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憂的媽媽有一手好廚藝,從糧食廠裡買斷工齡,變成下崗職工後就在二中附近的菜市場門口的那排房子裡租了個門面開餐館。因爲她們家味道好,價錢適中,很多學生和教師們都愛光顧,許無憂經常在餐館幫忙,爸爸的同事們總愛開她的玩笑,說她是小老闆。她們家餐館是從早上6點到晚上10點營業,每天最忙的時候是早餐時間。冬天學生們早上爲了多睡一會兒而耽誤了吃早餐的時間,所以大傢伙都很趕。
許無憂的媽媽早上四點半就起來和麪包餃子,只爲了保證餃子的良好口感和新鮮。給媽媽打工的表姐也要早起換爐火和調料排碗,等一到了早上6點,她們就要把推車推到二中校門口去,方便學生直接購買帶入。採取前店後廠的模式,客人們不能到店子裡坐下來吃的,就在推車上買好打包帶走。到了7點是早上生意的黃金時期,同城這個時候,許無憂都還沒有去上課,早自習7點30開始,她已經早早就吃過早飯了,這時就會看見她在推車前忙碌的身影。
“啊,你要5個煎餃?好的好的,稍等,就出鍋啦。”
“這是兩份打包的煎餃,是的,是他先到的,你的馬上就好。”
“還要再等一下,要不吃水餃吧,煎已經來不及了。”
許無憂得在推車和餐館之間來回跑,等到餐館的煎餃一做好,她就要幫忙端着一大砂鉢煎餃趕赴推車支援忙得不可開交的表姐,媽媽在館內下粉。快到七點半了她就會抽身趕往教室,這樣的忙碌並沒有讓她感到疲憊,她只覺得有成就感。
客人們喜歡她們家的早餐,她們家就能賺的多一點,她的零用錢自然也就多一點。除了早上幫忙,晚上的時候她還給媽媽打工,刷碗賺外快。有幾次文老師來她們家館子吃飯,見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一個大塑膠盆子前洗一大盆子碗,就跟她開玩笑說:“無憂啊,你可以告你媽媽,她這是僱傭童工!讓警察把你媽媽抓起來。”她嚇得趕緊丟下手中的碗,真誠的看着他說:“文老師你可千萬別告發讓警察把我媽媽抓走,我以後再不洗碗了還不成嗎?大不了我洗碗不收錢,這總不算僱傭童工了吧?”
她這話把旁邊的人都逗笑了,另一個老師拍了拍她的頭說:“那這就不叫僱傭童工,叫,虐待兒童。”她一聽不幹了,扯下身上的圍裙,抿着小嘴生氣的說:“都說是自願的了,叔叔們怎麼總想着把我媽媽抓起來!”衆人看她這認真較勁的樣子又大笑,直誇劉曉生了個好女兒,這麼護着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盧冰和他媽媽就成了她們家的常客了。盧冰和許無憂在一個班上,也是教師子弟。盧冰的媽媽就是二中的物理來時,他爸爸是Y縣某鎮的鎮長。盧冰的媽媽不愛在家裡做飯,在許無憂她們家吃過一次飯就覺得她媽媽做的菜甚是可口。都是二中婦聯的好友,盧冰的媽媽就跟許無憂的媽媽買下了她和她兒子盧冰的長期飯票,關鍵時候,可以直接在許無憂家訂菜,做好了後,許無憂會給他們家送去。
雖然跟盧冰在一個班上,但他和許無憂彼此之間還沒有說過一句話。許無憂對他的印象不好,之前在小學考試的時候她和他分在一個考場,他問她借了半塊橡皮,可是卻沒有還她。她以爲他想留下做個紀念也就隨他,可最後整理考場時候她竟然在地上找到了那半塊橡皮。這種用完了就丟棄的態度最爲她所不恥了。那個時候也不在一個班上,只是在同一個年級,見面的次數甚少。可他的這張臉她是記得很清楚的。這個男孩子瘦瘦高高的,頭髮也是規規矩矩的圓寸,只在頭髮旋頂留的長一些,兩眼較小,嘴長得還挺好看的。她對他的記憶就停留在了這裡,後續補充則是在她給他們家送菜去的時候。
許無憂穿了厚厚的棉襖來抵禦呼嘯的寒風,端着一大砂鍋筒子骨燉蘿蔔,這蘿蔔還是無憂家外婆地裡產的,又甜又脆,燉了之後特別香。好不容易騰出手來按響了盧冰家的門鈴,只聽見裡面問了句“誰?”她恢復了雙手端鍋的姿勢,踮起腳對着貓眼。
“是我,許無憂,我媽媽讓我給你們家送菜來了。”
“哦,你等一會兒。”那個聲音模糊不清,只叫她等一會兒,她幾姑且等一會兒,可等了快三分鐘了還不見有任何動靜,她又按響了門鈴。這回,屋主總算是開門了。他們家有三重門,一層鐵門,一層紗窗門,一層防盜門。盧冰開的是防盜門,只開了一個略小的縫,他貼着牆壁站着,又問:“你是誰?”
