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憂住在一單元二樓,樓下有一排高大的玉蘭,還有一棵梔子花樹。她最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梔子花開的季節,每天起得比四樓頂樓燕窩裡的燕子還早,趴在窗臺看有幾個梔子花花苞,然後輕手輕腳下樓去,把泛白的還未綻開的花苞摘回家,插在爸爸的漱口杯裡。然後守在窗臺,看隔壁單元的容婆婆在梔子花樹下尋找將要綻放的花蕾。早起的人兒有花偷。這一點,她是跟容婆婆學的。因爲不想看着美麗的芳香的梔子花都被容婆婆早早偷走了,她就比她起得更早,先偷走花!正所謂獨偷偷不如衆偷偷,天下大偷。
孫衡之所以被公認爲第三代教師子弟裡知識最豐富的孩子,完全是因爲在許無憂和李譽他們還在看動畫片的時候,孫衡已經開始讀《中華上下五千年》了。這套書,許無憂家的書櫃上也有,只是每次拿在手上,想到上下加起來竟然有五千年了,那她一定是看不完了,於是每一次都放回原處。
小孩子們吃了早飯,都陸陸續續在許無憂她們那棟樓前水泥坪上那顆梧桐樹下集合。李譽爲了保持紳士的品格,徹底否決了趙小剛和許無憂同穿一款褲子和買同一款涼拖鞋的提議,擯棄那些花花綠綠的夏日兒童沙灘褲,而是穿戴的整整齊齊現身,還講究的穿了白棉襪,新白網鞋。
那個時候,白網球鞋是最受小孩子歡迎的一種球鞋,除了難洗,沒有別的缺點。物美價廉,居家旅行,必備良品。許無憂和趙小剛就隨意的多了,兩人簡直就是親兄弟的裝扮,油亮油亮的漢奸中分頭,長背心,大沙灘褲,印有《聖鬥士星矢》圖案的涼拖鞋,一個是藍色,一個是黃色。孫衡是介於文藝和*兒童之間的那種普通兒童的打扮,T恤加短褲,帶扣的涼鞋。
“胖子,昨天我爸爸給我說了一個詞,我看你知不知道。叫‘男女有別’,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麼?”許無憂全然忘卻了今早許定國千叮呤萬囑咐過的,不準隨便往地上坐的禁令,盤腿一屁股坐在梧桐樹突出地表的一截已經被無數個屁股打磨的乾乾淨淨的樹根上。趙小剛挨着她旁邊也坐下,順便把她往一邊擠了擠。李譽在檢查過樹幹上沒有爬螞蟻后,才靠在了樹幹上。三個人都看着對面因爲身材問題擠不進來的孫衡。
“哦,不就是‘男女有別’嘛。我早就知道了。嗯,就好像我和你,李譽和你,小剛和你,我們都是男女有別啊。”
“那你還是沒有告訴我,怎麼個‘有別’法啊。”許無憂有些急躁,覺得這個答案還是不能讓她滿意。正巧鼻涕蟲天真從一邊跑過來,嘴角還掛了一顆飯粒,顯然是從窗口看見赫赫有名的三代子弟“*”又集合了,怕過一會兒他們到哪裡去玩不帶上他,所以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天真的真名其實是叫“甄天”,許無憂不認得那個“甄”字,以前都是叫他“瓦天”,甄天糾正了她好多次,她才改正過來,後來覺得“天真”叫着更順口,也就那樣叫了。
天真是屬於第四代教師子弟的,無奈他的境遇和許無憂差不多。許無憂是三代子弟中唯一一個女孩子,而天真是四代子弟中唯一一個男孩子,所以,爲了避免天真走上賈寶玉的道路,他的爸爸媽媽就叫他跟着許無憂了。許無憂也很好的盡到了一個姐姐的責任,搞什麼活動基本上都會帶上這麼個鼻涕蟲。天真的身體不好,總是感冒,所以總是能夠聽見他吸鼻涕的聲音。
“我知道,我知道的!”急切的聲音吐露出了這孩子是有多麼迫切的希望打入這樣一個集體。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麼?男女有別,走開走開!”趙小剛看見天真就煩,這隻鼻涕蟲除了會黏着許無憂其他什麼都不會。
“······小剛,‘男女有別’不是你這樣用的。”孫衡抽搐。
“什麼跟什麼,哎呀,我不管!”
“我知道的。你們剛剛說什麼我都聽到了,許無憂,啊!”天真無辜的揉着剛剛被許無憂敲的腦袋,眼眶蓄積了幾滴淚水。
“沒大沒小,叫姐姐!”
五歲的天真發音不是特別準確,委屈的叫了句“迭迭”,站的離許無憂遠了些,有模有樣的學着孫衡的樣子,站直身體,居高臨下的看着坐在樹根上的許無憂一行人一眼。
“我告訴你們,我媽媽早就告訴我什麼叫‘男女有別’了!你們看!”天真說着就脫下了自己的褲子。
“我媽媽說了,男孩子都有小JJ,女孩子就沒有!所以,男孩子可以做拜把子的兄弟,因爲男孩子生下來就帶把子了!”
