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都督府。
朱棣翻身下馬,他身後的馬天裹緊了染血的棉袍,袖口那道暗紅血漬尚未乾透。
「—身血來都督府,合適嗎?」馬天吐槽。
朱棣大步在前面:「有啥不合適的?都督府裡的,就喜歡這尿性。」
兩人還未進門,門裡急匆匆出一個人。
「卑職李新,拜見燕王殿下,拜見國舅爺!」來人竟就是李新。
「你這是要去哪?」朱棣擡手問。
李新拱手的動作頓了頓:「卑職今早面聖述職,剛從都督處銷完假,正欲返回鐘山陵衛。」
朱棣上前半步:「張定邊帶着魚龍幫餘孽躲進了鐘山,你即刻點齊守陵衛,給本王搜山!」
「什麼?」李新猛地擡頭,「張定邊進了鐘山?這——這絕無可能!陵衛三重哨卡日夜巡邏,他們怎麼進山的?「
馬天冷眼旁觀,沒說話。
「你久不在崗,有何不可能?」朱棣冷哼一聲,「三個月前皇長孫陵墓被盜,你敢信?如今反賊藏身龍脈之地,你還敢說萬無一失?」
李新撲通跪倒:「卑職失職!這就回鍾,定將反賊搜剿殆盡!」
「當時你不在,不怪你」朱棣揮,「這次你親指揮,定要逮住張定邊。」
李新拱手:「遵命!」
說完,他急匆匆去了。
一直沒說話的馬天,望着他的背影,緊緊皺眉。
朱棣望着李新匆匆離去的背影,大手一揮,重重地拍在馬天的肩膀上:「舅舅,進去見個親戚。」
馬天擡眼,眼中滿是疑惑:「誰啊?」
「我表哥,中軍都督李文忠。」朱棣攤了攤手。
大明第三名將李文忠,馬天心中對他好奇不已。
野史裡記載,李文忠可能是被朱元璋暗中下毒謀害。
馬天雖對此說法存疑,但李文忠之死,確實疑點重重。
想他正值壯年,精力充沛,卻突然暴斃於府中,實在令人費解。
李文忠病重之際,太祖朱元璋曾親自前往探視,還特意命淮安侯華中負責其醫治之事。
可最終,李文忠還是沒能逃過一劫。
太祖一怒之下,懷疑是華中下毒,當即降低了華中的爵位,還將其家屬全部放逐到建昌衛,而其他參與醫治的郎中及其妻子兒女,竟都慘遭斬首。
這一連串事件背後,究競隱藏着怎樣的秘密?
「吧。」朱棣揮手。
兩人邁進了都督府的大門,馬天擡眼望去,只見一位身形魁梧丶威風凜凜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來,正是李文忠。
朱棣滿臉笑意,朝着中年男子喊道:「表哥!」
李文忠見狀,立刻單膝跪地:「參見燕王殿下。」
「表哥,快起來。」朱棣轉身,指着馬天向李文忠介紹道:「這就是舅舅了。」
李忠連忙躬身拜:「拜見舅舅。」
他是朱元璋的外甥,稱呼馬天一聲舅舅,是南方的叫法,倒也合情合理。
馬天微微擡:「不必多禮。」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李文忠身後。
那裡站着一位身姿挺拔丶英姿勃發的青年,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朝氣。
李忠見狀,聲喝道:「還不拜見舅公?」
青年聞,趕忙上前步,恭敬地了禮:「拜見舅公。」
李文忠笑着向馬天介紹道:「這是犬子李景隆。」
馬天擡了擡手,上下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這就是後世被人們戲稱爲「大明戰神」的李景隆啊。
在後世的諸多調侃與評價中,李景隆的形象可謂是相當獨特。
有人戲稱他爲「草包將軍」,說他雖承襲了父親李文忠的爵位,卻絲毫沒有繼承其父驍勇善戰丶智勇雙全的軍事才能,反而自負妄爲丶膽小怕事,毫無領兵打仗的本事。
在靖難之役中,他身爲建文帝欽點的大將軍,率領的兵力遠遠超過燕軍,可最終卻屢戰屢敗,被人們譏諷爲「燕軍運輸大隊長」,意思是他每次戰敗,都會給燕軍送去大量的兵力和物資,簡直就像是在給敵軍「送快遞」。
還有人懷疑他是朱棣安插在建文帝身邊的臥底,畢竟他在關鍵時刻的種種舉動,實在是太過蹊蹺,比如在朱棣大軍兵臨南京城下時,他竟然主動打開城門,放敵軍入城。
眼前的李景隆,身姿挺拔,眼神中透着一股英氣,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草包。
李景隆見到朱棣,明顯很高興:「燕王殿下,你可算來了。」
「喲,九江這是悶壞了?」朱棣挑眉一笑。
「可不是嘛!」李景隆跺腳,「天天在府裡看兵書,不如去北疆殺幾個胡騎實在!殿下什麼時候回北疆?帶我一起去唄!」
他說這話時,眼角餘光偷偷瞟向父親李文忠,見他面沉如水,又趕緊把胸脯挺得更直。
李文忠冷哼一聲:「你想去北疆?是想給我丟人還是想給燕王安倒忙?「
