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農部的工作後,江瀚將李興懷送至殿門外,這才堪堪鬆了口氣。
他躺在椅子上,一邊閉目養神一邊盤算着接下來的安排。
還沒等他休息片刻,殿外的內侍便跑了進來,輕聲通傳道: “大王,學部王承弼王主事已經在殿外候着了,您是要休息會兒還是.?”
“快請!”
江瀚精神一振,立刻從躺椅上爬了起來。
教育改革,也是他接下來要重點規劃的方向。
見到王承弼這個老丈人,江瀚隨口和他寒暄了兩句,便直接進入了正題: “王主事,學部明年的頭等大事,就是要辦一場覆蓋全川的掄才大典。”
“眼下四川初定,各州縣有不少空缺,急需補上。”
“至於科舉考試的內容,就按上次保寧府的內容來。”
“往後,咱們的科舉就不要再拘泥於四書五經,程朱理學了。”
“你王家是書香門第,應該比我更清楚其中利弊。”
這話像戳中了王承弼的痛處,他忍不住連連點頭: “大王所言極是。”
“大明科舉自從太祖定下了八股取士的規矩,到後來是越走越偏。”
“幾百年過去,朱熹的四書章句集註早就被翻爛了,聖人之言也被拆得七零八碎,不成樣子。”
“不少士子爲了中舉,整天埋在故紙堆裡,只知道皓首窮經;別說算學、農學這些實用的學問,就連基本的民生疾苦都不懂,實在是悲哀。”
江瀚點點頭,沉聲道:
“通過這種考試選出來的士子,很大部分都是長於空談而短於實幹的繡花枕頭。”
“在我治下,這種酸儒一概不能爲官,必須要是能理政的實幹之才。”
可話雖如此,但改革絕非一簇而就的。
治大國如烹小鮮,最忌諱的就是急躁和一刀切。
江瀚擔心的是,如今四川的大部分學子,自幼苦讀的都是四書五經,如果驟然變更考試內容,只怕他們會無所適從。
王承弼對此也深以爲然,點頭附和道:
“大王所慮極是。”
“學子們寒窗苦讀十餘載,前半生所學皆在於此,如果驟然變易,恐生事端。”
“依臣下愚見,是不是可以把科舉時間稍稍推遲,最好推遲到明年秋收之後。”
“同時,由我學部提前公佈考試範圍,除了傳統經義外,增設算學、農桑等學科,並給出參考書目。”
“如此一來,既能昭示大王改革之意,也可以給全川士子一個緩衝和備考的時間,讓他們知道該往何處用力。”
江瀚聽罷,沉吟片刻:
“嗯,不錯,此法可行。”
但他話鋒一轉,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可這只是權宜之計罷了,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按我的想法,如果要真正選拔出利於四川建設發展的人才,必須對整個教育選拔體系進行大刀闊斧的改動。”
“我的核心思路是,在承認儒學基礎思想地位的同時,大幅提升算學、地理、農學、律法等實用學科的權重。”
“如此一來,往後就能分科取士,這樣纔算唯纔是舉,不拘一格。”
他進一步解釋道,
“儒學傳承千年,並非無用,其強調的仁政、民本、忠義、秩序.這些思想,都是維繫社會穩定的基石。”
“此爲其優,不可輕廢。”
“但是其重道輕器,過分強調宗法倫理而壓抑人性之處,便是糟粕,需逐漸革除。”
“尤其像是程朱理學這類的歪經,必須打入另類,不能一味地厚古薄今,阻礙革新。”
江瀚的想法很簡單,之所以選擇儒學爲核心,是因爲它已經在這片土地上深耕數千年,如果驟然將其全盤推翻,必定會招致大亂。
而提升實用學科的地位,使其能夠逐步和儒學分庭抗禮,這纔是正確的改革方法。
王承弼聽得仔細,心中只覺得震撼又欽佩,沒想到江瀚想得如此長遠,而且氣魄這麼大,竟然要從根本上挑戰傳承千年的儒學。
他思索片刻,提出一個關鍵問題: “聽大王的意思,是想創立一套新的科舉制度了?”
