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聖物入藏 時間很快來到了崇禎六年三月,春寒料峭,舍利子的故事已經編好了,是時候該啓程入藏了。
這次入藏,薛家可謂是重視無比,家主薛志恆親自出馬,準備帶着聖物前往雪域高原。
而江瀚則是派出了李自成,讓他跟隨商隊一起進藏,雪區複雜,光靠薛家他還是不放心。
此時的李自成,已經褪去一身殺伐之氣,身着深色棉布長袍,面容肅穆,對外身份是一名來自陝西法門寺的護法居士。
由於戰亂,法門寺被洗劫一空,李自成這位護法居士在廢墟中搶救出了這三枚聖物,並趁着四下無人,偷偷把聖物帶了出來。
他一路輾轉,從陝西來到四川龍安府報恩寺,他本想將舍利供奉在報恩寺,不料賊兵又攻陷了龍安府。
爲躲避兵災,同時避免聖物蒙塵,他索性又帶着舍利子逃了出來。
聽說藏地佛寺林立,佛法昌盛,所以李自成決定帶着聖物前往西藏,想找一處佛寺供奉聖物。
根據報恩寺的高僧們推斷,李自成這位護法居士手上的聖物,極有可能是法門寺高僧,在唐代所製作的佛祖影骨舍利。
影骨舍利雖然是後來人工仿製,但其價值並不低於真正的靈骨。
佛教將其視爲靈骨的“影現”,就如同水中映月,雖非月體本身,卻承載月的本質。
起初在編這個故事的時候,報恩寺的和尚們是拒絕的。
這影骨雖說是人工仿製的,但在宗教意義上影骨就等同於靈骨,影骨是靈骨的法身示現,證示佛法不滅。
這幫和尚們說什麼也不肯假釋佛法,僞證影骨。
但江瀚親自提着腰刀,給了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直到刀架在脖子上,這幫禿驢們才終於鬆口。
一切準備完畢後,李自成帶着麾下兩百多人,和薛志恆一起踏上了進入雪區的道路。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安多雪區。
想要進入安多雪區,商隊首先得從黃陽關出發,沿着涪江河谷北上,再翻越岷山山脈的分水嶺,抵達松潘衛。
抵達松潘衛後,就正式進入草地,沿着黑河河道一路向西北方向前進,經過阿壩州,最後抵達目的地夏河。
全程要花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
李自成很不解,爲什麼非要走這條路,想要進藏,難道不應該往西邊走嗎?
聽大帥說,烏斯藏的宗教中心應該是在藏南,日喀則附近。
李自成騎在馬上,看向並排而行的薛志恆,不由得發出疑問:
“薛家主,咱們爲什麼非要往西北去,不應該去藏南嗎?”
“安多雪區又是個什麼地方?”
薛志恆閒來無事,也正好在路上給李自成講解講解藏地的知識,免得他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
“李參將有所不知,這雪區廣袤無垠,生活在這裡的番部通常把雪區分成三大塊。”
“分別是法域衛藏,人域康巴,馬域安多。”
“就拿衛藏地區來說,衛主要指拉薩、山南和林芝西部;而藏則代表日喀則,這裡是雪區的政治中心和宗教中心。”
“這裡佛寺林立,法會繁多,所以又稱法域。”
“而咱們要去的是馬域安多,這裡是藏地的主要牧區,牛羊衆多,且以出產良馬而著稱,因而被稱爲“馬域”。
初春的高原還是寒風刺骨,薛志恆一邊說着一遍拿着牛皮水壺灌了兩口溫水,繼續講解道,
“大帥費這麼大力氣,甚至不惜僞造佛門聖物,不就是爲了戰馬嗎?”
“依我看,這筆買賣,去馬域安多最爲合適。”
李自成點點頭,隨即繼續追問道:
“薛家主,照你這麼說,想要把舍利子賣個好價錢,不是應該去法域衛藏嗎?”
“這安多雖然產馬,但無論是寺廟還是法會,想必應該都不如衛藏地區多。”
薛志恆聽了,嘿嘿一笑: “李參將,要說造反打仗,你或許很在行。”
“但論起做生意,你還是沒領悟到精髓。”
“安多地方雖然佛寺少了點,但這裡可是白教和黃教爭鋒的一線地區。”
“這可是道統之爭,你說影骨舍利這種佛門聖物出世,這兩家會不會發了瘋都要拿到手上?”
