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李自成開悟
搞清楚了對面賊兵的虛實後,左良玉可謂是氣急敗壞。
要是你上山虎派的是麾下的嫡系精銳過來,我可以退避三舍。
但你派這麼一隻雜兵過來,就想逼退我? 簡直豈有此理! 左良玉心中發狠,將軍中所有能拿動刀槍的,一股腦的都調了出來,堪堪湊齊了一千兩百多人。
此戰,他勢必要全殲這股賊兵。
自從賊兵渡了河,他的部隊就被當成軟柿子追着打,如今遇上了比他更軟的軟柿子,左大帥自然不會放過。
“把軍中所有騾馬,全給我集中起來!”
左良玉厲聲下令。
很快,一支由三百騎組成的騎兵隊被臨時拼湊出來。
爲了湊夠這支突擊力量,左良玉甚至連拉輜重的騾馬都一併帶上了戰場。
“章琦!”
“末將在!”
“你率三百騎兵爲前哨,聽我號令行事!”
“遵命!”
“夢庚!”
“在!”
“你領三百步卒爲左哨,前去誘敵。”
“是!”
隨後,左良玉親自統率二百精銳的家丁爲中軍,另設兩百人爲右哨,最後分兩百人殿後,組成後哨。
一個標準的前中左右後五哨,在極短的時間內便佈置完成。
隨着左良玉一聲令下,左夢庚率領三百步卒,慢慢地朝着賊兵軍陣壓去。
高崗上,李自成、劉國能等人正緊緊盯着下方官軍的動向。
左良玉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故意將五個哨的陣型擺得很鬆散,彼此之間留出了不小的空隙。
遠遠看去,彷彿一盤散沙,極易被衝破。
當看到左良玉將本就不多的兵力,分散成五個鬆散的方陣時,劉國能和李晉王頓時眼睛一亮。
“闖將你看!”
李晉王興奮地指着下方,
“官軍陣型鬆散,各部之間空隙極大,他已有取死之道!”
劉國能也附和道: “不錯!我軍兵力數倍於敵,只需一鼓作氣衝下去,定能將官軍衝得七零八落!”
李晉王和劉國能兩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他倆還以爲先前官軍退去,是被他們帶兵擊退的。
這兩個人顯然完全沒意識到,之前官軍發起的,只是一輪試探性的進攻。
後面的李自成倒是看出了點門道,但看着劉國能和李晉王躍躍欲試的模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勸阻。
李自成雖然名義上是這支隊伍的主帥,但很顯然,其他兩位首領都有各自的想法。
這支隊伍的構成決定了他無法像江瀚那樣,對麾下軍隊做到如臂使指。
除了自己本部的千餘人,他很難直接號令其他兵馬。
具體的作戰,還是得靠劉國能和李晉王各自帶兵,要是他倆不同意,這仗也打不下去。
李自成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左良玉乃是明廷總兵,豈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然而,眼看着戰機稍縱即逝,劉國能和李晉王已經等不及了。
“快看!官軍就派了三百人前來接敵,簡直不自量力!”
“弟兄們,殲滅官軍,就在今日!
“隨我衝啊!”
他們認爲這是天賜良機,不等李自成下令,便各自呼喝着,帶領麾下近兩千人馬,如同潮水般從高崗上衝了下去。
而左良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就是要用這種看似鬆散的陣型,引誘急於求成的賊兵主動出擊,從而打亂他們的部署。
李晉王和劉國能的部隊如同兩股洪流,直奔左夢庚率領的左哨而來。
左夢庚領着左哨三百名官兵,迎着賊兵的鋒芒就衝了上去。
雙方甫一接觸,左夢庚便立刻邊打邊退,彷彿抵擋不住一般,緩緩向着本陣的左後方移動。
這一退,不但沒有引起賊兵的警惕,反而像是給他們打了雞血。
李晉王和劉國能不疑有他,只當官軍不堪一擊,立刻指揮部隊上前死死咬住,試圖一舉擊潰這股官軍。
不知不覺間,他們的陣型被越拉越長,與後方的李自成中軍漸漸拉開了距離。
就是現在!
