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鄧陽:我去打王嘉胤? 這堂課一直講到深夜,衆人久久不願散去。
一羣人圍着江瀚問東問西,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唯獨只有鄧陽一人,他只覺得如芒在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泛白,江瀚講得也是口乾舌燥,終於大手一揮,示意衆人各自散去。
鄧陽這才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爬帶地第一個衝出了大帳。
帶上了還在外面不明所以的親兵,一溜煙地跑回了窟龍關。
“他孃的!打死老子也不來石樓山這賊窩了!”
鄧陽一邊跑,一邊在心裡發着誓, “再多來幾次,老子可就真成反賊了!到時候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他回到自己房間,卸掉甲冑,一頭栽倒在牀上。
他現在只想趕緊睡上一覺,把昨晚聽到的東西統統忘掉。
可事與願違,鄧陽的屁股還沒把牀板焐熱呢,外面就傳來了親兵急促的拍門聲:
“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
鄧陽本就心煩意亂,此刻又被吵醒,頓時一股邪火直衝腦門。
他猛地坐起身,朝着門外怒吼道: “吵什麼吵?!奔喪呢?!不知道老子在補覺嗎?”
門外的親兵喘着粗氣,急切道: “按察使司衙門派人來了,說是要巡視軍務!”
按察使司?!巡視軍務?! 聽到這幾個字,鄧陽如遭雷擊,瞬間沒了睡意。
他猛地跳下牀,連鞋襪都顧不上穿,光腳衝到門邊,一把拉開了房門。
“誰來了?!巡視什麼軍務?!”
鄧陽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厲聲問道。
那親兵急得直跺腳: “是兵備道衙門裡來的人,說是奉了許道臺的鈞令,前來檢閱咱們窟龍關的兵馬!”
“人已經到大堂了,將軍您快去吧!”
鄧陽聽罷,不敢有絲毫耽擱,轉身衝回屋內,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鞋襪,也顧不上梳洗,急匆匆地就往大堂趕去。
一路上,他心跳如擂鼓,腦子裡亂成一團,這窮鄉僻壤的,怎麼會有人跑來巡視軍務? 難不成是他謊報軍功的事情露餡了?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鄧陽趕到了軍堡的大堂裡。
只見堂內坐着一個身穿青色官袍、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正慢條斯理地喝着茶。
鄧陽連忙上前,抱拳跪地行禮: “末將窟龍關守備鄧陽,參見上官。”
“不知上官尊姓大名?駕臨鄙處,有何吩咐?”
那人見鄧陽進來,放下茶杯,對着鄧陽點了點頭,臉上帶着一抹微笑: “鄧將軍不必多禮。”
“在下侯彬,現任本省兵備道參議。”
“此行是是奉了許道臺指派,前來窟龍關巡視一二。”
鄧陽一聽頓時明白了,這他孃的是省裡來人了啊。
明代地方設有三司,分別是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
三司分管民政財務,司法監察以及軍務守備,長官又稱藩臺、臬臺、指揮使。
其中都指揮使司由於各種原因,在明末逐漸的職能已經大大削弱,幾乎成了擺設。
其權利逐漸轉移到了,提刑按察使司下面的兵備道。
道臺,便是這一級機構負責人的稱謂。
而這個侯彬口中的“許道臺”,正是現任山西兵備道的道臺,許鼎臣。
許鼎臣,萬曆三十五年進士,崇禎初年任山西巡撫,在任僅十個月便被彈劾去職。
現任山西提刑按察司副使,分管兵備道。
鄧陽有些不明所以,這省裡來的大人物,怎麼跑到他這窟龍關這窮鄉僻壤裡來了? 他這窟龍關要兵沒兵,要餉沒餉,有個屁的軍務好巡視。
鄧陽心中一凜,連忙陪着笑臉:
“侯參議一路辛苦!”
“末將這窟龍關兵微將寡,數年來就是個無人問津的關隘罷了,怎麼許道臺突然派您來了?”
侯彬聞言,輕嘆一聲: “鄧將軍,實不相瞞,這次我來,不單是爲了巡查,還帶來了許道臺的調令。”
說罷,他從袖中抽出一封公文,遞給了鄧陽。
“調令?!”
鄧陽聽了這兩個字,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連忙接過公文,裝模作樣地上下打量了兩眼,隨即又訕訕地將公文還了回去:
“額,侯參議,麻煩您給念念,咱不識字。”
侯彬微微一怔,但也沒多說什麼,隨即接過公文唸了起來:
“河曲已爲朝廷大軍所破,王嘉胤率部潰奔,恐其殘部將流竄汾州左近.”
“現令窟龍關守備鄧陽,着即簡選麾下驍銳八百,五日之內奔赴靜樂,隨後移鎮寧武關,原防事務,交割副將暫攝。”
鄧陽聽罷,整個人都愣住了:
“王嘉胤敗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侯彬淡然道: “就在不久前,朝廷調集山陝兩地兩萬大軍,圍剿河曲。”
“王嘉胤不敵,率衆突圍,如今正往汾州府趕。”
鄧陽急了,額頭冷汗直冒: “怎麼怎麼會突然想起要調我去寧武關?”
