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燁此時怒氣多於驚詫, 他一路策馬狂奔,發泄心中的怒意,一個小丫頭一朝得勢, 竟敢明目張膽設局殺他。當初百里關在他的宅院中都敢用匕首刺他, 如今王上安撫祁家, 給封了個公主, 她還有何事不敢做, 更何況祁家本就是市井俗人。趙燁憤憤想着,卻又忽然勒馬躑躅,不知趙文昊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綠意軒門前, 一隊侍衛過來移走了莫直,一地血色蜿蜒。復又對樑言一拱手道:“請小姐上馬。”
樑言低頭看着小七裡, 腳上像灌了鉛。與刺客廝殺後她雙手發顫, 心下茫然, 見小七裡面無血色地躺下才意識到適才自己何其兇險。樑言按捺下心中窩火,吩咐那些侍衛道:“找輛車來, 把他送往醫館。”
頭領侍衛低頭見地上的小七裡血染布衣,便依舊對樑言道:“請樑小姐上馬,屍首就留給我們收拾。”說完,又吩咐手下過來,把小七裡拖走。
侍衛的話說得樑言心中涼透, 她站起來冷冷看着他:“你是哪隻眼睛看出他是個死人?”頭領行伍出身, 見一地殘兵, 小七裡又臉色灰敗, 心下自然認爲他是沒救了。他是沒瞧見剛纔這裡的一番打鬥, 只當樑言是個世家小姐在耍大小姐脾氣,便抿了抿嘴, 懶得多說話,繼續催促手下將綠意軒門口的那些死傷人員擡走。
樑言見這頭領侍衛無動於衷,心中惱怒,拾起地上的劍直指他的咽喉,厲聲道:“還不去找車!就算他死了,你們也給我找車去。”
侍衛們沒想到樑言出劍之快,見她一臉戾氣,雙脣微顫,手中劍已刺破了頭領脖子上的皮,一陣緊張,得不到頭領發話,都面面相覷地互相觀望。
這時地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帶着咳嗽和氣喘斷斷續續:“別生氣。都是些幹粗活的,哪裡知道......”樑言忙撇下頭領侍衛,轉回小七裡身旁。小七裡驟然醒來,目光渙散,迷糊中說了些話,已是詞不達意。樑言看得心焦。她蹙眉起身牽來馬匹,將小七裡馱着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
頭領侍衛剛被一個女子挾持,屬下面前顏面盡失,他站在那裡未發話,侍衛們皆不知是否該讓道。其中一個心腹見狀過去對頭領耳語道:“聽說太師家要出王后的,怕是不好惹。”一句話激起了那頭領侍衛心中的不平之氣,羞惱之下沒有讓道,反而對樑言言辭犀利了起來:“王家獵場要守王家的規矩,刺客闖入是大事,此人身份還未坐實,輕易放不得,還請樑小姐見諒......”完全公事公辦的口氣,擡出王室安危嚇人。話音未絕,一柄利刃已向他飛來,他偏頭閃過,那利刃寒芒已隱沒在身後的樹幹中。
“你們若有證據,可到太師府要人。”劍已脫手,樑言冷聲甩下一句話,帶着小七裡,揚鞭絕塵而去。
其實,樑言根本不敢將小七裡帶回太師府。那都是小七裡自作孽不可活,小七裡上門提親,跪在太師府外院三日不肯走,一句“非卿不娶”氣得老太師七竅生煙,揮杖將他趕了出去。如此丟人,太師府上下誰不認得他。
小七裡哼哼着,似在呼痛。樑言收緊繮繩,小七裡喘氣說要坐,樑言從來被人服侍着,便手忙腳亂了起來,扶他起來,才發現一路顛簸,他肩上的血染順着馬鞍沾溼了五花馬身上的一大片毛。
樑言勉強將小七裡扶正趴在自己背上,又怕他滑下去,沒想到小七裡倒有些力氣,擡手抱緊她的腰頭擱在她肩上,說了聲“走”。熱氣噴到樑言的耳根,帶起濃濃血味,她心下黯然,平日裡小七裡不說話就像會憋成內傷一樣,如今只說得出一個字來,仰頭看滿天彤雲,風吹不破,衝不散,低垂的雲彷彿落寞的憂傷。
小七裡迷糊着,依稀記得他話多得讓樑言忍無可忍常罵他:“你不說話就會死啊!”其實他還有許多從前說過的話還想再說一遍,不過現在就算說不出,心中倒也沒什麼糾結。這時候,不如省點說話的力氣,趁機揩點油,死了也不算太冤。他摟緊樑言的腰,聽見樑言低聲說着會給他報仇,他高興又擔心,說了“不要”,只是不知樑言聽到了沒有。
“小七裡,你不準睡,你還沒有蓋大屋娶媳婦呢。”樑言見他手微鬆急道。
“嗯。”小七裡似答了一聲,眼看前方就到山野屋舍,炊煙裊裊,手卻從樑言腰上滑落下來。
......