李自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薛家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擺明了一副奸商模樣。
薛志恆接着補充道: “況且,衛藏地勢更高,氣候更烈,你們這些漢人初來乍到,恐怕進去就出不來了。”
“李居士,我勸你趁着路上還有時間,多學幾句西番話,免得到時候進了安多什麼也不懂。”
“咱們此行的目的夏河,那裡可是有好幾家貴族,這幫人信仰各異,千萬別犯了忌諱。”
李自成默然點頭。
西番話他確實需要趁着趕路的時候學一學,此行不僅要換取戰馬,而且還要趁機打探雪區情報。
大帥出發前可是親自交代過了,要他搞清楚西寧一帶的蒙古部落,看看爲首的是不是插漢部虎墩兔。
虎墩兔就是蒙古的末代大汗林丹汗。
根據史料記載,大概在崇禎五六年左右,後金就會統一蒙古,林丹汗也會被趕到青海一帶。
江瀚想看看後金的擴張的進度到哪兒了,是不是還和歷史上一樣。
經過大半個月的艱苦跋涉,商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夏河。
夏河位於後世的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再往北就是青海西寧。
李自成騎在馬上遠遠望去,只見大夏河在寬闊的草原上蜿蜒流淌,兩岸的草地已開始泛起淡淡的青色。
他看着這廣袤的草原,一路上的艱辛瞬間被拋到了腦後。
西北方向,一座宏偉的莊園依山而建,石頭砌成的牆基潔白光滑,映襯着晨曦的微光。
莊園裡的木樓雕樑畫棟,無數五彩的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阿什格桑家族的莊園。
阿什格桑家族是安多地區噶舉派(白教)的信徒,他家在夏河經營了兩百餘年,據說是古藏的貴族,受封在此。
一場盛大而獨特的歡迎儀式早已備好。
當商隊抵達莊園門口時,悠長沉悶的法螺聲響起,空氣中瀰漫着煨桑的松柏香氣。
一位穿着華貴藏袍、腰間佩戴綠松石彎刀的壯碩中年人,帶着滿臉熱情的笑容親自出迎。
他就是阿什格桑家族的當代家主,丹增卻吉。
在抵達夏河之前,薛志恆就已經派人通知了夏河的各家貴族。
佛門聖物入藏一事,瞬間引起了轟動,甚至西寧的塔爾寺和朱喀寺都派出了僧侶前來,想要一探究竟。
經過激烈的爭奪後,最終還是丹增卻吉家的莊園贏下了接待聖物的資格。
然而,初春的解凍期,加上前夜的一場大雨,使得莊園門前積滿了泥濘的水坑。
爲了不讓遠道而來的貴客身上沾滿泥水,丹增卻吉立刻用藏語高聲下令。
頃刻間,十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朗生”從人羣中站了出來。
朗生就是貴族家的奴隸,按照漢人的說法,差不多相當於家奴。
他們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走到泥濘的水坑邊,一個接一個地俯下身,將自己的身子埋入冰冷的泥水中,搭成了一座人橋。
“哈哈哈,遠道而來的貴客,切莫讓污泥髒了你們的靴子!”
丹增卻吉操着一口生疏的漢話,熱情地揮手示意。
薛志恆對此倒是見怪不怪,他常年與藏地貴族打交道,深知其習俗。
他坦然一笑,擡腳便踩上了朗聲們的身子,跨過泥濘,熱情地和丹增卻吉擁抱了起來。
但李自成卻僵在了原地。
他在漢地不是沒見過奴隸,但從沒見過哪家地主這麼用奴隸。
李自成能清晰的看到,腳下一個朗聲因寒冷而不停顫抖的脊背,甚至還能看見他的牙齒在上下不停哆嗦。
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用來補路修橋的石頭。
他的腳重如千斤,遲遲也落不下去。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自成的身上。
丹增卻吉的熱情笑容淡了幾分,薛志恆則向他投來一個催促的眼神,示意他要入鄉隨俗。
李自成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頭的情緒。
他學着薛志恆的樣子,一腳踩上了第一個奴隸的後心。
那背脊很瘦,隔着粗布衣衫,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骨頭。
他沒有過多停留,面無表情地快步走過這座顫抖的人橋,走進了那座富麗堂皇的莊園。
丹增卻吉走在前頭,身側跟了一羣夏河的大小貴族頭領:
“二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
“我先帶兩位參觀參觀,讓兩位瞭解瞭解我桑科草原的風土人情。”
丹增卻吉顯然是想炫耀自己的財富與實力,他親自擔當嚮導,引領着薛志恆和李自成參觀他的莊園。
眼前的莊園確實恢弘大氣,甚至有些令人咂舌。
主屋的樑柱都是由巨大的原木搭成,上面雕刻着繁複的卷草紋和六字真言,縫隙處甚至以金箔填充。
牆壁上掛着色彩鮮豔、畫工精細的唐卡,描繪着佛陀本生故事和怒目圓睜的護法神。
地上鋪着厚實緻密的藏毯,腳踩上去悄無聲息,柔軟得像是踩在雲端。
