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她做了什麼!”就當所有人驚恐之時, 綿愉如一團颶風,自遊廊衝進涼亭,滿臉盛怒朝瑪穆平珠大聲斥道。
眼前情狀, 是瑪穆平珠始料未及的, 她驚呆了, 面對丈夫的恐嚇, 她痛徹心扉, 即便解釋,想必他也是會全力護着他心中的那個人吧!
瑪穆平珠沉默不語,楊佳氏憂心如焚道:“王爺, 趕緊叫人請大夫吧!”
綿愉怒目掃過瑪穆平珠,折腰將昏迷的雅善打橫抱起, 衝身後的春海道:“快去請大夫, 快!”
春海“嗻”了一聲, 閃身便跑,綿愉抱着雅善行色匆匆, 瑪穆平珠立在原地,楊佳氏身邊的婦人終於不再沉默,繞過瑪穆平珠身邊,跟在綿愉身旁,道:“王爺, 讓公主去妾身屋裡吧, 妾身那地兒靜, 不會叫人打擾。”
綿愉看了看梅妞兒, 繞過千百個念頭, 最後還是隨了她去。
梅妞兒把牀讓了出來,安頓了雅善, 她的嘴脣蒼白極了,綿愉的心像被錐子狠狠戳着,一次次地問:她爲何會在這兒?她的病又復發了嗎?是瑪穆平珠說了什麼嗎?
“王爺,妾身打了水,讓妾身來侍奉公主吧。”梅妞兒小聲說。
綿愉卻伸手道:“讓我來吧。”
梅妞兒違背了他的意思,道:“王爺,公主這症狀像是中了暑氣,必須脫去衣裳,用涼水降溫。”
綿愉一陣尷尬,而仔細一瞧,她面色潮紅,滿頭大汗,皮膚更如火一樣在灼燒着,小的時候,他也曾中過暑。
“請王爺先回避一陣。”梅妞兒又催了催,綿愉這才背過身,走了出去。
外頭的太陽毒辣,好比有的人心,灼痛着他。
“是誰把公主請來的?”他瞪了一眼小德子,彷彿剛纔的怒火又重新燃起。
小德子惶恐地下跪磕頭,道:“都是奴才的錯!今兒個晌午,是福晉打發了人來,奴才原本是要攔下的,可公主心裡惦念着小王子,就過來了,這一來哄了小王子,公主也挺高興,誰知道福晉又在公主跟前提和額駙的事兒,公主不高興,急着走,福晉又把人攔下了,出門的時候就瞧見公主臉色不好,福晉這麼一刺激,公主就暈了!都是奴才不好,請王爺降罪!”
他瞳孔縮了縮,怒火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壓了下去:“你方纔的意思是……公主跟額駙,仍是相敬如賓?”
小德子點了點頭,綿愉沒再問別的,讓他起來說話。
小德子感激道:“謝王爺開恩!”接着輕聲道:“公主這心裡壓根兒就沒額駙,太后再怎麼操心也只是白費了心機,這硬是把他們兩個綁在一起也得不出個結果,真是可憐了公主,哎!”
綿愉聽小德子嘆氣,心中五味雜陳,脣際卻映出不可察覺的深深笑意。
“王爺,大夫來了!”望神之際,春海已風塵僕僕帶來了大夫。
“草民見過王爺!”
綿愉顧不得細看大夫,揮了揮手,命他平身,卻沒有立刻讓他進屋就診,直到梅妞兒在屋內出了聲,他才讓人開門。
他隨着大夫一道進入內室,遠遠看向牀榻,簾帳被放了下來,看不清簾後人的安虞。
小德子引大夫上前把脈,卻是隔了一簾,大夫細細把了脈,最終果真道出是睡眠不足導致身體疲累,而她本就體弱,不經日曬,今日日頭實在太毒,纔會中暑。
好在梅妞兒懂得解暑,及時爲她降了溫,纔不致傷及心肺。
綿愉命人隨大夫抓藥,又屏退了下人,唯獨留下梅妞兒,吩咐她細心照顧,而他卻要急着離開處理一些事。
“哥哥……”偏在這時,雅善發出細弱的聲音,牽動他每一根神經,他定在原地,舉步維艱。
“王爺,公主醒了!”梅妞兒高興地說。
“小德子……”回到牀前,果真見她已經甦醒,意識卻不是真的清晰,她半睜着眼,似乎將他認作成一個太監!