······
許無憂想起前不久,她還說過她和李譽,小剛,孫衡是拜把子的好兄弟,電視裡不都這樣說麼?而且以前,她還指導過天真,撒尿不可以站着,要蹲着,不然就會撒到褲子上。那時候,天真還真的蹲着撒尿了。她不知道的是,天真在家因爲這個,被自家媽媽罵了多少次才糾正過來。
“啪!”在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的時候,天真腦袋上再次捱了一記,這一次下手的人有點兒狠,以至於清脆的聲音大家都聽到了。天真的眼淚被震了出來,眼淚汪汪的轉身,看着“幕後兇手”。
“臭小子,怎麼能在姐姐面前耍流氓呢!把褲子給我穿好!”天真媽媽看着不爭氣的兒子鼻子還在一吸一吸的就頭疼,再看看許無憂等人,許無憂反應最快,誠惶誠恐的用手護住了自己的腦袋,唯恐她也敲她一下。看來,她的溫柔阿姨的形象盡毀,想想更來氣。剛剛大老遠看着自己兒子對着許無憂他們幾個人脫褲子,那情形真把她給嚇壞了!要是讓其他人看見,還不知怎麼說她沒教好兒子。
“阿······阿姨······天真他沒有耍流氓,他只是在告訴我們什麼叫‘男女有別’,真的,不信你問胖子。”許無憂顫抖着手指着孫衡,孫衡木訥的點點頭,再次悄悄挪動了腳步離天真媽媽遠了些。
“‘男女有別’?他屁點兒大一個人,知道什麼呀!”
“不······不是啊······阿姨,天真說,天真說是你跟他說的。”
······
不管怎麼樣,許無憂在聽天真那樣說過後,多少理解了一點‘男女有別’的別究竟在哪裡,回到家開開心心了好幾天。許定國當然是不知道女兒開心的緣由的。
很快,Y縣迎來了一年一度真正的酷暑。大人們都帶着自家小孩到河邊洗澡。之所以叫“洗澡”而不是“游泳”,那是對漢語用詞造句精確度的尊重。小孩子中,除了趙小剛能夠在稍稍深水一點的對方撲騰幾下子外,其他幾個基本上就侷限於在水深不超過自己腰的淺水區學幾招“狗刨式”瞎撲騰幾下。最可悲的是胖子孫衡,一進到水裡就跟個稱砣似的往下沉,所以,他的活動範圍是岸上,主要職責是看他們玩,替他們守衣物。當然,他可以把腳伸進水裡泡一泡,過一下乾癮。
許無憂他們幾個剛跑步比賽跑到河邊,就開始脫衣服。李譽,趙小剛,天真利索的赤條條溜進了水裡,許無憂有些着急,剛縮進了一隻手,正準備縮進另一隻手的時候,背心後背被人勾着往後走。
“呀,誰啊!”
“是爸爸。”
“爸爸你幹什麼啊?我要下去,他們都開始遊了!”
“你先把小褲子穿上,背心不能脫。”許定國爲了更加深刻的貫徹‘男女有別’的概念,特地給許無憂帶了一條小內褲,不能再讓她和那一羣男孩子一樣脫得精光跑進水裡了。
“爲什麼呀!”許無憂不依,可手已經又伸了出去,背心又穿好了。
“還能爲什麼啊?男女有別啊。”
好吧,儘管許無憂覺得‘男女有別’很麻煩,但是她還是按照爸爸的意思穿好衣褲才下了水。跟李譽,天真打水仗去了。看着水裡面幾個旱鴨子歡樂的撲騰勁兒,許無憂畢竟是女孩子,力氣沒有李譽他們男孩子大,不一會兒就處於下風。
可他的女兒,他是瞭解的。就憑着她那股執拗勁兒,怎麼可能就這樣屈辱的喝着河水?果然,不一會兒,許無憂一個猛撲就死死抱住剛剛還在潑水的李譽,兩人一同滾進了水裡。期間,李譽還能冒出一個頭來換換氣,越到後來,李譽越敵不過許無憂。要知道,許無憂爲了能夠戰勝他們幾個,可是每晚都在家裡用水桶接了水練習閉氣。小孩子打架,不會有在一旁看戲的,每個人總會選擇一個陣營,儘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瓜葛。
天真的加入戰鬥才真是讓他哭笑不得的。不知道他是站在許無憂這一邊還是站在李譽這邊,總之他在裡面胡亂一攪和,許定國已經看不出勝負是哪一邊了,只看到三個人纏在了一起,怎麼看怎麼擰巴。誰的手誰的腳都看不出了。還是算了,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如果什麼都能像他們這樣糊里糊塗,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唉!許無憂是個讓他頭疼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