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獄卒立馬把刀遞到馬天手裡。
馬天捏着刀柄甩了個半圈。
嗆唧!
長刀出鞘,寒光閃過。
「說!張定邊藏哪兒去了?」他把刀尖往地上一戳。
嚇得跪着的青年面無人色,額頭磕在石板上「咚咚「響。
「找死!」
馬天忽然把刀舉過頭頂,刀刃對準了青年。
旁邊的陸仲亨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手按在腰間佩刀上,倒不是怕馬天殺人,而是怕這瘋癲國舅爺濺自己一身血。
開濟更絕,直接把臉埋進袖子裡,指縫間卻偷偷漏出條縫。
就在衆人以爲長刀要落下時,馬天手腕猛地一翻,把刀遞給了朱棣:「老四,你來!舅舅我打小見血就暈。」
朱棣看馬天那副恨不得把「我是膽小鬼「寫在臉上的表情,氣得直接用甲胃護手把刀拍開。
「本王不殺俘虜。」
他心中暗罵,舅舅你怕血?騙鬼呢?你是郎中,怕血怎麼給人治傷?
馬天撇撇嘴,把刀指向旁邊的陸仲亨。
陸仲亨臉上的巴掌印還紅得跟火燒雲似的,被刀光一晃,下意識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冷哼:「國舅爺這是想殺人滅口?怕咱們聽見張太尉的下落?」
刀把又「嗖」地轉向開濟。
這位刑部尚書正用袖子角擦着額頭的冷汗,見明晃晃的刀對着自己,嚇得往後蹦了個翅起。
「國舅爺饒了下官吧。」他雙手作揖,「下官是個舞文弄墨的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哪敢碰這兇器?」
一時間,馬天舉着刀僵在原地。
「特麼,尬住了。」他掃視三人。
朱棣翻着白眼看房樑,陸仲亨扭頭瞪着牆角的蜘蛛網,開濟則低頭看自己靴子。
「老四,你是燕王,殺人不眨眼。」馬天吼一聲,「不幫忙,我回頭告訴你母后去。」
朱棣怒瞪他一眼,一把奪過刀,直接一刀砍下。
「叱!」
跪着的青年甚至沒看清刀影,只覺右臂一輕,隨即一股滾燙的血流噴涌而出。
「臥槽!老四你宰豬呢?」馬天跳腳退後半步,還是被濺一身血,「揮刀前招呼一聲能死啊?老子新做的棉袍。」
一旁的陸仲亨和開濟,也被濺了滿身血,連連後退。
他兩眼中驚閃過,沒想到燕王下手如此乾脆。
「再不說,下一刀砍你腦袋。」朱棣長刀一指。
那青年本就疼得滿地打滾,聽見這話猛地僵住,斷口處還在「咕嘟咕嘟」冒血,卻硬是撐着擡起頭。
「他們躲進鐘山了。」青年每說一個字都牽扯到斷臂的劇痛,「三個月前,
魚龍幫的船就在鐘山渡口靠岸。說是幫裡核心弟子才能進鐘山,小的真不知道具體位置啊。」
「魚龍幫?」朱棣皺眉,「他們跟張定邊什麼關係?」
「魚龍幫是張太尉的舊部,奉他的令在京城出沒。」青年的聲音越來越弱「小的把知道的全說了,求王爺饒命。」
「叱!」
回答他的是第二聲刀鳴。
這一次沒再砍向四肢,而是直挺挺穿透了青年的胸膛。
刀尖從後背透出時,還掛着血珠,落在石板上「滋啦」作響。
青年的瞳孔驟然放大,嘴巴張成0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轟然倒下。
「本王最討厭叛徒。」朱棣甩了甩刀上的血。
他低頭看着青年逐漸僵硬的屍體,眼神裡沒有半分波瀾,倒像是剛碾死了一隻礙眼的蟑螂。
馬天靠在鐵欄杆上,張着嘴半天沒合上。
果然是從沙場回來的王爺,這股子狠戾讓他後頸直冒涼氣。
陸仲亨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脖頸,開濟則偷偷掐了把大腿,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走!」朱棣揮手。
兩人出了刑部大牢,外面寒風凜冽。
「老四,你咋把人殺了?」馬天壓低聲音。
朱棣腳步未停:「舅舅,不是你讓我動手的麼?」
「我那是讓你嚇唬他。「馬天急得腳,「誰讓你真砍啊?你看我這棉袍,
這是杭綢新染的蘇木色,這下全廢了。」
朱棣停下腳步,眼中沒有半分波瀾:「叛徒,就該死。」
馬天看着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心中一緊。
他知道朱棣說的是實話,這小子從十六歲跟着徐達北伐開始,手裡沾的血比濟安堂藥櫃裡的硃砂還多。
「行吧行吧。」馬天擺擺手,「反正人已經殺了,現在去哪?」
朱棣望向遠處鐘山峰巒的方向。
「張定邊他們居然躲進了鐘山。」他聲音帶着一絲凝重,「那可是皇陵所在。」
馬天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擰了擰眉。
鐘山不僅是皇陵禁地,更是京城龍脈所在,平日裡連樵夫都不許靠近,張定邊那羣反賊怎麼敢躲進去?
