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就被留下了。這不是“一如宮門深似海”嗎?關關望着祁侯離去, 望着門口又不敢走,心卻早跟着去了。
“還看呢?”太后道,“明天大哥就會來接你。”
關關暗自吁了一口氣, 見太后衝她招招手, 便拖着步子過去。
太后放下茶, 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你就這麼不樂意在我身邊?”
無怪乎是姐妹, 太后這口氣像極了她娘在抱怨,關關聽着倍感親切,不免癡癡看着。
“看什麼?”太后笑了一下, 有些寂寞,“姨媽老了。”
“沒。還是很好看, 很好看。比我娘還好看。”關關說着, 提到這個“娘”字, 聲音隨着頭低了下來。
太后嘆了口氣,又喝了半晌茶才道:“你如今一個人在侯府可好?”
“還好。”關關小聲道。
“說到婚事, 我就你娘一個妹妹,你嫁到外頭我也不放心,能到宮裡和我做做伴也不錯。”太后停了一下,似在等關關改主意。不想關關連個支吾推脫都沒有,一直低頭默默坐着聽。
太后又道:“其實你來趙國時, 我就想讓你娘將你留在宮裡, 偏偏你娘說, 我的女兒可是要高飛的, 被養在深宮之中非變呆了不可。”
這倒想是她孃親能說出來的話, 關關卻又好奇太后會說些什麼。
“我便和你娘吵了一架,她說這是百里非的女兒。是啊, 百里非的女兒。”太后深深看了關關一眼,過往的風華,仿若雲煙消散,不知何時竟在眼底沉澱了荒涼。
她摸了摸關關的頭忽然問道:“你不願來宮中,可是有了心上人?”
關關怔愣,若她說有,狼煙會不會被拖來殺了呀?便有些戰戰兢兢,她不敢說。
“你喜歡的是祁家人?”太后猜疑。
關關怕又生出許多誤會來,連忙搖頭,倒弄得太后有些詫異。
這時,恰好有侍女進來通報,說大夫來請脈。
太后允了,回頭對關關笑了一下:“姨媽是真的老了,去年便時常頭暈,有時都站不住腳。”關關擔憂看她,滿頭青絲還未染霜,言語間似聽到了遲暮的嘆息。太后只是拍拍關關的手說“沒事”。
那請脈的大夫被侍女引了進來,他低着頭,樣子很老實。
關關撩開珠簾望出來,發覺此人身影很熟,見他擡頭,更是怔愣。
原來這大夫是小七裡。關關納悶,前幾天樑言來找她的時候還說,小七里正給趙燁做牛做馬呢,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關關。”太后見她失態偷看大夫許久,忙推了她一下。
關關縮了手,吐了下舌頭,安靜坐在一旁,聽小七裡說着醫藥經。小七裡一本正經地說着,依然長篇大論,綿延不絕,事無鉅細,聽得太后不耐煩地手指直敲桌案,好容易等到一個小七裡喘氣的空隙,太后忙道:“還得多謝公子燁,他有心了。薦了你來。哀家吃了兩副藥,頭不暈了,精神也好了許多。治病的事就照你說的辦吧。”
小七裡連忙訕笑,又馬屁了兩句,大概是說天仙美人,紅顏不老什麼的。關關一聽趙燁的名號,早就被嚇得沒了聽的心思,太后卻聽得歡喜,還問小七裡:“你想要些什麼賞賜啊?”
只聽小七裡答道:“小人有想要的,但小人不敢說。”
珠簾後的人都奇了,太后道:“就算你怕哀家賞不了,說說也不妨事。”
“小人想娶樑將軍的大女兒做媳婦兒。”小七裡恭敬卑微狀,說的話可算是放肆無狀。他非名門無功名,雖有醫術,卻不過是個白丁。
太后讓侍女挽起珠簾,逼視小七裡道:“你還真是大膽。”
不怪太后生氣。可不?色膽包天哪。關關也怒視小七裡,沒想到小七裡還敢擡頭看人,他瞥見了關關,似被嚇了一跳,卻又馬上將理直氣壯擺回臉上,真是一點做賊心虛的丟臉勁都沒有。
“不過人年輕,倒也合適。”太后似自語了一句。
關關垮了小臉,這是年輕的問題嘛?她哪裡知道太后的想法。樑老太師老想着把孫女嫁到宮中來,就身家背景來說,樑言倒可以爲後,可是太后卻老大不願意,一則樑家與永翼侯私交甚深,二則聽說那丫頭每日舞刀弄棒,沒事就穿個男裝出遊,英姿颯爽並不合太后的眼緣。有人要娶自然最好,可這小七裡樑家怕是連個正眼都不會給的,怕是要另找個世家子弟來搪塞。
太后嘆了口氣,讓人將小七裡給請了出去。
這事算是黃了,外頭小七裡失望而走。
見太后不語似在思索什麼,關關有些着急又不敢打擾,無聊地揪着坐榻上的毛皮墊子,以此紓解內心的煩躁。
忽聽得太后道:“我這毯子若再被這麼揪下去,怕是要禿了。”
關關這仔細一瞧,才發現這是白狐皮,不知獵了多少白狐才織了這麼一大張。摸着柔軟溫暖,心裡不由喜歡起來。
太后道:“這是去年燕國送來。雖是好看,卻不如熊皮暖和,放着也是擺設,你喜歡就拿去吧。”