馬房裡,一羣僕役跪在關關面前不讓她上馬。
馬不配合,關關又沒了蹬腳的東西試了兩次都沒爬上去,那些僕人見狀藏好蹬腳的木墩也就不慌了。“走開,走開。”關關惱着趕開他們。
僕役們都退至一旁,看着她無論如何折騰蹦躂就是上不去。
關關心急想哭。“老天爺你若是肯讓我救他,就讓我上馬。”她輕撫馬背向天祈願,一拽鞍子,沒想到這回馬也不躲,順從地讓她上了馬。關關一拉繮繩向馬房外頭衝去,那些僕役皆被嚇得在後頭大喊:“快追公主,快追公主!”
關關一路往山頂上去,見人就端上公主的架子問“永翼侯在何處”。路上駐守的侍衛見她一身華服燦如雲霞,貴氣逼人,就算是覺得眼生些,也都不敢怠慢,有人指着一處矮樹林說侯爺一行人往裡頭去了。關關心中微動,讓他們帶路向那林子去了。
林中靜謐,沒有狩獵的歡騰,似有陰沉的死氣層層壓過來。
忽然林中一箭射來,正中馬腿,關關一驚,猛拽繮繩,隨行侍衛大驚,高聲嚷着“保護公主,那邊是懸崖”。馬受了驚,流着血一路疾馳。關關騎術不精,慌亂中她抱着馬脖子,不知奔出多遠,她支持不住,還是被甩了下來,肩膀着地,痛得她臉色煞白。
關關沒上過戰場,卻見過打獵,閉了眼想到狼煙會被埋伏的侍衛圍攻,走投無路中被一箭穿心而死,她冷汗涔涔,腳下虛浮起來,就算不能跑,爬也要爬到。永翼侯不死,狼煙便不會有事。聽王上的意思,他不會讓侍衛輕易出手淪爲話柄,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已經孤注一擲去救人,若讓狼煙挾持了她二人揚長而去,那是最好。只是不知老天爺給不給她這個機會。心中計量着,關關忙又掙扎爬起來,向前頭跑去。
風過樹林,傳來刀劍之聲。關關加快了步子,只希望此刻趕到還不爲遲。
山崖之上有人打鬥,侍衛從地上爬起來,衝上前去又被劍鋒橫掃出來,眼看那蒙面刺客對侯爺步步緊逼只能乾着急,弓箭在手中,顫顫地瞄準不敢射,只怕傷到了侯爺。
刺客出招極重,似蓄滿了驚濤駭浪的威力,卻又異常詭異,層層疊疊,連綿不絕,似一個漣漪不定的深潭要將一切都吸進去,糾纏着人脫不開身。
趙翼身經百戰,臨險不慌,手中劍不疾不徐,攻防變遷皆是穩重,殺招一出更是殘酷無情,直刺刺客的胸甲。不料刺客已搶先一步,他劍尖所圈之處,正是趙翼的手臂。趙翼臂上吃了一劍,血流如注,他瞪大虎目,似不敢相信刺客敢鋌而走險,故意露出一個破綻來設計他。
刺客一個側身,趙翼的劍從他的胸甲上劃過,刺客不由退了兩步,旁邊的侍衛見二人不再纏鬥,挽弓便射。電光火石之際,刺客一揭胸甲向飛來的箭矢擲去,他身子一旋,閃開之時,已一劍劈出,直指趙翼咽喉,四下詫然。
山崖上濤走雲飛,風眷戀地帶起他藏青衣角,趙翼盯着這柄劍,這刺客眼中寒光凌厲,眉宇間似訴着宿世仇怨,趙燁忽然想到幾年前有個小將在他陣前叫陣,囂張地殺了他兩員大將,想到如玉美人在他眼前倒下時說“放過他”,想到很久以前他向魏王獻上寶劍,想到更久之前他到秦國遊歷之事。一時之間無數往事涌上心頭,他有些吃驚卻又似早就料到:“你是皓月的兒子。”
刺客微點了下頭,淡淡道:“你可以死了。”
千鈞一髮間,有人高喊道:“住手!你不能殺他。”
一語打破山崗靜寂,回聲在山間兜轉,君子崖上衆人驚愣。
來人正是關關。她提着裙角跑來痛心看着狼煙正要對趙翼痛下殺手,不由用盡全力阻止。
狼煙見關關冒險而來,暗吃一驚,心中不解,見那些侍衛又要舉箭,忙閃至趙翼身後橫劍在他脖頸上。
關關急中生智,對狼煙道:“你可以劫持我,我是大趙公主,定會保你安全出邯鄲。”
狼煙聞言,似覺察到其中古怪,還未容得他多想,望見不遠處有一騎似離弦的箭向這邊飛馳而來。
“百里危險,快走!”狼煙看清來者,心下大亂,不由大喊一聲。
話音未落,關關不及回頭,已被衝上來的騎手攔腰一抓,劫上了馬背。
關關暈眩中仰頭看那人,頓時花容失色。
“不想她死,最好聽她的話,放開侯爺。”馬背上趙燁單手掐在關關的小細脖子上,對狼煙道。
老爹在別人手中,還能如此鎮定,趙燁真是奇人。關關在心裡狠狠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