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酥油香和藏香混合的味道。
銀質的酥油燈裡,火苗不知疲倦地跳動着,將整個大廳映照得金碧輝煌。
薛志恆一路讚不絕口,而李自成則是一路沉默。
他看着頭上巨大的寶瓶頂,以及四周綠松石和珊瑚的傢俱,心中換算的卻是另一筆賬:
這根柱子上的黃金,夠他麾下一個哨隊吃上一個月的飽飯; 一張地毯,能給二十個弟兄製成棉衣. 參觀完主屋,丹增卻吉又興致勃勃地帶他們去看自己的馬廄,那裡養着上百匹神駿的河曲馬,每一匹都毛色發亮,膘肥體壯。
這倒是把李自成看得眼前一亮,恨不得立刻騎上一匹,在桑科草原上縱馬奔騰。
從馬廄出來,穿過寬闊的庭院,不遠處有一排低矮、陰暗的石屋。
一陣混合着餿味、汗味和糞味的惡臭隨風飄來。
李自成停下腳步,望向那片石屋,不免有些疑惑。
丹增卻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爲意的神色,隨意地擺了擺手:
“這是朗生們住的地方,又髒又臭,貴客還是別多看了,免得污了眼睛。”
他的語氣淡然,就像在談論牲口棚。
但李自成卻捏緊了拳頭,眉頭緊皺,好在薛志恆眼尖,立刻伸手搭上李自成的肩頭,耳語了一句: “入鄉隨俗,大局爲重。”
聽了這話,李自成才漸漸平息下來,隨即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
時間很快來到晚上,在莊園的大堂內,一場數十人的小型酒會,如期舉行。
在此聚集的都是夏河的大小貴族,他們在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親眼見識見識傳說中的佛門至寶。
丹增卻吉屏退了下人,隨即請出來了兩位重要人物。
這是兩位高僧,分別來自黃教的塔爾寺和白教的朱喀寺。
兩家寺廟不約而同的派出了寺中的翁則,這是首席領經師,代表了寺廟的儀式權威。
兩位翁則神情嚴肅,身形枯瘦,目光在薛、李二人身上來回打量,手裡還捻着一串磨得發亮的念珠,似乎想把二人看穿。
見此情景,李自成也不免有些緊張: “舍利子不會被這兩個老東西一眼識破吧?”
“要是被發現作假,自己說不定就要被亂刀砍死在草原上了。”
此時,丹增卻吉湊了上來,用一種混雜着渴望與敬畏的語氣說道:
“薛家主,李居士,您二位一路辛苦,將佛祖的聖物護送到此,當真是功德無量!”
“不知.不知能否讓在下開開眼界,親身沐浴一下佛祖的恩光?”
薛志恆沉聲道:
“家主心誠,我等自然不好推脫。”
“只是此乃佛門至寶,開函觀瞻,需心懷敬畏,不可高聲喧譁。”
丹增卻吉激動地搓着手,連聲保證。
“一定!一定!”
事已至此,是騾子是馬都該牽出來溜溜了。
李自成緩緩點頭,從懷中掏出了舍利寶函。
整個佛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李自成手上的寶函,就連呼吸都停住了。
李自成把寶函鄭重的放在面前的供桌上,隨後示意丹增卻吉上前打開。
但此時的丹增卻吉卻沒了白天的威風,只是一個勁的推辭,隨後把目光看向了身後的兩位翁則。
兩位翁則對視一眼,緩步走到供桌前,上來就對着寶函唸了一段晦澀難懂的經文。
唸誦完畢,其中一人才緩緩地、一層一層地解開寶函外的絲綢包裹。
第一層是明黃色的貢緞,繡着八寶祥雲;第二層是赤紅色的蜀錦,織着纏枝蓮花;
當最後一層潔白的真絲被揭開,露出紫檀寶函本體時,在場的衆人都發出了一聲壓抑的驚歎。
僧人沒有停頓,用力摁下了寶函的銅釦。
咔
伴隨着一聲輕微的開啓聲,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只見寶函正中,鋪着一層柔軟的綢布,綢布上靜靜地躺着一枚指骨模樣的舍利子。
這一趟,李自成只帶了一枚舍利出來,他想先試試水,看看能不能騙過這羣佛法高深的僧侶們。
供桌前,酥油燈忽明忽暗的跳動着。
光芒照在舍利子身上,彷彿被吸入了一個深邃的漩渦,繼而從內部彌散出一種青白色調的柔和光暈。
兩位翁則離得最近,瞪大了雙眼看着眼前神異的一幕。
兩位高僧顧不得儀態,搖頭晃腦地不斷從各個角度觀察着舍利子。
隨着觀察角度的變化,那團光暈竟好似在其中呼吸、流動,甚至還在綢布上灑下了一絲黃暈。
見此情景,兩位高僧枯瘦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深陷的眼窩裡瞬間涌滿了淚水。
沒錯,這就是真正的佛門至寶! 他們死死盯着眼前的聖物,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身體前傾,似乎想要伸手觸摸,卻又極力的剋制住了衝動。
李自成倒是不懂其中門道,他看着眼前的兩位高僧,眉頭緊皺。
至於嗎? 等了半晌,兩位高僧突然不約而同的轉過身,一人一邊,死死地抓住了李自成的胳膊,異口同聲的開口道:
“施主,此物與我塔爾寺(朱喀寺)有緣,請務必與我寺結緣!”
好像有的地方觸發敏感詞了?雪區會被改成雪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