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閣,月朗星稀,風聲獵獵,上官渝一身衣袖處龍紋暗藏的墨色衣袍,,靜靜地站在欄杆之處,臉上神情出奇地平靜,嘴角輕勾,那一雙平日裡總是多幾分陰狠的眸子,此時淡定到了極點,幾乎到了絕望,袍角隨風翻飛,連綿起大片的陰涼。
眸低垂,看到清風閣下,玲瓏頂着微涼的風,安靜地站着,眉宇婉約,有着說不出的動人。她着一身水綠色的裙,夜色下宛如一朵盛開的碧蓮,娉娉婷婷,嬌羞而美麗着。她的那雙眼睛同樣也很漂亮,只是卻少了幾分靈氣,不及那人一般璀璨了流光,飛揚了韶華。那人的眼睛,他敢肯定,是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的第二雙的漂亮眼睛。
低低地一笑,上官渝的笑聲裡滿是悲傷絕望。暗自搖了搖頭,不再去看清風閣下一臉擔心的玲瓏一眼。今生今世,是無緣了。
兩年啊,他用了兩年的時間來想念她,縱然她那時候如此決絕地對待他;可是她呢?卻是和那個她自以爲一生的良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一年多的時間,就攻下了西王朝幾乎全部的江山,勢如破竹,他手下的那些將,怎麼就沒有一個可用之才?!如今只剩下這京都,於他而言,不過是耗上幾日而已。他已經不可能再有回天之力了。
上官渝的手指按上眉心,輕輕地揉了揉,有幾分頭疼。
他是不是算是一個亡國之君了?哈……等百年後的史冊應該會記載,他這個西王朝的最後君主,爲情所困,最終將江山拱手讓人嗎?可笑啊,可笑啊。忽然間又想起上午看到的那張純真乾淨的笑顏,他的鼻頭一酸,眼眶便微微一紅。
即使蕭流玉和他所生下的上官崢並不是他所想要的真正的骨肉,但如今,卻是他唯一的血脈相承。上午去看他時,他正睡着,睡顏安靜而美好,才一歲多,看不出長得像誰,但他也知道,這個孩子不會差。後來抱着他,不小心碰醒了他,他看着他,笑得那麼純真那麼自然。哪裡有一點心機。
自嘲地笑了笑,上官渝的眉梢漸冷,寒霜覆蓋。
那是他的孩子不錯,可卻不是他想要的。蕭流玉這個他已經辜負的女人,也應該會爲上官崢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他活下去。她能夠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皇城裡一直陪着他,毫不動搖地走下去,他感激,他感動,但卻激不起他心中的愛。他真的挺對不住她,可是,他堅信自己的心,他改變不了了。
既然他給不了慕容闌她想要的愛情,對不起蕭流玉付給他的一腔情癡,辜負了玲瓏那麼多年的等候,那麼,上官渝忽然眼睛一眨,似有似無的淚漫上眼眶,可轉眼間,面容堅毅,心底漸漸沒有了猶豫,那麼,這個晚上,他不要再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了結了這一切。
清風閣的護衛早已被他支走,此時整個清風閣就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這兒,他可以望到城外的烽煙,可以看到最璀璨美麗的星空,他感到了自由,不僅是身體自由,很快,很快,他的心也要自由了。
轉身,走進清風閣的內閣,那裡,紗帳翻飛,燈火明亮,琉璃盞
中盛着最名貴的美酒,案几上擺放着最精美可口的飯菜,屋內的擺設名貴而古樸,華麗而威儀。
上官渝一個人安靜地坐着,喝着酒,吃着菜,偶爾癡癡地笑,偶爾對着燈火出神,偶爾神情寂寥地撥弄着琴絃,袍角隨着微風翻飛,帶出一地的寂寞。
人微醺,眼迷離,指亂琴絃。他一遍遍地放聲唱着歌,歌聲空曠而遼遠,在整個寂寥寒冷的夜裡,不停地迴盪着,似嗔似哭,欲罷還休。
“這一生,我再不想欠任何人。”上官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一座有半人高的燈座前,笑容裡有了幾分醉意,話聽起來卻清醒的很,手中拿着一根挑撥燈芯用的銀杵,極爲小巧精緻,輕輕地撥弄了幾下燈芯,看着火燒更旺了些,忽然詭異地一笑。
伸出手,指尖覆上燈座的龍骨,安靜地一推,繼而,走向另一個燈座。“轟隆”“轟隆”的聲音接連響起,零星的火點濺上了隨風飄搖的紗帳。整個內閣,忽然間,火勢大起。
上官渝重又走回案几前,安靜地坐下,指尖覆上琴絃,輕攏慢捻抹復挑,流水般的曲子,漸漸鋪散在整個內閣裡,對於眼前已成火海的火勢,置若罔聞,他的嘴角,殘存笑意。
他的神情,安靜而寂寥,遺憾,卻平定。這一生,註定他得不到,他是真的勉強不了。兩年了,她從未有過回心轉意的時刻,他願意等,可局勢已經容不得他等。
這一下,他若是死了,是不是她也就解脫了?沒有了渝王妃的身份枷鎖,她是不是就可以很快樂地嫁給司馬逸塵,做一個風風光光,自由自在的新皇后?
