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華家磨嘰的時間長了,牡丹心裡惦記王潤雨,盤算着再抽時間去看淑玉,和王華告別就匆匆回家。
剛進家門,東面小廚房傳來王潤雨傷心的抽泣聲,王華大驚,快步朝廚房走過去。
趙誠和王潤雨緊緊摟抱在一起,王潤雨臉埋在趙誠胸前,趙誠柔聲說着話,一隻手輕拍着她後背。
牡丹身子搖晃了一下,眼前天旋地轉,雙腿一軟,從門檻栽進屋裡。
“牡丹,牡丹!”一聲聲焦急的呼喚穿進牡丹耳朵。
牡丹疲憊地睜開眼睛,朦朧中趙誠一臉憂慮地望着自己。
“你終於醒了,你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趙誠抓住牡丹的手欣慰地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牡丹軟綿綿地抽出握在趙誠掌心的手,緩緩閉上眼,兩行清淚流向耳邊。
“牡丹,不是你看到的那樣,”趙誠急得提高聲音說,“我們是清白的。”
牡丹側過臉,後背對着趙誠說,“我們離婚吧!”聲音平靜得如同北水鎮的夜晚,暗沉沉沒有出口。
趙誠如五雷轟頂,腦子裡空白一片。他盲目地撲向牡丹,緊緊抱住她,嘶啞着嗓子吼道,“不,我堅決不!牡丹,你相信我!”
牡丹一動不動,任由趙誠搖晃,眼淚決堤般滾滾而下,面如死灰。
王潤雨來了,雙膝跪地,朝着牡丹側轉的背影哭道,“高老師,我們真得是清白的。”
牡丹不說話,躺在牀上如同死人一般,肩膀輕輕起伏,才能看出還有一絲呼吸。
趙誠拉起王潤雨,顫着聲音道,“王老師,委屈你了!”
牡丹聞言,身子微微動了一下,更深地埋進被子,長久地沉默不語。
王潤雨一個星期後找到趙誠,遞給他一張紙。趙誠接過一看,大吃一驚,是民辦教師轉正申請表!
他不明就裡地看着王潤雨。
“給高老師填上吧!”王潤雨淡淡地說。
“你哪裡搞來的?”趙誠疑心地問。
“這你不用管,時間一星期,填完以後,高老師會直接調入汜水縣城小學。”
王潤雨平淡的語氣驚得趙誠虎目圓睜,嘴巴半天沒合上,“你,你倒底幹了什麼?”
趙誠抓住王潤雨肩膀使勁晃着,“你是不是和局長……”
王潤雨慘淡地一笑,“高老師對我有知遇之恩,我這身體算不了什麼!”
“啊?”趙誠驚叫一聲,一拳砸在自己腦袋上,“都怪我不好!”
“趙老師,你好好照顧高老師,她非常需要你。”王潤雨平靜地說完,轉身離開。
趙誠很快爲牡丹辦好了轉正手續。他告訴牡丹這個好消息時,牡丹愣住了,睜着失神的眼睛看着他,“沒有必要了,趙誠!我們馬上要辦離婚了!”
“我不想你能在給我機會,只是給你做好最後一件事,盡到坐丈夫的責任。”趙誠心痛地說。
“我不怪王老師,她是個好姑娘,你再不要辜負她了!”牡丹淒涼地說。
趙誠突然仰天長嘯,嘶啞着嗓子吼道,“這世道真他媽不是人啊!”
牡丹的眼淚再一次滾落,她顫聲道,“我搬到學校宿舍去,這裡留給你們倆!”
“牡丹,你真的不相信我嗎?”趙誠展開雙臂抱住牡丹。
“我一直覺得虧欠你,”牡丹沒有掙開趙誠的懷抱,“這樣也好,我心裡再沒有內疚了。”
趙誠慢慢鬆開牡丹,悽慘地笑道,“虧欠我?你一直這麼想得?”
“我祝你們倆幸福!”牡丹沒有回答趙誠發問,“其實當初我們的結合就是不公平的。”
趙誠眼睛裡蓄滿絕望,他緩緩轉過身,留戀的眼光在小院徘徊。梨樹綴滿金燦燦的梨子,西面牆角水娃又栽了三棵柳樹和兩棵槐樹,上房廊檐下懸掛的爲紫燕接鳥屎的木板輕輕盪來盪去,泥窩裡的小燕子都展翅高飛了,院子裡靜悄悄,明晃晃的太陽光鋪滿一地。
趙誠擡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出院子。
王潤雨氣急敗壞地舉拳砸向趙誠,“你糊塗了嗎?和高老師離婚!”
趙誠任由王潤雨打罵,他不想做任何解釋,也不想說話,眼神空洞地望着遠處。
“你搬回家住吧!”王潤雨上前捲起趙誠的鋪蓋,“高老師的身體根本離不開人。”
趙誠按住王潤雨的手,“讓她安靜地生活吧!”
“你這個懦夫!”王潤雨氣得扔下鋪蓋罵道。
“王老師,謝謝你!”趙誠心酸地看一眼王潤雨,“你受罪了!”
