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花園的廊下。
司言海勒垂手立在呂氏身側,望着朱標等人遠去的背影。
廊外的光影漸漸沉下來,如同兩人此刻晦暗不明的神色。
呂氏面色陰沉下來,聲音壓得極低:「馬天怎麼會是母后弟弟?」
馬天一躍成爲國舅,這變故快得像一場驟雨,打得她措手不及。
海勒面色凝重。
「我也是才知道。」她垂下眼臉,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原來陛下早派人去了嶺南,上次帶回來的老者,與馬天同在一個村。就是那老者證明了馬天的身份。」
「國舅救了朱英,你不覺得太巧了嗎?」呂氏擡眸。
她想起朱英那張與早天的朱雄英一模一樣的臉,想起馬天看向朱英時那近乎護續的眼神,一股寒意從脊椎爬上來。
若朱英真是朱雄英,那她的允豈不是就會失去長孫的身份?那就是是去一切。
海勒低笑一聲,上前半步:「太子妃放心,就算朱英真是皇長孫,又能如何?三位親王都不會讓他回東宮的。」
呂氏的呼吸一滯。
他們是藩王,是朱元璋的兒子,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別的目的?
「我還能相信你們嗎?」呂氏眼神銳利如刀。
海勒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的褶皺:「沒有我們,誰會幫你?」
「不能讓那孩子回到東宮。」呂氏沉聲道。
海勒嘴角含笑:「太子妃英明,呵呵,先不用我們使勁,那三位親王小叔子就不會讓那孩子回來。他們比誰都清楚,東宮的位置,不能多一個『變數」。」
一陣冷風吹過,呂氏眼底的憂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定。
在這深宮裡,從來不需要親手揮刀,只要懂得借風使力,自然有人會替你掃清前路的障礙。
而海勒她們,就是她的利用對象。
「將來,我會感謝你們。」呂氏轉身朝暖閣走去,腳步恢復了平日的端莊。
海勒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卻慢慢斂去,眼神晦暗難明。
坤寧宮。
飯菜的香氣從後殿飄來,但還沒有端上來。
只因皇帝朱元璋尚未回來。
馬天對即將見到朱元璋,有期待又有些緊張,畢竟史書上的朱元璋,殺氣騰騰。
「胡惟庸案」被株連的文武,「藍玉案」的血流成河。
那記載裡殺氣沖天的洪武大帝,是自己的姐夫,而自己即將以「國舅」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不過,有馬皇后這個姐姐,他安心不少。
大廳很熱鬧,湘王朱柏也來了。
他一直站在朱英身側,時而低聲說些皇宮趣事,時而指認殿中陳設,倒讓原本拘謹的朱英漸漸鬆弛下來,甚至敢湊到食案前偷瞄點心。
馬天看着年齡相仿的他們,心中稍定。
朱柏是朱元璋第十二子,素日裡喜讀詩書,但又有豪俠氣。
方纔朱柏一進殿,便徑直走到朱英身邊,這份不加掩飾的親近,讓馬天覺得,總算還有人站在朱英這邊。
馬皇后坐在主位上,自光緩緩掃過。
她看着廳內朱柏與朱英說笑丶朱盯着食案上的杏花釀咽口水丶朱低頭撥弄着腰間玉帶。
最後,她目光落在侍立在柱旁的朱棣身上:「老四,去奉天殿看看你父皇,又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朱棣躬身應命:「兒臣遵旨。」
馬皇后朝馬天與朱標招手,兩人跟了上去。
來到偏殿,方纔縈繞在空氣中的菜餚香氣驟然淡去,也安靜下來。
「朱英可有想起些什麼?」馬皇后的聲音帶着急切。
馬天搖了搖頭:「姐姐,他對東宮的一切都透着生分,什麼也沒想起來。」
朱標已重重嘆息一聲,臉上帶着落寞。
「許是巧合吧。」他的聲音帶着疲憊,「或許朱英只是與雄英容貌相似。」
「標兒別心急。」馬皇后安慰,「你父皇已着錦衣衛徹查,總會水落石出。」
馬天深深皺眉:「說起來,的確疑點重重,皇長孫屍體不見了,這當中肯定有陰謀啊。」
「可對方要屍體做甚?」朱標疑惑。
「痘症天折,爲何有人要冒死盜走屍體?那可是會傳染的病症!」馬天攤手,「除非當時抱走皇長孫的人,知道他根本沒死!
