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朱英揚起下巴:「小郎中,過來咱這兒。」
那聲「小郎中」喊得溫柔,帶着在濟安堂蹭吃時的熟稔。
這讓殿內吃着的皇子們都愣了神,很久沒見父皇用這般鬆弛的語氣喚人。
朱英頓了頓,起身挪着步子走向朱元璋。
剛走到朱元璋身前,手腕就朱元璋拉住,下一刻就被直接拉進懷抱。
「咱宮裡的菜合不合胃口?」朱元璋笑問。
朱英連忙點頭,小聲應:「好吃,比太白酒樓的菜還香。」
「哈哈哈!」朱元璋大笑,把他往懷裡又攬了攬,「你小子嘴刁得很,以前在醫館總嫌咱吃得多,現在倒知道宮裡的廚子手藝好。」
朱英眨了眨眼。
他想起老黃以前總捧着空碗喊「再添一碗」的模樣,緊繃的嘴角忍不住翹了翹:「黃爺爺以前來濟安堂,也沒少喊好吃,說是吃過最好吃的菜。」
這話一出,滿殿的皇子都驚得互相對視朱英已經叫皇爺爺了?
「草民有罪。」朱英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草民說的是姓黃的黃,陛下之前自稱朱元璋揮手打斷:「以後啊,你還是叫咱黃爺爺。」
馬皇后噗笑了:「那就聽你黃爺爺的,你黃爺爺啊,打小就愛吃甜的,當年在鳳陽要飯,見着糖霜都能咽口水。」
朱英抿了抿嘴,低頭。
「小郎中愛吃,以後就時常跟着你馬叔進宮來。」朱元璋大笑,「隨便吃。」
「草民進宮,會不會壞了規矩?」朱英聲音細若蚊。
話音剛落,肩膀被朱元璋輕輕按住:「壞啥規矩?咱以前去你醫館蹭吃,你都不小氣,咱是皇帝,還能摳門?」
馬皇后在旁幫腔:「傻孩子,你管咱叫奶奶,管陛下叫爺爺,哪有孫子進爺爺家還要守規矩的?」
朱英看見馬皇后眼裡毫不掩飾的疼愛,那目光像極了醫館後院曬着的棉被,暖烘烘的直往人心裡鑽。
朱元璋着朱英的小手晃了晃,擡眼看向馬天,道:「上次跟你說給朱英尋個師傅的事兒,咱辦妥了。」
馬天握筷子的手微頓。
之前再濟安堂,老黃多次絮絮叨叻說「小郎中該唸書了」。
那時他只當是尋常長輩的念叻,如今想來,這皇帝姐夫當時就把朱英當皇長孫了。
「莫不是要從國子監挑先生?」馬天笑問。
「正是。」朱元璋道,「國子監助教劉三吾,此人學識淵博,又會教人。」
朱標聽了,連連點頭:「劉先生乃當世大儒,很合適。」
而朱丶朱,朱棣三卻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國子監是儲才之地,能從那兒出來授課的,哪個不是經天緯地的大儒。
誰都知道劉三吾之才,這樣的人物竟要去給一個醫館小子啓蒙?
「這麼厲害的先生,來教我?」朱英不敢相信。
「當然!」朱元璋認真道,「小郎中,咱讓他每天上門教你一個時辰。等你長大了,再入國子監。」
朱英面色志忑,看向馬天。
馬天嘴角含笑,攤手:「看我幹嘛?現在你面前的不是老黃,是皇帝,咱們小老百姓,只能遵旨啊。」
「那就這麼定了!「朱元璋大笑。
朱棣忽然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馬天傾身一笑:「舅舅,外甥敬你一杯。」
說完,他舉杯仰頭飲盡,透着一股沙場統帥的銳氣。
「好說!」
馬天慢悠悠放下筷子,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舅舅這可不行。」朱棣把空杯往桌上一頓,「雖說論輩分該叫你舅舅,可咱兄弟幾個與你年齡相仿,這第一杯哪有隻抿一口的道理?」
他身旁的朱立刻跟着起鬨:「就是!喝酒,不喝盡興,還說我們幾個外甥不懂事。」
馬天挑眉看向對面坐着的三兄弟。
朱,朱,朱棣三人對視一眼,顯然是三人事先商量好的。
這是要灌醉舅舅?