“我一直當高老師是姐姐,”王潤雨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她得病,我恨不得病能長到自己身上;你們結婚,我真心替她高興;她工作累到站都站不住,我急得吃不下飯……”
趙誠悲痛欲絕,大手抹過紅紅的眼圈,悶吼一聲,“都是我無能啊!”
王潤雨淚水漣漣,“你們就這樣離婚,我的心都碎了!”
王月蘭不清楚這三個年輕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她是不允許她的干將們昏昏沉沉混日子。
她劈頭蓋臉罵了趙誠一頓,拉着趙誠到鏡子前,指着裡面那個頭髮亂糟糟,鬍子拉碴,衣裳邋里邋遢的人說,我希望明天這個人消失!
王潤雨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學校流言四起,說她挖了牡丹的牆角,趙誠拋棄身體有了殘疾的牡丹,牡丹當初的行爲真正上演了農夫與蛇的故事。
趙誠的心再次開始滴血,他聽見一根根餵了毒的利箭刺向王潤雨時的快意,悲憤萬分,伸手想要阻攔,卻被更大的指責謾罵淹沒。
王潤雨憔悴了,像鮮花凋謝,白嫩的臉頰失去鮮亮的顏色,眼睛落着灰濛濛的失望。
有好幾次,趙誠遠遠看見王潤雨過來,想走過去安慰兩句,總能感覺到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搨在他後背。
王潤雨有意無意也在躲着趙誠,她如驚弓之鳥,躲着老師們聚集的地方,獨來獨往。
趙誠的老鄉滿面愧疚站在趙誠面前,“我沒想到,幫忙辦事害得你們兩口子離婚了。”
趙誠擺擺手,“不管你的事,誰也沒長後眼。”
“王潤雨那個丫頭比爺們還仗義,”老鄉看着趙誠道,“你倆現在都單着……”
趙誠一把捂住老鄉的嘴,黑着臉罵道,“你想害死王老師!”
“你先放開我,”老鄉掙脫趙誠,“你以爲現在沒有害死王老師!”
趙誠被當頭一棒,愣在原地沒半分力氣反駁,他軟塌塌地瞪着老鄉,“我想幫她,又不知道如何去幫。”
“你娶了她,”老鄉誠摯的眼神沒有絲毫褻瀆,“這樣,王老師就有了你這個靠山,再不會自己扛所有難處。”
趙誠頭搖得跟撥浪鼓,“我配不上她這樣好的女子。”
“那你就看着她被欺辱吧!”老鄉憤憤地瞪着趙誠。
趙誠蹲在地上,抱住頭不吭聲,此刻他像被扔進沸騰的油鍋,煎熬幹了心血,僅剩空空的皮囊。
“吆,王老師!站在椿樹下害相思呢!”和牡丹一同帶畢業班的薛紅霞冷眼旁觀。
薛紅霞和牡丹共事時間不長,李茉莉調走後,她被教育局從北城鎮調配到北水鎮小學。
王潤雨在等四丫給她送乾糧,聽到有人說話,回頭淺淺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別走嘛!”薛紅霞冷笑道,“高老師性格直,沒有裝心眼的曲曲道。”
“薛老師,我和趙老師是清白的。”王潤雨一臉正氣道。
“哼!”薛紅霞鼻子一聲冷哼,“高老師福享夠了,和趙誠離婚!”
“是我和高老師離得婚,跟王老師沒有關係!”趙誠義正言辭地說。
“好!真好!”薛紅霞激動地用手指着趙誠說,“幸虧離婚了!”
“趙老師,你別來添亂,好不好?”王潤雨漲紅了臉說。
“王老師,我想正式追求你。”趙誠鼓足勇氣,大聲說道。
“你,太過分了!”薛紅霞憤怒地看着趙誠。
“趙誠,你別使小孩子氣!”王潤雨也大吃一驚,厲聲喝道。
“我是認真的,王老師,”趙誠語氣坦然。
“你們還有沒有廉恥?”薛紅霞憤怒地說着轉身就走。
王潤雨又羞又氣,使勁跺跺腳,“趙誠,你鬧夠沒?”
“潤雨,我想了很久。你一個弱女子受這麼多罪,已經讓我很愧疚,”趙誠堅決地說,“再讓你自己承擔所有後果,我還算男人嗎?”
王潤雨怔怔地看着趙誠,他黑紅的面龐帶着堅毅的神情,眼睛裡閃着擔憂誠懇的光亮,寬寬的肩膀挺健有力,她鼻子一酸,滾下淚來。
趙誠從衣兜裡掏出手帕,遞給她,柔聲說,“潤雨,想哭就哭吧!”
站在不遠處的王月蘭默默看着他們,她對趙誠是瞭解的,她相信年輕人之間發生了誤會,而不是像大家所傳,第三者插足。
薛紅霞怒火中燒地拉着她來捉姦,她聽見了趙誠的話,心情複雜地沉默不語。
椿樹綠煞煞的葉子渡上一層金燦燦的霞光,像一頂高大的華冠,罩住樹下兩個深情對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