關關頓時眉開眼笑。她本要去見王上,聽說王上和公子燁打獵去了還未回來,她更是開心。被太后留宿於重華殿中,她裹着白狐皮無比香甜地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太后讓人給她收拾收拾,便要送她出宮,雖向挽留,可記起從前燕驚說過“這孩子最是依賴,被人護慣了,只怕對風浪連招架之力都沒有”。青媚想了想,沒留她,只是對關關笑言:“若真有心上人,讓我見見,我給他個官兒做。”
狼煙會不會想做官啊,雖然是裙帶關係,不知他意下如何,會不會覺得太拘束?關關還真就考慮了好一番,擡頭見太后深意一笑,頓時侷促地紅了臉,忙跟着祁侯爬上車,連那張白狐皮都忘了帶,最後還是太后打發了人送到侯府上去的,來人到燕燕居傳了話說太后讓她“日後常到宮中玩玩”。
關關就這麼得道昇天了。
沒兩日白露就搬到正宅中的繡樓裡去了。關關不願去正宅,她喜歡燕燕居的清靜,可如今連吃個飯都有兩排人左右伺候着,讓她食不下咽。於是,她便把那些人都遣去照顧阿雉。阿雉眼下需要人照顧,自她被關關從錢茂那裡帶回來以後,就常常傻傻呆呆地坐着,有時半夜會出來打掃院子,見到有男人進院子就尖叫,比什麼狗都靈。大夫說她是被嚇的,迷了心竅了。
阿雉不肯吃飯,不肯睡覺,關關都隨她,反正如今有的是人,就讓她們圍着阿雉轉好了。同樣是沒有親人的小女孩,關關就這麼寵着阿雉,彷彿寵着從前的自己。
阿雉要到碧遊溪或是花園裡去走走,關關自己懶,便讓一堆丫頭婆子拎着食盒跟着她。不出幾日,誰都知道這個傻丫頭是關關的金牌小廝,只要是長了眼睛的都不敢得罪。就算如此阿雉這小人也有遊蕩丟了的時候。一次正好被屠煉雲撿了回來,屠煉雲將睡到流口水的阿雉一丟,對關關說了四個字:“物以類聚。”
關關正愜意呢,被他抑鬱了一下子,自從屠煉雲卯上狼煙屢戰屢敗後,臉色漸黑,脾氣漸長,這孩子難道不是爲了她才老找狼煙打架的嗎,怎麼連她的刺也挑,頓時沒了優越感。
而這一天,阿雉又丟了,正碰上了麻煩的人,關關聽了人回報急着趕去。
阿雉正死死抱住一個戴面紗女人的腳,任人家的侍女怎麼扯也不放開,面紗美人一生氣,擡腿將阿雉給甩了出去,原來面紗美人是有功夫的,那便是綃金。
關關叫人上前將阿雉扶回去。石橋之上,絕對容得下二人並肩而走。二人偏要站在橋頭,關關決意與綃金對峙,綃金也挑眉不讓。
明月初上短松岡,兩方不嫌瞪得眼痠,站得腿麻,不怕飢腸轆轆,就這麼劍拔弩張地耗着。
“金姑娘好興致。”
“百里小姐也好心情。”
今個兒纔看清原來狼煙喜歡美豔的姐姐。關關估摸着這綃金與祁風差不多年紀,也沒大她太多,就大個十歲吧,她再加把勁兒,也還是趕得上的。
只聽到綃金輕笑道:“到底是個毛丫頭,不管別人願不願意,就這麼厚顏賴上去。”
關關也說:“人家都和你沒關係了,你不是也糾纏着不放嗎?”
綃金的眼微眯了一下,“是他說和我沒關係了?”
關關堅定點頭。卻聽見綃金問她:“你相信嗎?”
“信不信有什麼關係?他如今是我的人,我自有辦法讓他說到做到。”關關道。她一副“不要你管”的神情讓綃金有些生氣,不由想讓她難堪:“他看着你的臉孔,想到的都是我。他說的情話,都是對我的思念。這你也能忍受嗎?”
“你太高估自己了。狼煙他不喜歡老女人。”關關一字一頓,也卯足了勁,氣死人不償命。
沒想到綃金蛾眉一彎,笑了,仿若淬了的花,“毛丫頭,大概你還不知道男人是要用身體來去取悅的。”
難道是這麼個關係?關關一愣,又聽綃金笑道:“你還差得遠哪。”
“你說什麼?”不知爲什麼一股火氣直衝上關關的腦門,她差點衝過去揪住綃金,卻被綃金身邊一個玄色衣裳的女子攔住。
“你敢攔我!”關關扭頭對那玄衣女子發起脾氣來,沒想到那女子上下掃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
“她是怕你被我打傷。”綃金解釋道。
關關倒也學了兩日三腳貓功夫,功夫沒練成,膽卻練大了,她不及挽袖,握了拳,大吼一聲:“怕你不成。”似模似樣地照着綃金的臉揮去。
玄衣女子又要阻攔,卻被綃金推開。綃金嫣然一笑,面紗輕動,精準接下關關的拳頭,輕哼了一聲“毛丫頭”。
這麼輕而易舉就輸了。關關心中悵然,未等她掙扎,綃金一扭她的手腕,將她推了出去。
關關趔趄後退,腳下一滑,跌了下去。忽聽得有人道:“小心。”再小心也來不及了,關關的背已靠到橋頭的石墩上,疼得她齜牙。聞聲她心下一凜,在狼煙面前輸得這麼沒面子,她哪還有臉走回去啊。
她趕忙忍痛作掩耳盜鈴狀,閉眼躺倒,只等人來擡走,回去擦藥。
誰知,一羣人衝上來,在她跟前“表小姐,表小姐”地吼着,還不停搖晃她。
關關忍受着耳邊的亂吼,只想着讓她們快些將擡自己走,好避過這陣丟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