晚上,淑玉坐在炕上整理搭情的禮物。高宇軒和高宇琪在炕角打三角。高海龍笑嘻嘻湊到淑玉身邊,拿起一件緞面棉衣,驚訝地叫道,“哎呀!這是誰拿來的?”
“牡丹麼!”淑玉開心地說,“還有更好的呢!”她從一條腈綸毛毯底下抽出一個袋子打開。
“宇軒和宇琪的?”高海龍無比驚訝,“和你的樣子相同啊!”
“嗯,牡丹說她們校長說這叫母子裝,一起走街上,是一道靚麗的風景!”淑玉咯咯笑起來,拎着衣服朝正玩得專注的兒子姑娘晃了晃,“你們兩個過來,穿新衣服了!”
高海龍看着淑玉娘仨手忙腳亂地換衣服,臉上浮起的幸福悄悄暗淡了,高海峰痛苦地撕扯頭髮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海龍,看我們麼!”淑玉開心地大喊道。
眼前的淑玉像極了富人家的闊太太,渾身珠光寶氣,一雙兒女小臉胖嘟嘟,洋娃娃似得可愛,高海龍看得驚呆了。
“大嫂今天給你和四嫂說啥了?”高海龍試探着問淑玉。
“我就知道大嫂要說啥,我先說了。”淑玉繃着臉說,眼睛裡像蓄着一潭深深的湖水。
高海龍心裡一驚,沒說話,抿了一下嘴脣,緊張地等着淑玉的下文。
“我說,把咱們老三抱給四哥!”淑玉輕聲說道,深邃的湖水波光閃閃。
“你真這麼說的?”高海龍又驚又喜,“淑玉,你簡直是觀世音下凡!”
淑玉苦笑一下,慢慢低下頭,接着整理東西,“啪”一聲,一滴亮晶晶的眼淚珠子掉在塑料袋上
汜水縣城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高海峰抱着兒子高宇平,水娃和王華跟在後頭,手裡大包小包拎着小孩用品。
王華專門佈置了一間嬰兒房,水娃很不高興,“誰家尕月娃子和爸媽分開睡?”
高海峰笑呵呵道,“我做得都是雙人牀,想在哪屋睡就在哪屋睡!”
王華給高宇平制定了嚴格的作息、吃飯、睡覺時間,用小楷謄寫在白紙上,貼在門後。
水娃擡手就撕掉了,“餓了吃,困了睡,吃飽睡足就耍麼!”
王華哭笑不得,父親水娃有他的觀念。他並沒有覺得文化人高級,會識字了不起,養孩子框框條條和養圈裡的牛羊有啥區別?
高海峰對水娃很佩服,大字不識,卻會看圖紙。他默許水娃散漫自由地帶高宇平,水娃一天到晚抱着高宇平不回家,他更是不聞不問,他們弟兄就是野在外面長大。
王華堅決剝奪水娃照看高宇軒的權力,她休假親自在家裡帶孩子。
高海峰夾在王華和水娃中間,偏向誰也不行,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都會招來暴風雨來臨前的電閃雷鳴。
汜水縣四鄉八鎮的人們都打聽高海峰的木活,他們趕到縣城,或從親戚家,或從熟人處,想辦法看一眼高海峰的手藝,然後找到家裡,預約打傢俱的時間,排到一年後都毫無怨言等着。
高海峰儘管捨不得兒子,還是到鄉里鎮裡、甚至更遠的地方出工。他每交完一筆木活,心裡都有說不出的滿足,覺得自己還是個有用的人。上大學時留在心裡的陰影慢慢散開,恢復了男子漢煉達的氣勢。
王華的生活都被高宇平填滿,也顧不上高海峰的行程。
開始,她怕水娃耽誤了兒子,才親自帶孩子。
後來,她發現孩子帶來的樂趣真是無窮無盡:每天每時都有令人驚喜的舉止和成長行爲,純淨的眼眸全是對
她喜歡上了高宇平,母親的天性在她體內復活了,她像個真正的母親,也漸漸理解了水娃作爲父親的感情。
高海峰這次接的活是北水鎮一李姓人家。
男主人在汜水縣城搞生意,家裡只有女主人和兩個上小學的兒子。
高海峰坐在先人桌旁喝着女主人做的漿水,一邊打量着屋裡的陳設。
炕上鋪着藍色方格粗布單子,東西角各擺着兩牀被子,搧着繡了鴛鴦戲水圖案的白色方巾。
三面炕牆貼了一圈藍底白花的塑料炕圍子,接縫處仔細地用圖釘固定。
炕沿邊盤着一座細泥砌抹的爐子,土泥加了明油似得反光。爐鉤子、煤鏟、鐵簸箕整齊地放在爐子上面。
先人桌上方貼着一張主席畫像,煙燻得有些發黃的畫張完好無損。先人桌旁邊立着紅漆炕桌,擦拭得一塵不染。
“喝得慣嗎?”