「父親!」李景隆不服氣地梗着脖子,「當年我跟殿下一起跟着徐大將軍出塞時,大將軍還誇我箭術長進呢!」
李文忠面色更冷:「你那點本事,在京城裡耍耍花槍還行,真上了戰場,怕是連自己的馬都拴不住!你能跟燕王比?他十六歲就敢單騎衝陣。」
眼看父子倆又要嗆火,朱棣連忙上前一步:「表哥,你瞧你,又跟九江置氣。其實呢,你是怕九江吃了苦頭,心疼。「
李文忠長嘆一聲,看着兒子挺直的脊樑:「你在京中安分些,別給我惹出亂子,便是燒高香了。」
馬天靠在廊柱上,目光來回在朱棣和李景隆身上掃視。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渴望血染沙場的青年,日後會在鄭村壩之戰中丟下數十萬大軍獨自逃亡?
更沒人能想到,當朱棣的騎兵叩響南京城門時,正是這位「大明戰神」親手拉開了金川門的門門。
朱棣和李景隆,緣分還長着呢!
半個時辰後,朱棣與馬天離去。
李文忠忽然重重嘆了口氣。
他伸招向還梗着脖的李景隆,聲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過來。」
李景隆磨磨蹭蹭挪到父親身前:「父親,你不允我去北疆,我自己去找舅公。他不像你,總瞧不上我這點本事。」
李文忠陡然擡眼,眼底翻涌的寒意驚得李景隆連退三步。
「跪下!」李文忠怒吼一聲,「你當舅公是能隨意攀附的靠山?你可知這皇親國戚」四個字,在陛下眼中是什麼?」
李景隆見父親動了真怒,慌忙跪下。
李文忠坐下,平復了一會兒,看向自己的兒子:「開國功臣十幾家與陛下結親,爲何唯獨魏國公丶信國公丶西平侯丶武定侯,還有我們李家被陛下視爲親戚?」
他頓了頓,掀開衣服,露出傷口:「因爲我們的命,早在屍山血海裡交給陛下了!」
寒風吹過,吹得李景隆打了個寒顫。
李文忠卻渾然不覺:「你以爲掛着「曹國公世子』的頭銜就能肆意妄爲?陛下當年殺義子的時候,可曾念過一絲親情?咱們李家能走到今日,不是因爲沾了陛下外甥的光,而是我清楚,我們首先是大明的臣子,其次纔是陛下的親戚。「
李景隆額角滲出冷。
想起去年父親病重時,陛下親自探視後,府中突然多出的那隊錦衣衛。
「起來吧。」李文忠的聲音泄了氣,「你想建功立業,父親何嘗不知?但記住,在陛下眼中,所有臣子的忠誠,都要拿血來換。「
李景隆挺直脊背,終於鄭重抱拳:「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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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天和朱棣出了中軍都督府後,走在街道上,一陣香風捲着絲竹聲撲面而來。
前頭那座飛檐翹角丶掛着十八盞琉璃走馬燈的樓閣,正是京城無人不曉的飛燕樓。
樓裡鶯鶯燕燕的姑娘們隔着雕花欄杆探出頭「呀,爺,好些日子沒見,可是想煞奴家了!」
「這位爺面生得很,可是要上來喝杯酒?「
馬天挑着眉梢掃了眼朱棣,見他目不斜視地盯着石板路,臉卻紅了,頓時玩性大起。
他故意往飛燕樓門口蹭了半步,扯着嗓子朝樓上喊:「姑娘們,這位爺,你們可認得?」
話沒說完,手腕就被朱棣一把攥住:「舅舅,胡說什麼?這種地方,本王怎麼可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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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馬天甩開他的手,「老四你這臉比飛燕樓的胭脂還紅,裝啥正人君子呢?上面的姑娘都認出你了。」
「她們瞎喊的。」朱棣連連搖頭,「本王十六歲就跟着大將軍殺胡騎,哪有閒心去那種地方。「
「哦?」馬天拖長了音調,「真沒去過?那今天一起去啊,聽說飛燕樓的花魁彈得一手好琵琶。」
說着就要往樓裡鑽。
「哎!」朱棣眼疾手快地揪住他後領,「母后今早特意交代,讓你我回坤寧宮用晚膳!再磨蹭,宮門該落鎖了。」
馬天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卻還不忘回頭衝飛燕樓上的姑娘們喊:「姑娘們等着,下次大爺我準來捧場。「
朱棣簡直欲哭無淚,他環顧四周,見路人都在偷瞧,直接架住馬天的胳膊往皇宮方向拖。
馬天被他架得踉跟跑蹌,嘴裡還不停唸叨:「哎哎哎,輕點輕點!新棉袍要被你扯壞了,老四你是不是怕了?我就知道你去過——」
...