馬天想起在現代酒吧裡跟朋友拼酒的場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用杯子喝,不夠痛快。」
他探身從旁邊的食案上抄起三隻海碗。
那是御膳房給武將們準備的酒具,比皇子們用的玉杯大了整整一圈。
「我一碗,你們也一碗。」馬天把海碗重重磕在朱棣丶朱丶朱面前,「雖說我是長輩,可也不能欺負晚輩不是?」
朱元璋見狀立刻來了興致,鼓勁喊:「好!就得這麼喝纔像樣!」
馬天不再廢話,抄起海碗就往嘴裡灌。
咕嘟咕嘟!
一碗酒見了底,他把空碗倒扣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該你們了。」
三兄弟麻了!
朱棣咂舌,想起去年在草原大營,跟着弟兄們喝了半罈燒刀子就吐了半夜,這海碗裡的酒足夠灌滿他的銀酒壺三次。
朱樓偷偷掐了把朱的胳膊,卻換來對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喝!」朱元璋敲着桌子起鬨,「別給老朱家丟人,想當年咱在濠州城,三斤烈酒下肚還能扛着鋤頭耕地呢。」
三兄弟對視一眼,終於咬着牙端起海碗。
朱剛喝了兩口就皺起眉頭,酒液的辛辣嗆得他直咳嗽;朱閉着眼硬灌,忍着不吐;朱棣倒是想硬撐,可喝到一半就覺得天旋地轉,
終於,痛苦喝完。
馬天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們,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第二碗,我還沒喝夠呢。」
「夠了夠了!」馬皇后連忙打斷,「你們三個,哪裡喝得過你舅舅?快認了輸,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三兄弟如蒙大赦,立刻把沒喝完的海碗推到一邊。
朱棣紅着臉拱手:「舅舅海量,外甥們甘拜下風。」
朱元璋卻撇了撇嘴,朝着兒子們翻了個白眼:「沒出息的東西!」
話音未落,就被馬皇后擰了把胳膊,他立刻改口道,「罷了罷了,咱小舅子厲害,你們以後多學着點!」
馬天看着這對夫妻的互動,忍不住低笑出聲。
馬皇后鳳目含着笑意看向馬天:「弟弟,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紀,該好好考慮成親了吧?」
她語氣裡滿是關切,眼中滿是期待。
朱元璋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可不是!岳丈家就剩你這獨苗,老馬家的香火可不能斷在你這兒。」
「就你話多!」馬皇后嗔怪地瞪了朱元璋一眼,又轉向馬天,「告訴姐姐,京城哪家姑娘入得了你的眼?不管是勳貴家的千金,還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只要你點頭,姐姐一定給你辦得風風光光。」
馬天頓時漲紅了臉,穿越前被父母催婚的記憶突然涌上來,沒想到到了明朝還要經歷這一遭。
他慌忙擺手:「姐姐,這事兒不急。」
「怎麼不急!」朱元璋一拍扶手,「你姐夫我現在就下旨,全京城的適齡姑娘,任你挑。」
「陛下!」馬皇后哭笑不得,「那不是鬧的滿城風雨?總得讓弟弟自己拿主意。」
一旁的朱標笑着附和:「父皇母后說得在理,舅舅若是成了家,外公在天之靈,肯定會高興的。」
朱樓丶朱和朱棣三兄弟對視一眼,剛纔拼酒落敗的尷尬瞬間拋到腦後,開始跟着起鬨。
朱樓晃着腦袋打趣:「舅舅莫不是心裡有人了?不然怎麼這般推脫?」
朱則笑嘻嘻地湊過來:「不如讓王妃們幫你挑?她們最懂哪家姑娘賢淑。」
朱棣更是直接:「我看魏國公家的小女就不錯,她和舅舅又相識,舅舅若是害羞,外甥替你去打聽!不過事成之後,舅舅可得請我們喝喜酒。」
說着朝兄弟們使了個眼色,幾人笑得前仰後合。
馬天看着這一大家子你一言我一語,只覺得頭都大了。
「徐達家的閨女?」朱元璋大笑,「那徐達不得吐血?再說,他大閨女嫁給了老四,這不亂了輩分麼?」
「別聽他們瞎鬧。」馬皇后瞪了眼還在起鬨的皇子們,「都給我安靜些!」
她又看向馬天,語氣放軟,「姐姐也不是非要逼你,只是想着你若成了家,身邊有人照應,我和陛下也能放心。」
