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軒開着一輛銀光閃閃的皮卡貨車駛進巷子。
高海龍興奮地點燃兩掛五千響的鞭炮,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吸引左鄰右舍前來觀看。
淑玉舉着一條大紅色牡丹花圖案的綢緞被面,喊着讓三嫂系在車頭上。
她雙手費力地轉動輪椅,繞着皮卡貨車轉了一圈,“海龍,你的車顏色咋變了?我記得明明是綠色呀!”
“這是宇軒的新車,他剛從柳州市接回來的。”高海龍彎腰伏在淑玉耳邊說。
“老五家的,才幾天的小宇軒,也能開車了。”三嫂唏噓不已。
她說着擡手抹了抹眼角,寶寶要是不犯事,也該給家裡頂樑挑擔了。
“宇軒,你貸款買車,啥時候能還上呢?”王家虎娃憂心地問。
“哈哈!幹大,不愁,銀行知道我能幹。”高宇軒調皮地一伸舌頭,笑呵呵說。
高海安倒揹着手,從車後面轉到車頭,臉貼着駕駛室的玻璃往裡看,又趴在後視鏡上照照臉。
如此幾番,高海龍譏笑他,“哥,你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見嗎?”
“哼!”
高海安鼻子發出不屑一顧的輕蔑聲,伸出右手啪啪拍着車廂,不住地點頭,“宇軒,你這比你爸當年的大解放神氣!”
“哥,哥!”亮亮擠過來,扳動車門就要往駕駛室裡鑽。
三嫂一把抓住他後衣領,“你那爪子沒輕重,小心給你哥搗鼓壞。”
“我也要開車!我也要開車!”亮亮掙扎着扒住車窗邊沿瞪大眼睛瞅着駕駛室。
“今天這好日子,老五家的,咱們下長面!”三嫂鬆開亮亮衣領,“你去三媽廚房碗櫃把那塊熟肉拿來,再把案板下面晾乾的長面搬一箱。”
“我也來討個吉利,吃碗長面!”虎娃媳婦羨慕地用手輕輕摸着光亮的車體,“宇軒,這麼好的車拉菜?”
“乾媽,人家國外的菜坐飛機呢!”
高宇軒邊說邊打開車門讓亮亮爬進駕駛室。
他儘管非常愛惜皮卡,開關車門都不敢用力,但是弟弟的好奇心更重要。
“啥?坐飛機?”羅家舅奶拄着柺杖、挪着三寸金蓮走過來。
“你佬家湊啥熱鬧!小心腳底下。”高海安趕緊上前一步,攙住搖搖擺擺的羅家舅奶。
“舅奶,在說外國的蔬菜金貴,比人高級。”張三娃雙手攏住羅家舅奶的耳朵大聲說。
“哦?宇軒,你賣菜,咋給菜矇混上飛機的?”羅家舅奶豁牙露風地問。
“我不想讓咱北城鎮的菜被人輕視,申請專機航運。”高宇軒一本正經地說。
“哈哈!”
一聲爽朗的笑聲從巷子口傳來。
大夥回頭一看,預製廠老闆魏紅峰領着兒子走過來。
“宇軒,好志向!”魏紅峰拍拍高宇軒肩膀,“這皮卡可以物盡其用。”
“他幹大,你莫誇他,誇燒撩啦!”高海安把羅家舅奶安頓到板凳上,“宇軒才起頭,你點撥點撥。”
“我看這娃能成,”魏紅峰讚許地看着高宇軒,“你們不要絆手絆腳的給他。”
“老同學,兒子長得虎頭虎腦的。”高海龍遞給魏紅峰一顆紙菸說。
“他粘着我,快破煩死了!”魏紅峰嗔怪道,眼睛裡卻全是疼愛。
“魏老闆,你說這銀行貸款,可靠嗎?”張三娃疑惑不解。
“國家的好政策啊!你想幹卻幹不了的事,**作後臺讓你大膽去幹,你說靠不靠譜?”魏紅峰笑呵呵解釋道。
“大家都進屋吃長面!”三嫂撩起圍裙擦着手吆喝,“魏家他幹大,你別嫌棄咱屋子小,進來吃一碗!”
“老太爺想孫子,我先趕緊給送過去,”魏紅峰擺擺手說,“宇軒,好好幹,不要瞻前顧後。”
“幹大,我記住了!”高宇軒謙恭地說,伸手摸摸魏紅峰兒子黑黝黝的腦袋。
張源給高宇軒包了兩個大紅包,高宇軒推辭不要,他是大人了,伸手拿長輩的錢實在掉價。
“拿上吧,宇軒!”淑玉笑眯眯地說,順手從父親手裡抓過紅包。
“謝謝姥爺!”高宇軒靦腆地笑着說,撓撓頭接過母親硬塞的紅包。
“宇軒,有個是兆元舅舅給的,他讓我給你帶個話,男人一輩子就要不停地使勁跌拌。”
“這是啥話?”三嫂側着耳朵聽見說,“他舅盡說沒用的,誰原地踏步呢?”