「我們得去找李新。」朱棣轉身繼續往前走,「他是陵衛指揮事,鐘山防務歸他管。」
他想起皇長孫朱雄英的陵墓就是幾個月前被盜,而那時候張定邊也帶人在鐘山,這兩件事之間難保沒有關聯。
馬天默默點頭。
他腦子裡冒出的是朱英的噩夢。
洞道里的男女丶溼冷的石壁丶還有那無休止的腳步聲。難道朱英記憶裡被封存的真相,真的和鐘山皇陵有關?
還有那魚龍幫,居然是張定邊的舊部,他們在鐘山據點,到底想幹什麼?
「走,去中軍都督府。」朱棣道,「李新見了父皇后,應該會回一趟中軍都督府,他現在還是中軍都督府事。」
雞鳴寺。
馬皇后的軟轎在山門前落下。
她今日未着鳳袍,只穿了件石青色暗花棉袍,隨侍的司言海勒捧着檀香匣。
「母后,這石階滑,你慢些。」燕王妃徐妙雲上前半步,伸手虛扶着馬皇后手肘。
她身側的秦王妃王氏則微微落後,嘴角含笑。
今日婆媳三人約好,來寺裡上香祈福。
在僧人的引領下,進了大殿,正中的菩薩金身在燭火中顯露出慈悲面容,蓮座下的銅香爐裡插滿檀香,青煙如游龍般扶搖直上。
馬皇后在正中蒲團跪定,徐妙雲與王氏分跪左右。
她雙手接過海勒遞來的三莊長香,舉過頭頂,兩個王妃跟隨。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馬皇后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在空曠大殿裡輕輕迴盪,「今歲江南水患,幸賴陛下洪福,堤壩得固;關中旱災,亦有漕糧轉運,未致飢謹。然滇南瘴氣未散,百姓仍受疤疫之苦;燕雲邊境,胡騎時有襲擾,成卒不得安枕。」
她頓了頓,額頭輕觸蒲團,聲音裡添了幾分懇切:「伏願菩薩垂憐,祈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願天下疫病早消,良醫遍佈鄉野,勿使黔首因疾致貧;願邊軍強盛,胡虜遠遁,成卒皆能歸家團圓。更願陛下龍體安康,諸子賢明,君臣和睦,共護這大明江山,保我子民永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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禱詞說罷,她將香插入香爐,兩個王妃跟着。
上香祈福後,三人走出大殿。
徐妙雲看了看王氏的臉色:「姐姐今日氣色似乎不佳?」
王氏正扶着額頭,聞言勉強笑了笑:「許是昨夜沒睡好,不妨事的。」
殿外,朝陽落下。
馬皇后望着寺外連綿的民居,轉身笑道:「本宮還要去後院禪房抄經,你們隨意走走。」
「兒媳隨母后去抄經。」徐妙雲立刻應道。
王氏卻着眉,聲音有些發虛:「兒媳有些頭昏,想在廊下走走,稍後再去陪母后。」
她話音未落,身子便晃了晃,幸虧海勒眼疾手快扶住她胳膊。
馬皇后連忙上前探她額頭,又摸了摸她冰涼的指尖,臉色雯時凝重:「可別是染了風寒?要不先回府讓太醫看看?」
王氏勉強搖頭:「真不礙事,許是方纔跪得久了,走走就好。」
「海勒。」馬皇后吩咐,「你陪你姑姑在寺裡走走,仔細看着些,若覺得不適立刻回稟。」
海勒頜首稱是,扶王氏,兩人沿着遊廊走去。
徐妙雲站在原地,望着她們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拐過遊廊後,秦王妃方纔蒼白虛弱的神態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鷹隼般銳利的目光:「聽說李新回來了?」
海勒警惕地警了眼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是,今早他進宮面聖了。」
「還以爲他死了,竟然還有命回來?」秦王妃目光裡的殺機幾乎凝成實質。