左良玉眼中寒光一閃,隨即厲聲下令:
“吹號,前哨出動,中軍準備!”
嗚——
隨着一陣淒厲的號角聲響起,等候多時的千戶章琦,率領着三百騎兵,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發起了衝鋒。
三百騎兵匯成一股洪流,捲起漫天煙塵,像一柄燒紅的烙鐵,瞬間便將賊兵那被拉得細長的隊伍從中間截斷。
“中軍,隨我上!”
在騎兵撕開缺口的瞬間,左良玉沒有絲毫猶豫,親自率二百中軍精銳,緊隨其後,從騎兵打開的口子裡衝了進去。
三百騎兵與兩百步卒,如同一枚楔子,死死地釘在了義軍的腰部,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隨着左良玉的中軍站穩腳跟,之前還在佯退的左夢庚,立刻吹響骨哨,率領左哨掉頭反攻,狠狠地殺向了賊兵的右翼。
與此同時,右哨的兩百官兵也從另一側包抄而上,猛攻其左翼。
官軍動作太快,眨眼之間就將李晉王和劉國能的部隊切割開來。
高崗之上,李自成目眥欲裂。
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出兵追擊,但現在友軍陷入重圍,他也急了。
李自成二話不說,就帶着剩下的一千本部兵馬,衝上去支援。
眼看着賊兵最後的部隊投入了戰鬥,一直隱忍不動的明軍後哨突然動了!
後哨的最後兩百官兵,一個漂亮的迂迴,直接繞到了李自成的背後,堵住了他的退路。
至此,賊兵已被合圍。
官軍的動作快如閃電,從騎兵衝鋒到完成合圍,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僅僅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被夾在中間的李晉王和劉國能,雖然麾下還有近兩千兵馬,但在這一刻,他們卻感覺四面八方都是喊殺聲,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刀槍。
部隊的建制被徹底打亂,士兵們驚慌失措,各自爲戰,完全喪失了指揮。
左良玉的戰術其實並不複雜,就是明軍最基礎的分哨合擊。
明軍習慣將部隊分爲前後左右中五個戰術單位,這五哨既可以單獨作戰突擊,也可以相互配合團戰。
這種戰法對付訓練有素的正規軍或許效果有限,但用來對付這些普通的農民軍,確有奇效。
一旦被分割包圍,這羣泥腿子們很容易就會在混亂中迷失方向,產生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錯覺,從而徹底崩潰。
分哨合擊雖然是基礎戰術,但也不是一般的軍隊能用得出來的。
左良玉這一手,還是足見其統兵功夫。
左良玉的五哨人馬如同一臺絞肉機,瘋狂地吞噬着被圍困其中的賊兵。
包圍圈之內,李晉王和劉國能的部隊徹底被打蒙了。
他們感覺四面八方都是明晃晃的刀槍,四面八方都是官軍潮水般的攻勢。
陣型被反覆撕裂、穿插,麾下的弟兄們成片成片地倒下,連一個完整的反攻都組織不起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弟兄們!跟老子往中軍衝!”