又等了一會兒,她才把他看清楚:“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兒?”
綿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說:“你剛纔暈倒了,這是梅妞兒的屋子。”
“梅妞兒?”她呢喃着,這纔看到梅妞兒正站在綿愉身側,她想起來了,她應邀來到惠王府,身子很難受,瑪穆平珠說了許多她不願聽的話,她頭暈得厲害,眼一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哥哥不是去城外迎駕了嗎?爲何他會站在這裡?偏偏又在梅妞兒的屋裡?
一想到自己身下躺的是梅妞兒的牀,她便覺得渾身不適,而看到她與哥哥站在一起,更不想多待半刻!
“既然哥哥已經回來了,想是額駙也已經到家了,我出來得太久,他回去若見不到我,怕是要擔心……”說着,她就要起身,並四處尋小德子的身影:“小德子!小德子!”
小德子匆匆跑進了屋,“哎哎!奴才在呢!公主有何吩咐?”
雅善道:“扶我回去,我想見額駙。”
小德子愣了,好端端的,公主怎麼又想見額駙了?小德子看了看惠郡王,臉色比中暑了還難看,這究竟怎麼回事兒?
“大夫說你身子虛弱,還不宜走動,要見額駙也不急於一時,過會子喝了藥,再過個把時辰,等情況好轉了,我自會叫人送你回去。”綿愉道。
“不勞煩哥哥了,這是庶福晉的牀,鳩佔鵲巢總不好……”她掙扎着要起來,綿愉緊握着拳頭也不去管他,朝外頭喊道:“去請額駙接公主!”
說着,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梅妞兒的屋子。
“王爺!”梅妞兒追了兩步,又折返,跪在雅善跟前,道:“奴才知道公主到現在仍在怪罪奴才,可是公主您不該跟王爺置氣,公主在涼亭暈倒,是王爺不顧一切把您抱進奴才屋裡,那也是救人心切,沒有辦法啊!”
雅善絲毫不聽她解釋,讓小德子扶她下牀,起身才發現她身上的衣物已換了一身,梅妞兒又道:“剛纔奴才給公主用涼水降溫,這才斗膽給公主換上了奴才的衣裳。”
看到她眼底閃爍的淚光,彷彿瞬間澆滅了她心底莫名的焦慮的火,她疲憊地靠在牀頭,兩眼盯着她,平靜地問:“你過得好嗎?”
梅妞兒的眼淚終於落下了,像是高興,又像是神傷,她卻點頭:“奴才很好!奴才很好!奴才謝公主……”
她深看她一眼,才發現她比過去更加憔悴了,問:“福晉待你好嗎?”