高海峰正看得出神,一聲綿柔的問候傳入耳朵。
女主人笑眯眯地望着他,“咱們鄉里沒啥招呼人的。”
“嗯,好喝,酸爽很。”高海峰朗聲笑道。
“你晌會沒吃吧?”女主人淡眉深目,纖巧的鼻樑處落着十幾顆淺褐色雀斑,鵝蛋臉,地包天的嘴巴,說話聲軟綿綿的。
高海峰剛要說他吃兩頓飯一天,女主人麻利地起身進了廚房,留下他一人獨坐在上房。
“飯好了!”女主人嬌聲喝道。
高海峰緊走兩步,掀起上房門簾。
女主人端着紅漆飯盤站在門簾外,冷不防高海峰掀起簾子,“哦”一聲輕呼,“你快別忙!”
“不要緊,你也一搭吃!”高海峰坐在炕桌前,招呼女主人。
“學生娃放學早,我等他們!”女主人的聲音嬌柔清晰。
高海峰定睛一看,一碗酸湯蔥花面,一碟鹹韭菜,一碟油潑辣子,兩頭糖醋醃蒜,花花綠綠擺了一桌子。
“湯寬面勁道,酸湯濃香,蔥花碧綠,真心不錯!”高海峰一口氣吃完麪,脫口而道。
女主人臉唰地紅透了,“你過獎了!”
高海峰聽此,驚異於女主人的回答,暗歎,這做面的功夫能和王華媲美,文化水平也不低呢!
女主人看出高海峰的心思,笑嘻嘻道,我以前在汜水縣城讀過高中,和我家掌櫃的是同學,才嫁到這旱得不長一棵草的地方!
高海峰拿出一張圖紙,上面是女主人家要打的傢俱草圖。
大立櫃、五斗櫥、先人桌、炕櫃、地桌,他逐一講給女主人聽,樣式是他最近新設計的。
“高師傅的手藝汜水縣城獨一無二,我們相信你。”女主人眉眼帶笑,輕柔地說。
高海峰開始備料。
這家的活算大項,屋裡的傢俱幾乎制全了,離汜水縣城又遠,高海峰不得不住在女主人家。
每天天矇矇亮高海峰就起牀,熬膠、收拾工具、搭好架子。
女主人起得更早,高海峰做完準備工作,她的早飯便端上來了:燙麪油餅、小米米湯、醃得糖蒜或者洋姜。
高海峰從大學輟學就和高海安他們一樣,一天吃兩頓飯,多年已成習慣。
“多少吃些,早上胃不難受。”女主人的聲音似乎在清晨的露珠裡浸泡過,水碴碴得非常耐聽。
高海峰放下工具,洗把臉,端起米湯呼嚕嚕就喝。
一碗米湯下肚果然渾身上下熱乎乎的,“你受累了!”他歉意地說。
“匠人出大力,伙食一定要好。”女主人認真地說。
中午飯依然準時端上來:黃米饊飯、燉土豆塊、酸白菜粉條,外加一碟醃缸肉。高海峰個子大,飯量也大,三下五除二就席捲了炕桌上的飯菜。
女主人笑眼彎彎,“看你吃飯很享受,很有成就感。”
高海峰嘿嘿樂道,“我家媳婦也愛做飯,我爲了吃她撈得面,常常推掉東家的飯,連夜趕回去。”
“媳婦很漂亮吧?”女主人臉上帶着善意的笑,白生生的牙齒閃着光澤。
“她拉扯娃娃,也顧不上拾掇!”高海峰從女主人眼睛裡看到一抹轉瞬即逝的羨慕。
一個月時間飛快,高海峰想兒子睡不着覺,他計劃回趟家。
女主人聽說,晚上把炕桌端到檐下的門臺,撥拉一碟花生米,撬開一瓶橘子罐頭,切了兩根香腸,又拿出一瓶酒,說給高海峰送行。
高海峰歸心似箭,無心飲酒,擡頭望着半空高懸的上弦月,喃喃自語,“宇平個子又長了吧!”
“來,哥,我敬你一杯!”女主人改口叫的這聲“哥”,驚了高海峰一跳。
“你千萬別這麼叫,”高海峰連連擺手,他雖然知道汜水縣城靠北的塬上對哥哥妹妹的稱呼司空見慣,但心裡麻酥酥得還是很彆扭。
女主人嬌嗔道,“你看不上這個醜妹妹麼?”
高海峰無奈地搖搖頭,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把杯底亮給女主人看。
“好呀!哥是個幹散人!”女主人又倒滿酒,“來,我再敬嫂子一杯!”
高海峰索性不再推辭,也挽起袖子,倒滿酒仰頭灌下。
一瓶酒很快見底了,女主人顴骨升起兩抹酡紅,搖晃着站起身,說要給高海峰鋪牀,跌跌撞撞走進高海峰住的耳房。
高海峰伸手扶住她,她嬌小的身體靠着高海峰胳膊,軟得像麪條。剛走到炕沿邊,女主人伸手摟住高海峰脖子,倆人滾倒在炕上。
“哥!”女主人鶯聲啼轉,彎彎的眼睛裡燃着一團火。
高海峰渾身血液上涌,大腦一片空白,女主人嬌豔的臉頰在眼前晃來晃去。
他情不自禁吻上去,一張軟糯無比的脣瓣含在嘴裡,他趴在女主人身上的身體漸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