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聽見舅舅祁侯疾呼, 卻沒聽見自己的尖叫,原來狼煙已捂上了她的嘴,恍惚間眼前被水霧模糊起來, 只聽見狼煙在耳邊聲聲說着“別怕”。
有人聞聲跑了進來, 一片混亂。
關關被狼煙悄悄帶出了那片青色帷幔, 回頭看到白露娘被人擡了出去, 手裡似還緊緊捏那柄帶血的蝴蝶金釵。
出了書房的院子, 兩人不敢明目張膽地從迴廊走脫,而是衝着旁邊院子裡的小路去了。不一會兒,遠遠地望見祁侯帶了人也出了書院, 往棲梧院的方向去了。
關關繃緊的神經這才鬆了下來,身子軟軟的, 就着一旁假山靠着。
“怎麼了?”狼煙有些擔心。
關關紅着眼圈淌淚, 把他的心全揪了起來。看着她微張着嘴哽咽個不停, 狼煙只覺頭疼,不由道:“喂, 喂,嘴張得這麼大,當心有小孩。”
她哭得這麼慘,還來取笑她!關關記恨,瞪了狼煙一眼, “你走開。” 便伸手要推開他。
狼煙被她推也不動, 還道:“怎麼?又耍蠻橫?”
白露娘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自決了, 關關心下早已亂糟糟, 總覺得自己答應了她去見侯爺是一件大錯事, 她親手促成了白露孃的死亡,正心有餘悸。
“我是領她去見的侯爺。”關關無力垂了頭, 心中自責。
狼煙沉思片刻反問她:“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做嗎?”
“我。。。”關關擡眼看他,狼煙的清眸裡沒有一絲戲謔。
雖然還是會這麼做,但是心裡不舒服。關關咬脣不語,任誰都看得出她心裡不舒服。
“別多想,還有我呢。”狼煙很自大地安慰人。
“漂亮話。”話是從關關牙縫裡擠出來的。
狼煙替她揉揉糾結的眉心,勾着她脖子順手一攬,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小倔強,不許再鬧彆扭。”
春寒陣陣,關關這才覺得有些溫暖,擡眼看天。原來日已東昇,只是陰雲密佈,只從雲層裡隱隱透出光芒來。
“或許,過了今日,一切別都好了。”關關喃喃着。
棲梧院的消息還是要打聽的。祁侯將白露從裡頭帶了出來,至於他同夫人二人說了些什麼,便沒人知道了。白露娘也能瞑目了,侯爺認下了白露,在繡樓沒有打掃好之前,白露就先到燕燕居里住上兩日。
人生就是這樣,上一刻看起來很兇險,下一些或許就消停了。卻又不會永遠風平浪靜,總有暗流。
白露從前只奉茶,不會坐下來喝茶,即使關關要她坐,她也會找個理由推卻。這一刻兩人坐在一起喝茶的樣子是很少的。
茶是熱的,人卻少了從前那份熱絡。
白露對於母親的死誰也沒有怨恨,也沒有爲從前生活的艱辛而怨恨祁侯,也沒有什麼父女相認的欣喜。或許是因爲母親的去世,讓白露對周圍有些冷淡,連關關都覺得自己被她漠視了。
關關與她坐了一會兒,又到花園裡走了走,同從前一般在碧遊湖上餵了魚,卻找不到從前那份隨意和開心。
關關有些好奇白露知道自己是祁侯之女的感覺。
“你難道都不吃驚嗎?”關關問。
沒想到白露只是淡淡道:“我一直都不知道父親是誰。母親有一直蝴蝶金釵,常常拿着發呆。我那時想也許是父親送的。”
提到“蝴蝶金釵”關關想起畫屏上的血,心頭一陣寒意襲來,手上一抖,食餌全落入了湖中,錦鯉蜂擁爭搶,啪啪水聲驚醒了她,聽見白露正道:“我覺得我該吃驚的。沒想到當時只是想到‘原來是他’。”
聽白露說了這話,她心下無端唏噓了起來。
不過只是,“原來是他”。
白露那晚的確是陪着阿雉送了食物去,從地牢裡出來時,阿雉說忘了籃子,若是被獄卒踏爛了,廚房的大嬸是要罵的,二人便又匆匆趕了回去,她扭了腳掉了鞋,阿雉心急便前頭去了。等她穿了鞋一瘸一拐地跟去,正遇上了侯爺怒氣衝衝,阿雉被人拿下正臉色慘白,她也莫名奇妙被龐邕逮住,二人便被送去了棲梧院。
又一個莫名奇妙!關關心下一凜,原來是侯爺抓的人。地牢中吳氏到底被誰落了毒,阿雉又如何了,簡直是一團亂麻。狼煙滿口答應她去探聽消息,卻遲遲還未出現。
關關正心急,卻見遠遠來了一個藏青身影,心中萬般煩惱全消,眉稍上便掛了笑。
關關瞧見狼煙正不遠處停了來,正要急急迎上去,卻是白露拉了她一下低聲道:“我本不該說的,關關,這樣不合規矩。”
白露似變了個人。關關有點沒回過神來,愣愣隨着白露去了,走出兩步,忽然想到白露雖是庶出,卻也是她的表姐。
此時關關心中滿是狼煙那清落身影,是鐵骨錚錚,卻又孑然一身,想着竟不忍心就此離去,
她對白露抱歉笑笑:“表姐,你先回去,我去去就來。”
白露聽了,向狼煙那裡瞥了一眼,這一眼似經歷萬年,她“嗯”地輕應了一聲,轉身遠去。
關關從心而走,見了狼煙自然開心,花園池畔,大庭廣衆,近了卻不敢面露喜色,見狼煙臉色似乎也不輕鬆,關關忙問阿雉如何了。
“夫人將她給了錢茂。”狼煙道。
“啊?”關關啞然,阿雉還不到十四,錢茂要個小丫頭幹嘛?心頭一緊,對狼煙道:“帶我去錢茂那裡,我去將阿雉要過來。”
狼煙想了一下,並未阻攔。
錢茂不久前升了大總管,巴結孝敬的人很多,得了不少的好處。前一陣還想關關時運不齊,命途多舛,怕是活不過冬天。沒想到開春不久她便神氣活現地回來了,眼下還神氣活現地坐在自己眼前。
“讓你跑,讓你鬼叫。”關關看着跪在地上的錢茂惡狠狠道。
院中侍從抖抖索索地遞上來鞭子,關關一把奪下在手中拗着,口中憤憤道:“就是用這個打的人?”