“但是,科舉終究只是一種選拔制度,其根基仍然在於教育。”
“如果底層的州縣官學、私塾館師們,仍然教的是四書五經的老一套,那下面的學子們就根本無從學起。”
“沒了教育支撐,新的科舉制度就如同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難以長久。”
江瀚讚賞地點點頭: “王主事,你看得很準。”
“所以,你學部接下來的任務,並不是僅僅操辦一場科舉,而是要着手推動教育層面的試點改革。”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條分縷析地細數着改革內容:
“首先,要改革現有的官學體系,就必須編纂新教材。”
“依我看,你學部可以在成都設立一個‘天府書院’,作爲全川最高學府,率先垂範。”
“書院要組織精通算學、農桑等學科的人才,重新編纂教材。”
“內容要全面,像是經義、算學、農學概要、律法常識等學科,都要涵蓋進去。”
“編好教材後,要仔細審覈,然後下發至各級官學,並明確告知各地適齡學子。”
“未來的童試,鄉試、會試、殿試等各級考試中,都將加入這些新的內容,讓他們早做準備。”
江瀚頓了頓,翻頁接着安排道: “其二,興辦官府學堂,進行示範。”
“這所學堂就設在成都,由官府出資,暫時掛靠在我漢王府名下。”
“前段時間祭奠忠烈祠,不是收了一批孤兒嗎?”
“把這批孤兒都送進這所學堂裡,本王管他們吃住,讓他們安心學習便是。”
“在各地招聘館師,先給他們開蒙,讓他們識字,然後用新教材,分科授課。”
“以三年爲一期,學成之後,需通過童生試,才能進入更高階段的學習。”
“之後還有鄉試、會試,教學難度一定要循序漸進。”
“凡是入學子弟,如果六年內屢試不第,無法進入更高階段的,要麼轉入軍中效力;要麼就回鄉務農,做個平民百姓,安度餘生。”
交代完這些,江瀚忽然想起一事,朝着王承弼詢問道:
“對了,成都應該有不少西洋傳教士吧?”
“我聽說他們之中,頗有些精通天文、算數、測繪之輩。”
“你要留意探訪查證,如果真有才學,不妨把他們招來編纂教材,擔任學堂館師,教授其擅長的科目。”
末了,江瀚補充道:
“還有,如今各類匠籍已被廢除,對於有技術的工匠,也要打開上升通道。”
“你回去後,好好和工部的莊啓榮商議商議,你們兩個部門共同出面,徵集民間的能工巧匠。”
“但凡有一技之長,能利於軍工民生的,經過考覈後,都可以納入工部體系,授予官職,成爲一名技術官員。”
“注意了,一定要通知清楚,是正兒八經的官員,享受相應品秩俸祿。”
“通告全川上下,如果這些工匠有任何技術改良或者創新發明,當地官府必須立刻呈報於我。”
“一經覈實採用,本王重重有賞!”
王承弼默默將這一條條指令牢記於心,隨後點頭稱是。
臨走前,王承弼突然想起一事,轉身回稟道: “大王,說起那幫泰西傳教士……前些日子,確實有兩人找到臣下,請求臣下能幫忙遞個話,希望覲見大王。”
“我見這兩人雖然金髮碧眼,但談吐之間頗有些獨到的見解,便沒有立刻回絕。”
“您……要不見見?”
“哦?你認識他們?”
江瀚聽了有些詫異,半開玩笑地問道, “莫非王主事已經受洗入教了?”
王承弼嚇了一跳,立馬從繡墩上竄了起來,矢口否認: “沒有沒有!臣下絕沒有入教。”
“我只是……只是對泰西的一些學問略感好奇罷了。”
“再加上大王平日言談間,似乎對已故的明廷大學士徐光啓頗爲推崇,所以就多留意了幾分。”
“幾天接觸下來,我發現這兩人對算學、天象、曆法等頗有見解,這才斗膽開口向您引薦。”
江瀚見王承弼一副緊張模樣,連忙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回話。
“王主事不用緊張,我就是隨口問問而已。”
這段時間,江瀚一直忙着規劃內政軍務,根本沒時間接見這些西方傳教士。
沒想到這幫人竟然找到了王家頭上。
他喝了口茶,隨即追問道: “來找你的兩位傳教士,分別叫什麼名字?”
“可是利類思和安文思?”
在江瀚的記憶裡,明末清初這個時間段,在四川活動的最有名的傳教士似乎就是這兩人。
這倆倒黴蛋在四川傳教,結果卻被張獻忠給逮了,聖教入川記就是他倆寫的。
可王承弼卻搖了搖頭,推翻了江瀚的猜想:
“回大王,並非此二人。”
“來找臣的,一位名叫費平託,另一位叫喬昂。”
江瀚聞言一愣,這兩個名字他可沒聽過。
王承弼見狀,立刻提議道: “他們二人,已經在臣的府邸借住了一段時日。”
“大王如果想召見,臣立刻回去通知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