“寧武關那麼重要的關隘,不是一直有重兵把守的嗎?”
侯彬耐着性子解釋道: “鄧將軍有所不知,這次爲了圍剿王嘉胤,朝廷幾乎將附近的可戰之兵都抽調了過去。”
“現在寧武關,兵力可謂是十分空虛,而王嘉胤也是看準了這點,所以纔想從寧武關突入汾州府。”
侯彬頓了頓,目光掃過鄧陽,
“許道臺正巧在汾州整飭軍務,聽說鄧將軍連戰連捷,斬賊首數百,麾下盡是精銳,所以才點了你的將。”
鄧陽一聽,頓時癱坐到在了椅子上,雙腿發軟。
完了!
前面剿匪報功,報得太狠,牛皮吹得太大了,他送過去那麼多首級,一心只想着升官。
結果現在倒好,省裡的大老爺們,竟然真的把他鄧陽當成了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可自家事自家知。
鄧陽交上去的那些首級,不全都是從江瀚那邊拿來的嗎? 他手底下那幫兵,是什麼貨色,他比誰都清楚。
現在,朝廷竟然要調他去寧武關,去阻擊王嘉胤?!
王嘉胤是誰?!
那可是縱橫山陝兩地的巨寇啊! 鄧陽可都聽說了,這王嘉胤本是定邊營的邊兵出身,實力本就不弱。
手底下那幫核心骨幹,更是一水兒的邊軍,戰鬥力極其強悍! 接連幾次打退了前來圍剿的總兵王國樑,尤世祿,副總兵曹文詔。
當年王嘉胤在延綏鎮當兵時,這傢伙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常常帶着手下弟兄渡過黃河,跑到山西這邊打草谷。
每次搶完了回去,還會給附近邊堡的將佐們上供,上供完了就自己回堡子裡呆着,從不找事。
附近的將佐邊兵們,得了王嘉胤的孝敬自然也懶得管他。
反正帶出去的兵也會來,而且還能吃飽,這可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啊!
一來二去,甚至都形成了一條將官默許、各自分贓的地下產業鏈。
後來要不是那個狗日的孤山副將李釗貪得無厭,把他逼急了,他也不會扯旗造反!
造反之後的王嘉胤,憑藉自己的人脈和手中的糧食,不斷在邊牆附近吸納邊兵。
他在山陝兩地來回流竄,屢敗官軍。
後來甚至打破了府谷縣城,連破木瓜園、清水、黃甫川等重要堡壘。
逼得參將楊茂春無力抵抗,引咎自殺,守備張德昌被傷,李釗也被他砍了。
這一連串的戰績,驚動了遠在固原的三邊總督楊鶴,逼得楊鶴親赴延綏鎮,調集多路大軍來圍剿王嘉胤。
可最後還是讓他給跑到了山西。
可以說王嘉胤的戰績,比起江瀚來也絲毫不遜色。
甚至江瀚還得多謝王嘉胤,要不是王嘉胤一直在邊牆附近牽制了大量的明軍主力,江瀚也不可能在延安府安穩的發展了好幾個月。
如今鄧陽聽到許鼎臣要調他去阻擊王嘉胤,頓時面如死灰: “讓我去打王嘉胤,真的假的?”
侯俊坐在一旁,眯着眼打量着鄧陽,見他臉色有些不對勁,不由得有些疑惑:
“鄧將軍,你沒事吧?”
鄧陽哪敢說實話,他只能硬着頭皮,擠出一個笑臉,迴應道: “沒沒事!我就是太激動了!”
“一想到能與王嘉胤這樣的巨寇交手,末將這心裡就熱血沸騰。”
鄧陽話雖說得好聽,可他聲音裡那絲顫抖卻怎麼也藏不住,好在侯俊也沒往深處想。
侯俊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讚許的笑容:
“那就好,鄧將軍去把手下的兵馬召集起來吧。”
“正好我也想瞧一瞧,到底是怎樣的虎狼之師,能接連斬獲數百賊兵的人頭。”
鄧陽一聽這話,瞳孔都放大了幾分。
壞了!
要是讓侯彬看到自己手下這幫老弱病殘,那還不全漏了陷?
情急之下,鄧陽只得硬着頭皮找了個藉口:
“侯參議,今天怕是不行了。”
“我手下的兵馬,一部分拉出去操練了,還有一部分正圍在那石樓山腳下呢。”
侯俊聞言,不解地追問道: “這是何故?”
鄧陽腦中瘋狂運轉,迅速編了個理由搪塞道: “侯參議有所不知,要練成一支精銳,光靠平日的操練可不行,還得經過真刀真槍的實戰考驗。”
“我如今的法子,就是讓將士們輪換着跟那羣賊兵交手。”
“一來可以通過實戰練兵,二來也能堵住那羣賊人,不讓他們下山四處劫掠。”
侯俊聽罷,恍然大悟,撫掌讚道:
“鄧將軍的練兵方法果然與衆不同!”