他微微一笑,笑容有幾分恍惚,不釋然,也不甘心,卻已有了絕望。他不可能親自出城投降,那是他身爲一個帝王的尊嚴。他也不想活下去。再活着,不過就是看着他們二人的恩愛如斯,琴瑟和諧,情深如鑄。那樣,比死了更痛苦。
死,多輕巧的一個字眼,一了,百了。這一生,他辜負了玲瓏,辜負了蕭流玉,也辜負了那個自己唯一的骨肉,上官崢,他欠了太多人,可是……他卻不後悔。
雖然娶了那個女子,沒有得到她,硬生生地讓她踐踏了他身爲帝王的尊嚴,可他不悔。畢竟,相遇過,相識過,曾有過短暫的相守——如果在王府中的日子也算的話。
微微合上了眼,感受着身邊火舌翻卷,紗帳被火吞噬的迅猛,上官渝指尖動作未停,仍舊彈奏着不知名的曲子,墨袍龍紋,眉目俊朗,眼神絕望,墨發由純淨的白色玉環綰起,斜插一支暗金的簪,整個人,如斯靜好,卻安坐如山,靜等着湊近的火舌。
“皇上!”玲瓏在外面哭的泣不成聲,捂着嘴角,心被揪成一團,再也放不下。她的眼睛淚光盈盈,喊出的聲音揪心而痛苦,墨發隨風飄揚,玲瓏難過的要死。
她剛纔只是在出神,看着清風閣出神,他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清風閣半步,她也不能。這火什麼時候燒起來的,她不清楚。但她唯一明白的一點是,等她發現,她已沒有了去救他的機會。
只是,她也明白啊,這火,是他想要了結一切,自己縱的吧。他想要解脫,可她——即使沒名沒分,她也想要一直守着他啊。縱然低入塵埃,她也甘願啊。
可,他連這個機會也不給她嗎?
蕭流玉早已走近,看到了清風閣噴卷沖天的大火,眼淚靜靜地淌,妝容卻不改,依舊美麗着。一身水藍色的裙,夜色下楚楚動人,少了平日的勾魂攝魄,少了平日的嫵媚妖嬈,整個人似乎脫胎換骨,透出一種清雅的美麗。
“結束了,真的,一切都結束了。”蕭流玉喃喃自語,看到前面已痛苦得伏地痛哭的玲瓏,脣瓣微微一扯,暗含幾分譏諷,她也不過如此。他已經身在火海,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可她,就只能在這裡哭泣得蒼白無力嗎?
“貴妃娘娘!”玲瓏朦朧的視線中,忽然有一襲盈盈的藍走近,擡頭,看到蕭流玉那張平日不曾見過的素淨臉龐,那皮膚白嫩細膩,透出水潤的光澤來,心中一驚,雖然難受的厲害,但卻不敢造次,強忍了悲痛,靜靜地請安。
“好了,你我也別行這些子的虛禮。”蕭流玉的話也靜靜的,看也未看她一眼,不過是說了一句,轉過身,脣畔劃過一絲微笑。
上官渝,縱然你想要陪你的人不是我,可如今,也只有我陪你!擡腳邁上九步臺階,蕭流玉平靜地一步步走入已成汪洋的火海,笑聲頓起,“上官渝,我陪着你,一生一世,上窮碧落下黃泉,你休想甩掉我!”
玲瓏大驚,看着蕭流玉的身影漸漸淹沒在火海中,耳聽建築物轟然倒塌的聲音,視線微微一亂,嘴角卻是勾起了詭異到極點的笑來。是啊,她都能陪他去死,她爲什麼不能!不管不顧地衝入火海,玲瓏脣瓣輕扯,笑聲裡有着平日不曾有的張揚和肆意。
“她都能陪你去死,皇上,我又怎麼不能。只是那個女人,佔據了你的心,我們兩個,卻得了你的身,我們可笑嗎?不,我們不可笑。哈,我玲瓏終於也能爲你做一件事,即使是死!”
清風閣後連綿着大片的建築,清風閣的火勢一起,不可避免地燒到了後面的建築,一時間,整個皇城,煙火一片。
烈火熊熊。
城外,司馬逸塵和慕容闌共騎一匹馬,立在高坡之上,安靜地看着皇城方向沖天的火柱。時光似乎在他們的身上停駐下來,兩人的容貌仍如一年半之前年輕而出塵,淡然而傾城。
“上官渝,一切都結束了。再見,永遠的再見。”慕容闌看着皇城,脣畔劃過一絲淺的幾乎看不到的笑,緊了緊披風,輕輕地說,言輕如塵,隨風捲去。
司馬逸塵未發一言,眉梢卻是輕輕地盪漾開莫名的輕鬆,伸出手,將慕容闌輕輕地擁入懷裡。“闌兒,從今時今日起,你,真真正正是我的了。”聲如叮嚀,細微卻霸道。
慕容闌微笑着點了點頭,輕輕地倚入司馬逸塵的懷裡,再不去看皇城那邊慘烈的火海,她的世界,沒有大火沒有戰爭,他的懷抱,就是她的港灣。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