“擒殺左良玉,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劉國能雙目赤紅,他扛起手中的大刀,帶着身邊的親兵,朝着戰場中央的左良玉發起了衝鋒。
另一頭的李晉王也緊隨其後,收攏身側親兵,拼死一搏。
然而,左良玉久經戰陣,對此早有防備。
他指揮若定,中軍的士兵結成厚實的槍陣,如同一面堅不可摧的礁石,任由李晉王和劉國能的殘部如何衝擊,都只是撞得頭破血流,濺起一朵朵徒勞的血花。
但官軍也並非毫髮無傷。
義軍當中,那些由江瀚操練出來的戰兵,此刻也發揮出了不小的戰鬥力。
他們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在混戰中依舊保持着小範圍的默契配合,總能在官軍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從側翼遞出一刀,或是在槍林的縫隙中刺出致命一擊。
更有甚者,還掏出了先前買來保命的震天雷,朝着官軍多的地方就扔了過去。
左良玉麾下的昌平兵,冷不丁就被這些精銳啃下一塊肉來,吃了幾個暗虧。
但儘管如此,還是無法扭轉局勢。
義軍的敗亡,似乎也只是時間問題。
左良玉敏銳的發現了,這羣夾在泥腿子中間的賊兵戰力不俗。
於是,他立刻點了兩個哨長組成了一隻小隊,專門在戰場中圍殺這些還在奮力抵抗的賊兵精銳。
這支小隊如同餓狼一般,對周遭慌亂的潰兵視而不見,他們的眼中只有那些敢於反抗的義軍精銳。
戰陣裡,一個三人小組剛互相配合着,將面前的五名官軍捅翻在地,還未來得及喘息,數十名官軍悍卒便已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
十幾面長盾組成厚實的盾牆,轉眼就將他們圍在中間。
爲首的官軍哨長面無表情,只是隨意地努了努嘴,數十隻標槍便從盾牌的縫隙中刺出。
瞬間便將這三名義軍士卒紮成了刺蝟,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見着賊兵倒下,這支小隊毫不停留,踏過溫熱的屍體,轉身繼續在戰陣中尋找下一個目標。
戰場上,喊殺聲、慘叫聲、刀槍碰撞聲不絕於耳。
李自成身處其中,眼睜睜地看着同袍們被無情碾碎,看着那些前幾日還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漢子們,如同被收割的麥子一般倒下。
他的拳頭死死地攥着,指甲深陷入掌心,滲出血來也毫無知覺。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瞬間填滿了他的內心。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和左良玉這種宿將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不僅此前的精心佈置被一眼看穿,而且轉頭就被官軍輕易的分割包圍,覆滅在即。
李自成想起了江瀚。
那個看起來總是從容不迫,彷彿一切盡在掌握的首領。
算起來,自己跟隨江瀚的日子不算短了。
從延安府初識,到如今共謀大事,江瀚對他,對所有歸附的首領,都算得上是傾囊相授。
戰法、操練、乃至對天下大勢的判斷,江瀚從不吝嗇教導。
但李自成心中清楚,始終有一層無形的隔閡,橫亙在他們之間。
自己,終究算不得江瀚真正的嫡系本部,就算跟隨時間再長,也是一個依附者。
江瀚麾下那些令行禁止、戰力強悍的親兵,纔是他真正的根基。
他不止一次地羨慕過,也曾有樣學樣,按照江瀚傳授的方法去操練自己的部下。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練出來的兵,與江瀚的親兵營一比,總像是差了點什麼。
過去,他總將這歸咎於兵員素質的差距。
可今天,看着左良玉那不過千餘人的部隊,卻能將己方數千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他才悚然驚覺: 兵員的差距固然存在,但統帥之間的差距,更是如同天塹! 他猛然回想起江瀚閒談時,曾說過的一句話。
“闖將,你記住,明末就是一場殘酷的大逃殺。”
“所有人都在一個籠子裡,互相廝殺,只有最狠、最強、最能適應的人,才能活到最後。”
“大逃殺?”
李自成當時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光聽這三個字,就透着一股子血淋淋的殘酷。
現在,他懂了。
什麼叫“大逃殺”? 眼前這座血肉磨坊,就是大逃殺!
不經歷這樣一場又一場的血戰,不親身感受被官軍追剿、包圍的絕望,光靠在營地裡喊操練兵,永遠也練不出真正的強軍。
過去,他總覺得跟在江瀚身後,有肉吃,有仗打,便心滿意足。
可現在,真正當江瀚需要他站出來獨當一面時,他卻發現自己還差的太遠。
眼看着周遭的同袍們在眼前不斷倒斃,一股前所未有的兇悍之氣,從李自成的胸膛中轟然爆發!
無路可退!