朱元璋也跟着點頭:「你姐姐說得對!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儘管開口,不管是哪家的閨女,
咱都能給你娶回來。」
他拍着胸脯,一副天下盡在掌握的模樣。
馬天看着姐姐和姐夫眼中的關切,忽然覺得有些溫暖。
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終於是有親人了。
「好好好,我考慮,一定考慮。」馬天舉起雙手投降,「不過這事兒急不得,還得慢慢尋。」
「這就對了!」朱元璋哈哈大笑,「要是有難處,儘管跟你姐夫說。咱小舅子成親,這嫁妝和聘禮,必須是全京城最氣派的。」
馬皇后白了他一眼,卻也忍不住笑了:「就你會瞎折騰。不過也別太挑了,緣分到了,就把握住。」
「聽姐姐的。」馬天點頭。
黃昏,酒宴散去。
馬天帶着朱英,朱柏回濟安堂。
「舅舅,我送你。」朱棣從身後攬住他的肩膀。
燕王臉頰泛着酒後的潮紅,眼神卻亮得驚人。
「得了吧你。」馬天推開他的手,「先把自己站穩了。」
朱棣硬要攬着他肩,兩人歪歪扭扭的走在前面。
朱柏和朱英聞不得他們身上的酒氣,遠遠落在後頭。
朱棣腳下一軟,整個人靠在馬天身上,嘴裡嘟着:「舅舅海量,外甥真是佩服。」
滿嘴的酒氣噴了馬天滿臉。
「別把臉湊這麼近。」馬天嫌棄地推他。
兩人就這麼跟跪着出了皇宮,朱棣原本迷醉的眼神突然清明如鏡,剛纔的憨態蕩然無存。
「舅舅,有件事得跟你挑明瞭。」朱棣的聲音壓得極低。
他狀似隨意地掃了眼跟在後面的朱柏和朱英,見他們正湊在一起說着什麼,便拽着馬天往宮牆陰影處走了幾步。
牆角的青苔沾着暮色,散發出潮溼的氣息。
馬天看着朱棣眼中驟然凝結的冷意,想起剛纔宴會上他拼酒時的銳氣。
那不是好勝,是沙場將領慣有的狠厲。
「有話就說。」馬天抱臂而立。
朱棣舔了舔乾燥的嘴脣:「我知道父皇母后,還有太子大哥,都把那小郎中當成皇長孫。但你我都清楚,有些事一旦挑明,就是腥風血雨。」
馬天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朱元璋看朱英時那毫不掩飾的疼愛,想起馬皇后爲朱英安排先生時的細緻。
「他可能就是皇長孫。」馬天哼了一聲。
「是不是不重要!」朱棣上前半步,「重要的是,他不能再回宗室,更不能頂着那個名頭活下去。」
「這是你的意思?」馬天的聲音冷了下來。
朱棣緩緩點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二哥三哥也是這個意思。舅舅你想想,皇家血脈,豈能有一絲存疑?更何況,滿朝文武和天下人都知道,皇長孫已經葬在了鐘山。」
馬天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事輪不到你做主!」他一把推開了朱棣,朝着朱柏和朱英招手,「你們走快些。」
朱英快步走過來:「馬叔,怎麼了?」
朱柏則不動聲色地站到兩人中間,目光在朱棣和馬天之間來回掃視。
「沒事。」馬天深吸一口氣,「走吧,該回醫館了。」
三人上了馬車,馬車行駛而去。
馬天望向車窗外漸漸沉下去的夕陽,殘陽如血,將半邊天染得通紅。
宮門口的朱棣還站在那裡,身影被拉得頒長,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朱棣的攤牌像一記重錘,敲醒了馬天。
在這看似溫情的皇家親情下,流淌的從來都是不見血的刀光劍影。
朱棣的意思很明顯,朱英就算是朱雄英,也不可能在回宗室,更不會是皇長孫。
那我該怎麼辦?
如果能富貴逍遙過一生,我也就不參合這些。
但是,以現在朱英可能的身份,我們想逍遙,別人也不會允許。
朱英的處境,會非常危險。
現在還有皇帝皇后照着,還有太子朱標在,或許不會有事。
之後呢?
史書上,朱棣登基之後,朱標還在世的兒子,下場都很淒涼。
永樂四年,老五朱允熙莫名其妙地葬身火海。
永樂十二年,老四朱允在鳳陽老家鬱鬱而終,年僅29歲。
永樂十五年,老三朱允暴斃於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