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清宮。
懷恩正帶着工部左侍郎陳政奏稟事務,涉及茂陵的修築進度等。
一旁還站着另外兩名涉及到此事的人,一個是負責督造的勳臣代表保國公朱永,以及皇宮派去監督的內官監太監黃順。
懷恩最後作總結陳詞:“陛下,玄宮已經完全建成,按照以往的規矩,應儘早讓梓宮發引,以便先皇入土爲安。”
朱祐樘聞言,不由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可是……我……我捨不得父皇,不能等到陵寢全部建成後再風光下葬嗎?”
懷恩道:“先皇停靈時間已不短了……再說,就算先皇龍體進入地宮,陛下也可隨時前去拜謁。
“如此方爲仁孝之舉。”
旁邊的朱永聽完這番對話,不由擡頭好奇打量眼前的少年皇帝。
爹死了,不讓下葬,說是捨不得?
還真是個大孝子啊!
可爲何聽了總覺得心裡很彆扭呢?
朱祐樘哭喪着臉問道:“馬上要到新年了……就不能等到過年後,再送父皇下葬嗎?”
“陛下,不宜拖延啊。”懷恩建言道,“如今朝中諸位臣僚都在看着呢,年前的事就應該年前完成。”
“那行吧,一切都聽懷大伴的。”
朱祐樘點頭說完,又看了眼陳政,問道,“陳卿家,我想知道,父皇的陵墓修建還算順利吧?有沒有滲水、坍塌啥的?”
陳政恭敬地道:“回陛下,一切都很順利。”
朱祐樘感慨:“認真說起來,這件事還得感謝岳父,是他先選好陵寢的地址,後來又提供了建造銀子,讓父皇的陵墓修得更爲順利。”
懷恩趕忙道:“陛下,這是您孝心的體現,不應該把功勞歸到臣子身上。”
“可是……我也沒說錯啊。”朱祐樘倒顯得很堅持,“除了岳父外,還有李孜省李卿家,他們都是有心人。懷大伴,你去安排梓宮發引之事,這兩天晚上我就不批閱奏疏了,我想多去陪陪父皇。”
“這……”
懷恩猶豫了一下,這才恭敬行禮,“奴婢領命。”
……
……
一行從幹清宮出來,懷恩親自送幾人出宮。
陳政跟懷恩並行,朱永跟在後面。
陳政感慨道:“懷公公,陛下真是個有孝心的君主,這般赤誠之心,亙古未見。”
“是啊。”
懷恩不由發出感嘆,“咱這位陛下,還是太子時,就以仁孝著稱。如今先皇即將入土,我等也得展現出孝義,多宣揚陛下的孝道,以達到禮樂教化的目的。陳侍郎,你說呢?”
“額……”
陳政有些愕然,心下琢磨:我就是感慨一下,你居然建議將陛下的仁孝行爲廣而告之,這不是變相說陛下是在作秀麼?
隨即他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問道:“懷公公,不知您的意思是……?”
懷恩道:“沒什麼,就是有感而發,覺得必須要做點兒什麼。話說之前陳侍郎一直待在工地上,眼下剛從天壽山回來,風塵僕僕,還是先回府去休整吧。接下來就要發引,可能又要忙碌起來。”
“是,是。”
陳政連聲應承。
就算感覺有異,他也不會在人前探究內情。
而後面的朱永由始至終都沒有參與到聊天中。
只有在出宮門的時候,朱永才簡單跟懷恩作別,算是完成禮數。
……
……
“陳大人,敢問一句,先前您跟懷公公聊了些什麼?”朱永跟着陳政走出宮門一段路後,纔出言問詢。
陳政回過頭來,笑着道:“不過是簡單交流了一下陛下的仁孝之心,大爲感佩,其他就沒什麼了。”
朱永道:“陛下仁孝,這是好事啊……我這人腦袋有些愚笨,想問問,接下來先皇梓宮發引,咱需要做點兒什麼嗎?”
陳政微笑着搖頭:“我也不知道,一切等待朝廷安排下達吧。”
“可我看懷公公好像是對你有所交託……”
朱永面帶疑惑之色。
陳政皺了皺眉,道:“要不,您親自去問問懷公公?”
“這個……”
朱永趕緊擺手,“算了算了,或許是我多心了吧,很有可能是昨晚睡眠不好所致。”
二人閒話間,準備上各自的馬車,背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朱永和陳政幾乎同時轉身看了過去。
只見錦衣衛指揮使朱驥一路小跑追了上來。
“朱都督?你這是……?”
陳政好奇問道。
朱驥到了近前,氣喘吁吁地說:“陳部堂、朱公爺,陛下剛下旨,說是先皇梓宮發引之事,仍舊由兩位負責,不過兩位要多聽聽戶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讀張學士的意見……怕你們不重視,特意讓卑職來傳話,作爲提醒!”
