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寧次日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近午。
她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懶的,但如今既然沒有人管她,她也樂得做個米蟲,安心在暖和的被窩裡躺着。
韓五並不在房中,葛馨寧躊躇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向小丫頭打聽。
元哥兒捂着嘴笑了一陣,隨後一本正經地道:“這個時辰,五爺自然得當差去!晚間該回來時便回來了,夫人不至於這麼唸叨着吧?”
葛馨寧有些臉紅,隨即板起臉來,佯怒道:“偏你小蹄子話多!我問你,先前笑什麼?”
元哥兒見問,索性也不再掩飾,抱着肚子“哈哈”地笑了好一陣才道:“五爺出門前留了一句話,讓我們轉告夫人!”
葛馨寧看見她笑成這樣,便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但還是奈不住好奇,趕忙追問:“什麼話?”
元哥兒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板起面孔學着韓五的腔調,一板一眼地道:“幫我問問夫人,她是不是真的喜歡傻子——我忽然覺得我也挺想當個傻子的。”
葛馨寧愣了半天,始終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看見元哥兒笑得太厲害,忍不住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你這死丫頭也不學好!”
元哥兒委屈地揉着腦門:“憐兒姐姐她們笑得到這會兒還沒爬起來呢,我忍着笑過來伺候你,反而被罵,早知道我也躲在後面笑個痛快了!”
葛馨寧橫了她一眼,只被她惹得差一點也笑了出來,卻還是沒弄明白韓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只記得昨晚出了好些怪事:小皇帝忽然不傻了,過了一陣子忽然又傻了……可是韓五自己想當傻子是什麼緣故?好玩麼?
葛馨寧百思不解,也便懶得再費腦筋,只當韓五忽然發瘋就是了。
想來汝陽王忽然倒臺,朝中的事情必然是千頭萬緒,韓五今日必不會得空早回來的了。
葛馨寧想起昨晚的事情,心下還是不免憂慮。
韓五的身份,實在不該干涉政事的。可他如今還有退路麼?
如今汝陽王一倒,他只怕更加沒了顧慮……樹大招風,他真的不怕麼?
就算不怕,難道今後便一直這樣下去麼?
葛馨寧先前總不願去想,但此時卻似乎不得不想了。
元哥兒見她只管窩在牀頭長吁短嘆,只得過來相勸:“今日天氣似乎和暖了些,夫人不出去走走麼?大夫說了,您總該多見見日光,身子才能見好。這樣一年到頭病着,也不是個法子啊!”
葛馨寧聞言只得起身,在廊下閒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叫上元哥兒往後園方向去。
元哥兒猜到她的意圖,也不敢攔,只得小心地攙扶着她,慢慢地走到了後園角落裡那一處極不惹眼的茅屋前面。
葛馨寧在外面站了很久,卻始終不敢上前。
還是元哥兒笑着勸道:“夫人既然來了,何不進去看看?舒大娘可是常常唸叨着您呢!”
葛馨寧仍在猶豫,舒大娘卻恰好從屋裡出來看見,驚喜地叫了起來:“夫人?您怎麼會來這裡?是……是來看我們盼兒的麼?”
葛馨寧不好再遲疑,只得笑着走了過去:“趁着天氣好出來走走,不想恰好就走到這裡來了——你這幾日不忙麼?”
舒大娘一邊打簾子讓她進去,一邊爽朗地笑着:“託五爺和夫人的福,我如今是掉進糖罐子裡去了!五爺免了我的差事,叫我專心在家照顧盼兒,您看,這兩日我和盼兒都胖了不少,再這樣下去,怕是都要變成胖子了!”
葛馨寧竭力壓住腳步,慢慢地走到炕前,看見那個包裹在小棉被之中的娃娃,心裡缺失的那一部分霎時被填滿了。
舒大娘抱起的孩子,輕輕地放到葛馨寧的懷裡,那小娃娃居然不哭也不鬧,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葛馨寧看見孩子的臉蛋果然比從前圓了不少,幾乎喜極而泣。
舒大娘在旁笑道:“大夫說,盼兒在胎裡比尋常孩子弱些,所以格外怕冷,如今熬過了冬天,就不怕了。這都是五爺和夫人照應的恩德,要不然……我們夫婦哪能照顧得周全呢!”
葛馨寧細細打量屋子裡,發現炕上已換了新的棉被,屋裡也生起了爐子,果然比從前暖和多了。
欣慰之餘,她的心裡難免又是一陣酸澀。
這孩子的飲食冷暖,本來應該是她操心的事,如今她卻只能以一個外人的身份,來聽另一個女人絮絮地說給她知道。
舒大娘越是感恩戴德,她的心裡越是難受。
她有什麼值得感激的?她只是一個膽小懦弱的廢物罷了!身爲母親,她非但不敢承認這個孩子,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要躲躲藏藏!
至於韓五……那個混蛋,他哪裡有資格接受這個孩子的感恩?孩子若知道他當初做的那些混賬事,不恨死他纔怪呢!
葛馨甯越想越氣,忍不住露出憤恨的神色,嚇得舒大娘在旁心驚膽戰。
“夫人!”元哥兒慌忙扯扯葛馨寧的衣袖,小聲提醒。
葛馨寧回過神來,訕訕地笑了笑,將那個奶娃娃放回舒大娘的懷裡,勉強擠出笑容:“還是你抱着吧,我不會抱孩子,再抱一會兒他怕是要罵我了。”
舒大娘笑了起來:“夫人還年輕,以後……”
說到此處,她忽然省悟過來,慌忙把話頭剎住,訕訕地道:“……其實抱孩子也沒什麼難的,多抱幾次就會了……您看,盼兒還看着您,意思是還要您抱呢!”
葛馨寧看那孩子時,果見他伸出一隻小手來,“呀呀”地叫着,十分急切的樣子。
葛馨寧用指尖碰了碰那隻軟軟的小手,勉強笑了一笑:“我該回去了。”
舒大娘見她臉色不好,不敢挽留,忙抱着孩子送出門來。
葛馨寧連客套一下的心情都沒有,叫元哥兒攙扶着,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舒大娘在門口站了好久,直待葛馨寧走遠了,才長長地嘆了一聲:“也是夠可憐,年紀輕輕的,以後可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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