“三媽,我舅舅是讓我蹦噠着,不然會被老鼠嚇到的。”高宇軒認真解釋。
張源氣得伸出手指頭戳在高宇軒腦門,“你也是個雙手刨着吃的!”
“宇軒,快,叫大傢伙屋裡吃長面!”三嫂急得催促道。
亮亮攙着羅家舅奶坐在炕上首座,又特意去廚房端了一碗煮得軟爛的長面,夾了幾筷子涼拌豌豆尖放在面上。
“舅奶,你吃!”他推過碗給羅家舅奶。
“宇軒,買一瓶酒去,給叔老子們都敬一杯。”高海龍吩咐兒子。
以前他盼望兒子能考大學,現在他又期待兒子能賣好菜,總歸得有碗飯吃。
高宇軒把父親按在椅子上,未脫盡稚氣的臉龐帶着沉穩果決,“爸,你坐席上安心吃飯,我媽會踏實些。”
高海龍一愣,兒子笑嘻嘻的模樣忽然有些陌生,他沉着妥貼的話語像個男子漢了,自己可能真是上了歲數。
“宇軒!”
“宇軒!”
大門口傳來幾聲年輕的呼喚。
“李偉力!”
“張平!”
高宇軒高興地小跑着迎上去,張開雙臂摟住李偉力和張平。
“你倆個怎麼狼狽爲奸湊一起了?”高宇軒開心地說。
“我們來看看,河裡游泳的你咋還沒被淹死!”李偉力譏笑道。在淑玉癱瘓後,他經常來家裡陪着她說話,只是淑玉老把他認成羅家舅奶的孫子七順。
“你還不服?”高宇軒哈哈大笑,“大河的水最沒辦法的就是我高宇軒了!”
“北城鎮鳧水第一該改爲吹牛大王!”張平一拳砸在高宇軒胳膊上,“哎呦,你只剩鋼筋鐵骨了!”
高宇軒揉着被砸疼的胳膊,挺直腰板,“匹夫欲徵天下,企能臃贅附身?”
“宇軒,聽說你……”李偉力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張平急得罵道。
“你定親了!”李偉力在張平飛來一腳的威逼下說出了後面的話。
“嗯,沒錯!”高宇軒坦然地說,“是我三媽侄女。”
“咱們同學裡你又拔了頭籌!”張平的話裡含着惋惜。
“先成家後立業嘛!我爸和大大高興就行,再說我以後要搞代辦,確實需要個幫手。”高宇軒寬慰老同學說。
他已沒有青春年少的幻想和憧憬,他和農村所有男人一樣,面對的是一家老少吃飯穿衣的現實。
“宇軒,我服了你小子!”李偉力由衷地說,“馬老師現在還說你是化學課代言!”
“馬老師還在汜水縣中學嗎?”高宇軒笑着問,那個孔乙己似得老頭被他愚弄的夠嗆。
“退休了,回老家養老了!”張平說,“臨走和同學們一起吃了頓飯,哭得稀里嘩啦。”
高宇軒眼前浮現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形象,慈祥溫和的眉眼總是閃着討好學生的光芒。
“哦,馬老師老家在哪兒?”他的鼻子有些酸,眼圈潮潤了。
那個可愛可憐可敬的老頭,兢兢業業地教書育人,唯恐對哪個學生有疏漏,耽誤了學業。
“在雲都縣,那裡海拔低,空氣shi潤,對他的冠心病有理療作用。”李偉力不急不緩地說。
“雲都?”高宇軒驚叫一聲,“我剛從雲都縣回來。”
“哎呀!我們很久見不着你的人影,你該去看看老師。”張平遺憾地說,“馬老師對我們這一屆關門弟子很牽念。”
“會有機會的,雲都縣我可能會經常去的。”高宇軒胸有成竹地說。
“你去那裡幹啥?”李偉力不解地問。
“雲都的蔬菜產業在全國範圍都走在前面,我以後要帶咱們北城鎮鄉親去取經呢!”高宇軒豪氣衝乾地說。
“你小子大言不慚啊!”張平對高宇軒的話嗤之以鼻,“那時候你氣馬老師就經常大話連篇!”
“我愧對馬老師啊!”高宇軒真心說道,“年少無知的一隻猴子!”
“宇軒,你徹底放棄學業了?”李偉力心有不甘地問。
“我這車都買了,還能回學校嗎?”高宇軒沒有絲毫猶豫道。
“這買菜能當事業嗎?”張平也懷疑道。
“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高宇軒學着馬老師的聲音說道。
“那是魯大師騙人的,你也相信,要從罕無人跡的地方闖出路來,談何容易!”李偉力不想高宇軒撞到南牆再回頭。
“我們同學一場,不能讓你陷入永無重生的地獄。”張平極力想說服高宇軒重返校園。
“老同學,我要把菜賣到地獄,你們信不信?”高宇軒微眯眼睛大聲問道。
“我信,你小子能鳧過大河,還有不敢幹的?”
張平放棄了自己的想法,他從高宇軒臉上看到張揚跋扈的微笑。
那種表情他既熟悉又陌生,如今,還有幾分睥睨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