許無憂朝他翻了個白眼說:“我是許無憂,我媽媽讓我給你家送菜來了。”
“哦,你爲什麼要給我們家送菜?”
“是你媽媽喊我媽媽幫你媽媽做的菜。”
“哦,你等一下我問問我媽。”他雖然這麼說,但站在門檻那兒也沒走,完全不像是要去問問他媽媽的樣子。許無憂端的手有點麻了,剛想罵人來着,就今天裡面有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傳出。
“是無憂來了嗎?”
“是的,梅阿姨,是我,我媽媽讓我給您送菜來啦,可是盧冰一直不給開門!”她的確是抱着告狀的惡意的,只是沒想到盧冰的媽媽反應那麼及時和激烈,一脫鞋底板就飛了過來,正好砸在盧冰的肩膀上,還伴隨着她的一聲罵:“人家來了怎麼不給開門?!快把人請進來!”拖梅阿姨的福,她總算是進了他們家的門,梅阿姨坐在沙發上,腳塞進烤火箱裡用棉被蓋着,正拿着遙控笑笑的看着她。
“無憂啊,辛苦了啊,回頭替我謝謝你媽媽啊~”
“好嘞,那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見,那個誰,盧冰也再見!”她走時狠狠的瞪了所在牆角的盧冰一眼,沒想到第二天又能見到他,還是在自己家餐館。盧冰和他媽媽一人拿着一個碗走到她家,梅阿姨已經跟無憂的媽媽說話去了,盧冰拿着碗靠牆站在門口,那樣子倒像是乞丐王子。媽媽要給梅阿姨下粉,就喊許無憂給盧冰先調一下作料。許無憂伸手拿過盧冰默默遞過來的碗,趁他不注意狠狠放了一把辣椒末進去,又舀了湯進碗裡,還在上面撒了不少胡椒粉,直到媽媽把粉裝進盧冰碗裡的時候她纔開始擔心自己的玩笑是不是有點開大了,萬一等會兒他摔碗不吃了,媽媽會不會尷尬難做。
她看着盧冰已經開始大口大口吃着粉了,就沒好意思開口,過了一會兒見他神速的把那碗粉都給吃個精光,連湯都喝完了,想要問他“你不覺的辣嗎?”最後話到嘴邊變成了“你覺得怎麼樣?”盧冰擦了把額上的汗,說:“很好吃。”看着她驚訝的目光,梅阿姨笑着對許無憂媽媽說:“我兒子就這點好,不挑食,什麼都愛吃。”許無憂心想,這哪裡是不挑食,這怕是天生味覺喪失吧!