梅妞兒愣了愣,道:“福晉……待奴才也好。”回憶着在王府的這段生活,包括她失去了才兩個多月的胎兒,她眼底露出難以言喻的傷感,然而她懷孕以及懷胎一事,雅善並不知曉。
福晉並不喜歡她,自從她投靠了王爺,王爺對她極具關懷,就像是兄長對待妹妹一樣,可她卻在王爺不知情的時候,偷偷動了手腳,懷上了王爺的孩子……事後王爺並不怒怨於她,待她仍像從前,然而福晉知曉了此事,在福晉眼裡,她和孩子的存在就像是眼中釘、肉中刺,且王爺幾乎不再去福晉房裡,招致了福晉的怨恨與妒忌,在王爺外出時,對她百般刁難,不慎之中,她竟不幸滑胎……而爲了王爺,她只能忍氣吞聲,並未追究。
雅善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但不在多問,她與梅妞兒的主僕情分已盡,不該多管閒事,可是一想到咄咄逼人的瑪穆平珠,她竟又開始心起波瀾……
但願梅妞兒的選擇不會讓她後悔。
半個時辰後,僧格林沁終於來了,風塵僕僕,原本可以早點趕來,只是在路上遇了岔子,這才耽擱了時辰。
她被扶上了馬車,離開了惠王府,這一天的鬧劇也終於收場了。
*
“公主,有個人想見您。”僧格林沁停在她房門前說。
“公主這會兒正需要歇息,怕是沒有精力見人,額駙您要不明兒個待公主好了再叫人來吧。”小德子道。
僧格林沁想了想,覺得自己犯糊塗了,抱歉道:“好,請公主安心靜養,我明兒個再帶她來見您。”
雅善點了點頭,隨即進了屋。
僧格林沁又在屋外站了許久,等到管事的來通報皇上急召他進宮議事,他才離開。
僧格林沁進宮議事直到深夜纔回府,他疲憊極了,但沒急着回房歇息,又去公主的院子走了一遭。她院子裡的人都已經熟睡,守夜的小德子也在門口打盹,他就站在遠處,沒有上前打擾。
這樣的情形,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第二天,雅善身子已經有所好轉,她用過早膳後纔想起僧格林沁之前提及的人,便又問了問,僧格林沁叫人帶那人到公主跟前,雅善見了人,一陣驚愣,半晌纔出聲:“啞丫頭?”
啞丫頭在她面前跪下,仍是無法開口。那日的不歡而散猶在眼前,啞丫頭的再次出現顯然是雅善始料未及的。
她仔細看她,見她似乎面露愧色,又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啞丫頭磕了一個頭,僧格林沁在旁解釋道:“昨天我隨萬歲爺鑾駕回到京師,一回府便接到公主在惠郡王府暈倒的消息,又匆匆趕來,哪知在府門口遇到了這個丫頭,她不會說話,又聽不見,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心想或許她想見公主,就先把她留下了。”
雅善又看向啞丫頭,讓她擡起頭,問:“有什麼話,你就比劃給我瞧吧。”
啞丫頭想了想,開始比劃:那日我冒犯了公主,請公主恕罪。
雅善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當時的心情,恕你無罪。”
啞丫頭又比道:我離開王府後,又在莊王府做工謀求生計,誰知道莊王要納我爲妾,我不依,就逃了出來,我沒地方可去,只能來這兒,求公主幫幫我!
她邊比劃邊在地上寫了一個“莊”字,最後磕頭求她,雅善仔細看了才明白她的經歷,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幫她。
莊郡王爲人比惇親王還要荒唐,極好女色,家中妻妾無數,啞丫頭雖然又聾又啞,長相也算清秀可人,能被莊郡王看上並不意外,只是這樣的好姑娘,豈能叫那不堪的莊郡王糟蹋了!
“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今後你就住在府裡,諒他莊郡王也不敢追到這兒來!”雅善說。
啞丫頭再三感激磕頭,雅善叫她起來,笑了笑說:“謝謝你在危急的時候能夠想到我。”說着,她動了動嘴脣,沒發出聲音:雲笙給我來過書信,他已經回鄉了,你若不想留下,我可以讓人護送你坐船去蘇州找他。
啞丫頭瞳孔驟縮,直愣愣地盯着她,雅善不解這眼神的含義,剛想問,又見她搖頭,比劃:雲爺平安就好,我願意留下服侍公主、報答公主,相信雲爺知道了,也會高興的。
雅善“嗯”了一聲,又想到:“往後你就住在我院子的耳房裡吧,小德子,你領啞丫頭去瞧瞧。”
小德子笑嘻嘻地說:“包在奴才身上!”說着又嬉皮笑臉貼上去:“這位姐姐,小德子給您帶路了!”
啞丫頭朝他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她對僧格林沁說:“莊王那頭恐怕還要交代一下,麻煩額駙着人前去送一份禮,就說這丫頭我要了,請他高擡貴手。”
僧格林沁說了一聲“好”,心中卻浸着微微的苦澀,這一聲“額駙”再次隔遠了他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