李自成下定決心,準備帶着士卒們發起決死衝鋒。
他已經想好了,自己實在不是個能統兵的料,要是今天能僥倖活下來,他便主動散去部隊,老老實實地去江瀚軍中,當個隊長、哨長之流。
與其當個隨時可能覆滅的山大王,和一羣不聽號令的首領配合,還不如跟着真正的強者,求一條活路! 李自成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堅定,心中所有的猶豫都煙消雲散。
“把闖字大旗,給老子立起來!”
李自成拔出腰間的佩刀,厲聲吩咐道。
身後的親兵得令,隨即將那面闖字大旗高高豎起,在這片混亂的戰場上,如同一座黑色的燈塔。
“所有還能動的弟兄!都給老子過來!向我靠攏!”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傳到了身邊還在猶豫、還在恐懼的義軍士兵耳中。
殘存的潰兵,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樣,開始下意識地向那面闖字大旗匯聚。
“弟兄們!”
李自成策馬立於陣中,用刀尖直指左良玉的中軍, “咱們如今深陷重圍,已經沒了退路!”
“要麼,就沖垮眼前的官軍;要麼,就死在這裡!”
“今天我打頭陣,要是還有能拿刀的爺們兒,就跟着我一起衝陣!”
“殺!”
話音剛落,他第一個雙腿猛夾馬腹,如同一顆出膛的炮彈,悍然朝着中軍處的左良玉發起了衝擊!
眼見主將身先士卒,周遭的士兵也紛紛舉起刀槍,發出一陣怒吼:
“衝啊!”
“跟闖將衝啊!”
殘存的義軍,被李自成這股悍勇的氣勢所感染,隨即匯成一股雜亂卻又一往無前的洪流,狠狠地撞向了戰場中央的左良玉。
而此時,左良玉正在從容指揮着對劉國能的圍殲,完全沒料到會遭到如此猛烈的反撲。
“穩住!右哨上前迎敵,後哨衝擊賊兵側翼!”
左良玉臉色一變,立刻下令打出旗語。
然而,這一次,義軍的攻勢與之前截然不同。
李自成一馬當先,根本不講任何戰術,他眼中只有左良玉的帥旗,他揮舞着大刀,硬生生地在官軍的陣列中劈開了一條血路。
他身後的義軍士兵,也在此刻爆發出了驚人的血勇。
眼見官軍槍陣林立,他們便抄起地上的長盾,悶着頭不管不顧,直接衝了進去,只爲了給後面的同袍衝開一道口子。
有的人眼見受了重傷,活不長了,乾脆懷裡揣着震天雷,硬生生撲進了官軍陣裡,抱着眼前的官軍同歸於盡。
一時間,戰場上血肉橫飛,四處都是殘肢斷臂。
刀槍入肉的悶響,骨骼斷裂的脆響,臨死前的哀嚎,此起彼伏。
左良玉的部隊雖然比賊兵更爲精銳,但畢竟人數上處於劣勢,而且經過一番激戰,體能消耗巨大。
面對這羣突然發瘋的“泥腿子”,他們一時間竟然被打得節節後退。
最終,在丟下了將近數百具屍體後,李自成硬生生地把左良玉的中軍撕開了一道缺口,成功與另一頭的殘兵匯合。
左良玉看着眼前這片屍橫遍野的戰場,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周遭衣衫襤褸,但眼中卻燃燒着瘋狂火焰的賊兵,不由得有些心悸。
目前看來,如果要全殲這支已經打瘋了的賊兵,自己必然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不值得。
至於曹文詔那邊,那就自求多福吧,反正是他先假傳情報的。
權衡利弊之後,左良玉只能不甘地下令道:
“鳴金收兵!”
“撤出戰場!”
伴隨着清脆的鳴金聲,訓練有素的官軍開始交替掩護,緩緩地脫離了戰場。
李自成渾身浴血,立馬於屍山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看着官軍漸漸退去,他總算是鬆了口氣。
還沒等李晉王和劉國能兩人上前,他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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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