出於內心的歉疚,她把剛剛剝好的準備自己吃的冰糖柑遞給盧冰,小聲問:“盧冰,那碗粉真的那麼好吃麼?”盧冰吃了一瓣冰糖柑說:“還行,就是······有點辣。”
“哈哈哈哈哈哈”許無憂快笑岔氣了,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係,來,這個借你解解辣,你要是剛剛沒吃飽,我這兒還有!”盧冰一聽,驚恐的看向他媽媽企圖求助,他媽媽卻笑嘻嘻地跟許無憂媽媽說:“你瞧,他們兩同學感情可真好~”別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謀害你親兒子你居然還覺得他們感情挺好?盧冰欲哭無淚的把剩下的整個冰糖柑塞進嘴裡。就是這樣一個木訥的小男生,居然是班裡第一個收到情書的男生。
那天,這個爆炸性的新聞一時之間就在年級上傳開了。一年一班的盧冰收到了一年六班的某女生的一封情書,這本該不是什麼轟動性的事件愛你,可造成轟動的是,盧冰看也沒看那封情書,而是直接把它交給班主任。這讓寫情書的那個女孩和廣大觀衆都始料未及。據說,盧冰收到情書的時候差點沒哭出來,因爲寫情書的那人好像是六班的女老大,這年頭,被老大看上的人普遍都覺得惶恐。班主任在班裡着重表揚了盧冰,並且表示已經跟六班班主任協商找那位女生談話,一定不會對他今後的學習和生活帶來不良的影響。
許無憂覺得盧冰這樣做很不好,他並沒有像江直樹那樣驕傲冷漠的拒絕情書,但也不應該把情書交給老師。那個女生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寫情書給他,就算他不珍惜這份情意也不該這樣任意踐踏。想到那個女生,她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塊被扔在角落裡的橡皮。
事後,她多管閒事的跑到六班教室後門,本來想看看那個女生,安慰人家兩句的,可卻無意中聽到那幾個女生的談話,從而開始質疑她一廂情願的理解和寬慰。她看見那個傳聞中寫了那封情書的女生正一邊嚼着泡泡糖一邊吐口水到牆壁上,正跟旁邊幾個頭髮染成黃色的女生說話。
“媽的!老子瞎眼了纔給他寫信,那賤人居然把信給老師看了,還喊我們班主任找我談話!老子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老子要是知道就算是喜歡一條狗也不喜歡他!呸!”隨着她呸的那麼一下,她口裡的泡泡糖飛了出去,粘在了牆壁上。旁邊的人拍着她的背勸她消消氣。
“哼,別讓老子逮着機會,到時候我喊我哥叫人搞他一頓,看他還吊不!”
“你莫搞他,他爸到時候追究起來就麻煩了,他們這些教師子弟不得了滴!要翻天滴!我最看不慣他們這些人了,自以爲自己了不起的很!”
許無憂覺得就算是受到了傷害,有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果真,被這樣愛走極端的人喜歡上是一種麻煩。畢竟這不是在自己的地盤,她還是趁着晚自習課間時間跑來的,她轉身想要悄悄走,卻不小心撞到了人,低着頭說了幾句“對不起”,被撞的人卻沒有一點反應,她擡頭看了對方一眼。這裡是教室後門的牆角,逆光,天黑,看不太清來人的長相,她又說了句“對不起”側身避開面前的人剛要走就被人抓了胳膊。
“喂,你不是我們班的吧?你在我們班後門鬼鬼祟祟做什麼?”那人輕聲問,手上的力道卻不小。許無憂點點頭,隨口編了個理由“哦,我們老師喊我來看看你們班有沒有空椅子,我們班搞活動想問你們借椅子。”
“一班沒有椅子要跑到六班來借?”他語帶諷刺的說到。
“哦,一個年級總共就六個班,要同胞友愛,互幫互助纔對,這個,我剛剛看了眼你們班沒有對於的椅子,那我去其他班看看。”她繼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謊,那人忽然用裡把她一拉,拉到教室裡燈光照出來的地方,看了她一眼說:“我認得你,你是一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