「什麼?」朱標猛地後退半步。
馬皇后也滿臉驚,可又搖頭:「雄英走的那日,太醫親自診脈,說已經斷氣。我也守在榻前,眼看着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正因如此才奇怪!」馬天步到窗前他眉頭皺的更緊了。
因爲如果朱英是皇長孫,有人對他用陰謀,但恰巧被自己救了。
那表示,對方還會找上門,他和朱英隨時都會有危險,
「濟安堂周圍,是不是有錦衣衛?」馬天問。
馬皇后點頭:「是,你姐夫不放心,安排了暗衛。」
馬天忽而握緊了拳頭:「不如撤去暗衛,引蛇出洞!若有人還在找朱英,定會趁虛而入。」
「不行!」馬皇后與朱標異口同聲朱標上前一步,擋在馬天身前:「舅舅,此事風險太大!若對方連皇長孫都敢動,豈會在乎你的安危?」
馬皇后更是擰起眉頭,鳳目裡滿是不容置疑的堅決:「你既是我馬氏的弟弟,便不能有半點閃失。」
看着他們娘倆緊張的模樣,馬天心中一暖。
朱柏帶着朱英出了大殿,來到坤寧宮的花園。
秋風瑟瑟,園子裡別有一番風景。
「看,那上面有個鳥窩。」朱柏停步,擡手指向不遠處一株老槐樹。
朱英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茂密的葉隙間,果然有個由枯枝編成的窩。
陽光恰好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枝,落在朱英臉上。
他微微眯起眼,忽然像被釘在原地般。
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自己曾着腳,被另一個少年架在肩上,伸手去夠一個鳥窩「可惜這是在母后宮裡,」朱柏沒注意到他的證愣,「否則我早脫了靴子爬上去了。去年在燕王府,我還幫高熾那小子掏過喜鵲蛋呢!」
他說得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但朱英沒應聲。
他盯着那樹影光斑,一動不動,
「朱英?」朱柏見他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咋了?真想去爬樹?這槐樹長得歪,好爬得很,就是母后端莊,不愛見人上蹄下跳的。」
朱英猛地回神,像從一場淺夢中驚醒。
他下意識地搖頭:「不用不用,就是—覺得這鳥窩做得挺精巧。」
「走!」朱柏沒深究,大大咧咧地揮揮手,「我帶你去看西邊菊花,開的正盛。」
「這園子,你熟的很那,沒少來?」朱英跟了上去。
朱柏腳步輕快:「是啊,以前我常帶雄英來玩。」
「雄英?」朱英跟在他身後,「就是那位早天的皇長孫嗎?」
朱柏的腳步停下,沉默了片刻,纔回過頭,眼神裡少了幾分玩鬧:「嗯,他比我小三歲,總跟在我後頭。我們常在這園子裡放風箏,他笨手笨腳的,總讓風箏掛在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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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馬叔和娘娘說話。」朱英湊近了些,「他們好像覺得雄英的死,有點不對勁。」
朱柏的臉色修地變了:「別問這個!大人們不讓摻和,你別瞎想!」
朱英被他驟然嚴肅的神情驚住了,下意識地抿緊了嘴脣。
「我知道了。」朱英低下頭,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
朱柏見他不再追問,重新掛上笑容:「走了走了,看菊花去。」
大殿。
朱棣匆匆進來,朝着馬皇后躬身行禮:「母后,父皇讓我們先開宴,他批完最後一疊奏疏,半個時辰內便到。」
「又是這樣!」她輕哼一聲,「上次說半個時辰,讓我們等了兩爛香。傳我的話,不等了,讓御膳房把菜先上上來,別涼了。」
話音未落,立在兩側的宮女便應聲退下。
不多時,八名宮女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託着盤子,盤裡的菜餚扣着銀罩,熱氣透過鏤空花紋絲絲縷縷散出來,頓時漫開一股誘人的香氣。
「去把花園裡的湘王和朱英叫回來。」馬皇后又看向站在殿柱旁的朱標,「標兒,你去看看你那幾個弟弟,別又躲在哪兒耍鬧。」
朱標應聲頜首,轉身時與匆匆進來的朱柏撞了個照面。
「十二弟,跑這麼急作甚?」朱標笑着扶住他。
朱柏身後跟着朱英,兩人身上都沾着幾片落葉,顯然是從花園裡一路跑回來的。
「母后端菜了!」朱柏立刻來了精神,拽着朱英就往席上走。
馬天坐在左手邊第二席,見狀連忙起身,朝朱英招手:「過來坐我旁邊,這道『八寶鴨子」是你最愛吃的。」
朱英低着頭「嗯」了一聲,順從地在馬天身邊坐下。
「今日是家宴。」馬皇后環視一圈,「免了那些虛禮,大家隨意些。標兒,老二,老三,老四,你們舅舅剛認親回來,多陪他喝幾杯,往後要多親近些,別生分了。」
「兒臣遵旨。」四兄弟齊刷刷起身。
馬天看着眼前這幾個外甥,心中百感交集,
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馬皇后看向滿桌的兒孫,鳳目裡滿是欣慰:「好,好,一家人就該這樣,熱熱鬧鬧地吃頓飯。
【來,都坐下吧,菜要涼了。」
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隨着一個洪亮的大嗓門:「妹子,咱回來了!」
馬天和朱英對視一眼。
這個聲音,耳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