侯俊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可行,若是能推廣開來,豈不是大大提高了衛所官軍的戰鬥力?
於是他興致勃勃地站起身來:
“既如此,那本官更要去親眼看看了!”
“若鄧將軍的法子真能行,我正好寫個摺子呈上去,推廣到其他衛所關隘,到時候還能給鄧將軍記上一功!”
說完,他大手一揮,示意鄧陽前頭帶路,看樣子竟是要立刻動身。
鄧陽一聽這話,頓時傻了眼。
這他孃的不是越描越黑嗎? 要是真讓這姓侯的去了石樓山,見到江瀚那幫人,豈不是全完了? 可眼下若是再次拒絕,他也怕侯俊起疑。
沒辦法,走一步算一步了。
鄧陽咬緊牙關,只得硬着頭皮應道:
“侯參議既然有興致,那就隨我來吧。”
隨即鄧陽便帶着親兵,領着侯彬和他的幾個隨從,一起出了堡子。
山路崎嶇難行,碎石遍佈,雜草叢生。
但侯彬這位大老爺,卻顯得很是輕鬆愜意,甚至還有閒情逸致,欣賞黃雲山上初春的景色。
他根本不用自己走路。
侯彬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一頂二擡的肩輿上呢。
轎子下面,是兩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民夫,正咬着牙,汗流浹背地擡着轎子。
這些都是附近的百姓,被拉過來臨時服役的,不僅沒有賞錢,還要自備乾糧,以供這些官員出行。
鄧陽走在最前面,心急如焚。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乾脆心一橫,在這荒山野嶺,把這姓侯的連同他那幾個隨從,全都給宰了!一了百了! 但他終究還是不敢。
這可是省裡派下來的參議,要是無緣無故的失蹤了,到時候追查下來,恐怕整個黃雲山都得被翻個底朝天。
就在鄧陽進退兩難之際,他的親兵周力勇,悄悄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 “將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
“您要是不想動手殺人的話,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把這羣人往難走的小道上引。”
鄧陽眉頭一皺: “你仔細說說看。”
周力勇連忙道:
“您看那姓侯的細皮嫩肉的,肯定吃不了苦。”
“等那兩個民夫實在吃不住了,或者把轎子給顛散架了,說不定那姓侯的自己就懶得走了,打道回府了。”
鄧陽聽罷眼前一亮,狠狠地拍了一下週力勇的肩膀:
“好小子!腦子夠靈光!就這麼辦!”
於是接下來,鄧陽便開始一門心思的把侯彬往小道上引。
他在這黃雲山上駐紮了這麼多年,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溝一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專門挑那些溝壑叢生,需要翻越的小路來走。
侯彬和他那幫隨從又不認得路,只得一路跟着鄧陽走,不多時,一羣人便累得氣喘吁吁。
侯彬終於忍不住了,有氣無力地問道:
“鄧鄧將軍!還有多遠啊?”
“咱們就不能走官道嗎?”
鄧陽聞言,立刻換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侯參議,不是我非要挑這些小道,而是那官道前些日子被大雨給沖垮了,實在是過不去啊!”
他指着前面更加崎嶇難行的山路,繼續忽悠道: “您再忍一忍,還有四十多裡地就到了”
侯彬一聽這話,臉都綠了,還有四十多裡地?! 侯彬連連擺手:
“罷了,罷了,路途實在遙遠,本官還是下次再去吧。”
鄧陽見狀,心中狂喜,但還是裝模作樣的勸了一句: “別啊,候參議,翻過前面這個山頭馬上就到了。”
侯彬一聽還要翻山越嶺,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算了!本官還有公務在身,還是下次去吧!”
說完,他便急不可耐地示意轎伕和隨從立刻掉頭,原路返回,全然不顧苦苦挽留的鄧陽。
“呼,總算把這尊神給送走了!”
送走了侯彬,鄧陽站在原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但他想起那道該死的調令,頓時心裡又沉重了起來。
鄧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手底下總共就八百人的編制,還有兩百多吃的是空餉。
除了十幾個心腹家丁,其他人也盡是些老弱病殘。
讓他去跟王嘉胤這種巨寇對壘,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嗎?
可鄧陽也不敢跟侯彬講真話。
他勾結匪寇,謊報軍功,這可是一等一的大罪! 如今進是死!退也是死! 鄧陽只覺得眼前一黑,他恨不得直接一頭栽下黃雲山,一了百了。
就在鄧陽絕望之際,親兵周力勇又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將軍,依我看,您要不再去石樓山問問?”
“那上山虎點子多,說不定他有辦法呢?”
鄧陽如同醍醐灌頂,眼前猛地一亮: “對啊!我怎麼把上山虎兄弟給忘了?!”
他猛地一揮手,拔腿就跑: “走!”
“回去備一份重禮,我要親自上門拜訪!”
說罷,鄧陽連忙帶上週力勇就往回趕。
全然忘記了他早上回來時,發誓再也不會踏足石樓山半步的情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