錢茂裹着被子,眯着小眼,自然沒有愜意的神色,扯嘴角笑,似抽筋般難看。拿着鞭子的關關不可怕,旁邊站的狼煙纔可怕,錢茂記得因爲吳氏請了假巫神的事被此人揍過一回,痛得想昏卻昏不了,只那一回便記憶猶新。狼煙也不知道因何得了侯爺特許,錢茂不敢造次,在他面前叫囂。
“阿雉我要帶走,你可答應?”關關對錢茂道。
錢茂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是夫人將她給了,給了我。若是夫人問起。。。”他擡眼看了關關,又怯怯看向狼煙。
“你去跟夫人說,你不要了她,便拿來孝敬我了。”關關霸道起來,她心裡有氣,看不慣錢茂。她同狼煙闖進來,正瞅見阿雉又哭又叫,衣裳半褪,錢茂就披了件單衣,袒胸露腿,手拿鞭子,阿雉的細腰被捉住細腰,怎麼也閃不開他伸過來就親的豬嘴。
看他那一臉□□,關關就忍不住想啐他一口,她越想越氣,“啪!”地一揮鞭子正打在錢茂身上,又向屋中正給阿雉整理衣裳的兩個僕婦喝道:“我要走了。怎麼還磨磨蹭蹭?”
錢茂雖被打了,見關關拔腿要走,卻還敢涎着臉,跪前兩步道:“表小姐,夫人說阿雉私放不得。”
“這事可由不得你。”關關喝道。
不想錢茂的手下卻很是聽他的話,堵在門前,不讓關關出去。
狼煙眉毛一橫,冷冷抿了薄脣,正要動手。卻見門外有人高聲嚷道:“表小姐,表小姐。”
關關心下奇怪,張望了一下,那是侯爺的人。
那人眼尖,看見了她便叫道:“侯爺請你去呢。”
“何事?”
“侯爺說太后要見您哪。”
關關一愣,那個王上畫圈圈選後的事終於是要面對了,不由心下更急,看錢茂豎着耳朵偷聽的樣子更覺討厭,她眼珠子骨碌一轉,對院中衆人說道:“你們都聽見了,我眼下要進宮去見太后,怕是脫不開身。阿雉就送到我那裡去。至於這錢總管嘛,就鞭打鞭打,大概抽個三四十來下就好。抽完了給我抹足了蜂蜜,掛到竹竿上晾乾了。”
院中衆人一聽,不由腹誹,這是給錢總管上刑呢,還是醃蜜餞呢?春來花開的,不招蜜蜂,也招蒼蠅啊。
這時,有人小聲道:“今日沒太陽,怕是晾不幹。”
“那就多掛兩日。”關關厲聲道。
聽說是太后要見關關,關關說話的份量自然就不同了。於是夾帶着錢茂的哀嚎聲,衆人劈里啪啦忙活開了。
一輛輜車,祁侯帶着關關入了宮門。
重華殿帷幕千重,不知道那帷幕之後那個尊貴的女人是否還是從前那副模樣。
關關一路拘謹地進來,殿裡香氣陣陣,薰得人似要醉倒花間。
她跪了也拜了,擡起眼來,瞥見的是座上美婦溫和的眉眼。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
關關在輜車上將前幾天想好的話,反反覆覆溫習了許多遍,可是對上了太后的眼,才發覺開口是如此困難。
太后讓關關起了身,打量着她,笑意溫柔:“三年不見,長大了,也漂亮了。”
祁侯在一旁,放下了茶,捻着鬍子也跟着笑。
太后又對關關道:“王兒見了我,曾提到要娶你爲後。這事不知哥哥同你說過沒有?”
關關就等太后這話,她忙不迭跪了下去,磕頭道:“蒙王上錯愛,百里關無才無德愧不敢當。不如請太后王上另擇良媛。”
“爲後之事,還待斟酌。”太后見她明白事理,便笑逐顏開道,“王上喜歡,你便入宮來,也好陪陪我。”
誰料關關把頭埋得更低,又說了一遍,“蒙王上錯愛,百里關無才無德愧不敢當。不如請太后王上另擇良媛。”
太后訝異,祁侯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只聽太后驚問:“這話可是有人教你的?”
“不是。”關關答得乾脆。
“你可知,在這世上除了你舅舅和我,你再無依靠了。”太后提高了聲調。
“知道。”關關點頭。
太后站起身來,聲聲問得急:“還是你不想嫁進宮來?”
關關仰頭,斬釘截鐵:“不想”。撐地的手雖微顫,眼中卻風平浪靜。
太后聽罷,不禁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終對祁侯道:“哥哥。我有話想和這孩子說說。今日就將她留在我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