「他應該知道合撒兒是怎麼死的。」海勒開口。
秦王妃眼中冷意浮動。
「如今合撒兒死了,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聽我們的命令。」她微微眉。
遠處禪房傳來木魚聲,一聲一聲敲在她心上。
李新作爲陵衛指揮事,掌握着鐘山皇陵的佈防圖。
「他敢不聽?他有太多把柄捏在我們手上,只要我們想,隨時能讓朱皇帝誅他三族。」海勒嘴角勾起一抹獰笑。
秦王妃緩緩點頭:「回頭,得見他一面。這個人很重要,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棋子,不能隨便棄了。」
「我最想知道的是。」海勒眼中寒芒閃爍,「當初發生了什麼,怎麼就把那孩子的弄丟了。」
這時,腳步聲傳來。
海勒餘光警見幾個僧人轉過迴廊,立刻擡手虛指寺中百年銀杏,聲音拔高:「姑姑你瞧,這樹的枝極倒像是鳳凰展翅呢。」
秦王妃心領神會,指尖輕觸飄落的枯葉,作出欣賞姿態。
待僧人袈裟掠過轉角,她們又收起笑臉。
「姑姑,還有件大事。」海勒壓低嗓音,「燕王和馬天昨日查到了戶部庫房,發現了沙棗花。」
秦王妃猛地一驚。
沙棗花是塞外特產,宮中只有海勒和翁妃有。
「那豈不是會懷疑你?」她後退半步。
海勒搖頭:「目前還不會。當時出入庫房的記錄,全落在芷羅宮名下。」
秦王妃望着滿地碎葉,想起翁妃進宮的那天。
「他們怕是盯上翁妃了。」她沉聲道。
「姑姑,我們該怎麼辦?」海勒問。
秦王妃沉思了一會兒,凝視海勒道:「關鍵時刻,主動揭發翁妃,親手將她押解到皇后面前,用她的命換你不暴露。」
海勒渾身一顫。
若能親手將翁妃定罪,不僅能洗脫嫌疑,更能藉此得到皇后更加信任。
「是。」她低聲道。
「翁妃本就是棋子。」秦王妃望着北方。
她呆立許久,輕嘆一聲,笑容重新掛上嘴角:「走吧,該去陪母后抄經了,
不然,母后該擔心了。」
海勒扶着她,走向後面的禪院。
「楚玉那邊,沒有進展?」她低聲問。
「馬天不比李新。」秦王妃哼道,「他會成爲我們的大敵,很難對付,楚玉那等尤物,李善長都受不住誘惑,他卻能連續拒絕。」
海勒聽了,微微眉。
禪院禪房,秦王妃扶着額頭款步而入。
屋內檀香嫋嫋,馬皇后與徐妙雲已在窗邊長案前跪坐,素白的宣紙上鋪滿了抄好的《金剛經》。
「母后,兒媳來遲了。」秦王妃屈膝行禮,目光落在滿地經卷上。
馬皇后的小楷如簪花墜玉,徐妙雲的字跡則娟秀工整。
「氣色好多了。」馬皇后滿眼含笑,「快過來,剛研了新墨。」
秦王妃在徐妙雲身側跪坐,接過海勒遞來的筆,手微微顫抖。
徐妙雲見狀,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暖手爐往她那邊推了推:「姐姐先暖暖手,這狼毫筆凍了容易分叉。」
「兒媳的字不好,母后可別見怪。」秦王妃低頭蘸墨。
她的字跡帶着塞外女子的諷爽,撇捺間卻刻意收斂鋒芒。
「抄經要的是心誠,不在字跡。」馬皇后含笑道。
徐妙雲替秦王妃挪過一個厚坐墊:「姐姐若是累了,不妨靠在軟枕上寫。母后常說,禮佛貴在心意,不拘泥於形。」
馬皇后笑着拾起一片飄進來的葉子,笑容溫暖:「當年陛下還沒登基時,本宮在鳳陽皇覺寺也抄過經,那時用的還是枯枝當筆呢。」
三人同時落筆,屋內一時只有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
秦王妃看着馬皇后專注的側臉,想起二十年前在漠北的帳篷裡,母親教她握筆。
「母后的字越發蒼勁了。」她看着馬皇后的字道。
馬皇后聞言笑出聲,放下筆:「時候不早了,抄完這頁就用些素點吧。方纔寺裡送來了新曬的棗脯,你們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