坤寧宮。
馬天拖着被拽得皺巴巴的棉袍,跟在朱棣身後跨進了大殿。
殿內十分熱鬧,其他人都到了。
朱楝斜倚在木椅上,正跟朱櫚掰扯着誰的獵鷹更厲害,兩位王妃則圍在炭盆邊說笑着。
「喲,舅舅和老四可算來了!」朱楝眼尖,老遠就瞧見門口的兩,「幹啥去了?」
馬天眼珠子一轉,無奈的攤手:「別提了!方纔在大街上,老四非說要去飛燕樓會會醉春風』,我苦口婆心勸了一個時辰,纔算把他拽回來!」
大殿瞬間安靜下來,隨即爆發出一陣鬨笑。
朱楝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老四!行啊你!平時裝得跟個苦行僧似的,背地裡居然敢逛飛燕樓?」
朱櫚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哎呀呀,十六歲就單騎衝陣的燕王殿下,原來也好這口?
早說嘛,哥哥我前幾日剛得了新到的西域香料,送你啊。「
「我沒有!」朱棣的臉一下紅透了,「舅舅他—他胡說,我根本沒去過飛燕樓。「
「沒去過?」馬天挑着眉梢,「那剛纔是誰拽着舅舅的袖子,非說母后要怪罪』?
哦對了,還有姑娘在樓上喊燕王殿下好狠,這就不認識奴家了』。」
「舅舅!」朱棣急窘,「求放過,我以後聽你的,不?」
朱桃朝朱櫚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圍住朱棣:「老四啊,不是哥哥說你,去就去了,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
燕王妃徐妙雲這時才緩緩擡眼,她端着茶盞的手穩如泰山,語氣更是端莊得體:「二哥說笑了,殿下不是那樣的人。許是舅舅又在鬧着玩呢。」
她說着,看了一眼馬天,那眼神裡帶着幾分無奈。
朱棣被圍得團團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馬皇后扶着宮女的手走了出來。她雖未着鳳袍,只穿了件月白色夾襖,卻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殿內的笑鬧聲瞬間消了下去。
「都在嚷嚷什麼?」馬皇后掃了眼滿臉通紅的朱棣,「老四是什麼性子,本宮還不清楚?十六歲跟着徐達北伐,連胡虜的帳篷都敢摸,唯獨見了姑娘家就臉紅。他哪有膽子去飛燕樓?」
「就是就是!」朱棣連忙點頭,「母后明鑑!都是舅舅瞎編的!」
馬天撇了撇嘴,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馬皇后一個眼神瞪了回去:「你呀,就知道逗老四。」
「你可能不瞭解你兒子喲。「馬天聳聳肩。
馬皇后橫一眼,下令:「人都到了,用膳。」
宮們陸續端上晚膳,滿滿當當擺了桌子。
馬皇后目光掃過,柔聲說:「我跟你們父皇說過了,很快年底了,又大雪封路,你們都別回封地了,過完年,開春後,再回去。」
「多謝母后。」三個親王恭敬一拜。
馬皇后笑容滿面:「開吃吧,不拘着,陪你們舅舅多喝杯。」
衆人開始動筷子,氣氛融洽。
秦王和晉王也不再調侃,轉而說起了邊關的趣事。
馬天偷偷瞧了眼還在埋頭喝湯丶臉卻依舊泛紅的朱棣,忍不住又想笑。
這老四,明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王爺,偏偏在這種事上羞得像個大姑娘。
而朱棣則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再跟這瘋癲舅舅一起出門,定要先拿布條把他的嘴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