朱永一聽立即瞪大眼睛,身子往前湊了湊,小聲問道:“是讓我們聽從張國丈的吩咐辦事吧?”
朱驥看看左右,點頭道:“正是。”
朱永望向陳政:“先前陛下說張國丈功勞很大,懷公公卻不以爲然。現在陵寢工程到了驗收時,卻沒請張國丈這個大功臣去瞅瞅,委實有些說不過去,好在陛下幫我們彌補了錯誤。
“另外,梓宮發引這麼大的事,禮數上也的確應該由一位翰林學士出來主持!張國丈來翰林院掌院學士,的確有這個資格。”陳政皺眉問道:“朱都督,爲何先前面聖時,陛下沒提及呢?”
“這個……”
朱驥本想說懷恩在那兒,皇帝怎麼可能會說器重國丈爺的話?但又一想這麼說的話不是公然挑撥人家君臣關係嗎?於是拱手道,“對此卑職不太清楚。”
朱永用力拉了朱驥一把,問道:“陛下有沒有提,梓宮發引究竟是哪一天?估計就這兩日了吧……畢竟還有個五六天就要過年了……”
朱驥沒有回答,微笑着問:“公爺您還有吩咐嗎?”
朱永微微錯愕,道:“其他沒什麼了,我就是想問問,先皇哪天風光大葬?”
朱驥道:“您親自去問張國丈,不是更好嗎?”
“對對對。”
朱永笑着道,“瞧我這記性,陛下讓我們聽從張國丈的吩咐辦事,那就得以張國丈的意見爲準。
“我先去了。告辭告辭!”
說完便徑直上了保國公府的馬車,揚長而去。
陳政與朱驥對視一眼,也是拱手作別。
……
……
張巒正在家中躲清閒,一道旨意突然傳了下來。
拿到皇帝下發的讓自己主持先皇出喪事宜的聖旨,張巒有些懵逼,恰好兒子不在家,他乾脆跑去城內某個工坊找兒子,正好以此爲藉口出門,晚上不打算回家了。
等見到張延齡時,張延齡纔剛接見完秦昭。
“兒啊,爲父又犯糊塗了。”
張巒把諭旨交給兒子,隨口問道,“你給瞅瞅。我怎麼沒看明白呢?陛下到底要爲父做什麼?”
張延齡仔細看完,解說道:“上面列得很清楚啊,兩天後就將完成先皇的梓宮發引……出殯之事早晚都得完成,最好趁着年前就把所有事情做完……畢竟先皇四十九天的停靈期早就過去了。”
張巒不悅道:“我不用你來跟我解釋字面上的意思……我就是想問問,你姐夫到底想幹嘛?”
張延齡笑道:“你親自入宮去問姐夫不更好嗎?”
“啊?你不會是想說,你也不知道吧?”
張巒說到這裡,立馬搖頭,“不會,絕對不會!吾兒神機妙算,乃孔明在世,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張延齡哭笑不得,道:“爹,姐夫信任你……人家父親出繽的大事,都交給你來負責,一切都出自對你這個岳丈的絕對信任……你咋這麼多疑呢?”
張巒道:“真的這麼簡單?我咋不信呢?”
“不管從哪方面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沉吟了一下,張延齡又道,“不過以我猜想,你這個戶部右侍郎應該當不長久了,禮部將會是你的新去處。”
“……”
張巒呆滯片刻,問道,“就因爲讓我主持國喪,你姐夫就打算調我回去禮部任職?這是什麼邏輯?”
張延齡道:“爹,難道你沒發現,你現在就根螺絲釘一樣……姐夫把你當成他身邊最重要的人,哪裡需要就把你安排去哪裡!”
“螺絲……釘?何解?”
張巒繼續懵逼。
張延齡放下諭旨,道:“爹,先前你當的什麼官?”
“禮部右侍郎啊……你的意思是,我熟悉禮部的差事,所以又調我回去?”
張巒若有所思地問道。
“姐夫剛登基時,最需要的是先正名,完成皇位交接,而禮部侍郎負責第一線主持事務,當然要把你安排到這個職位上。”
張延齡道,“等姐夫登上皇位,且暫時沒有大的危機時,恰好朝廷又出現錢糧上的缺口,換句話說就是缺錢,這時候就需要把你調去戶部,出任右侍郎之職。”
張巒一臉嘚瑟:“哦,爲父終於聽明白了,對你姐夫而言爲父真的很重要啊!可現在不正是朝廷最缺錢糧的時候麼?爲啥還要把我調回禮部任職呢?留在戶部,推進鹽稅改革,對你姐夫而言不才是最好的選擇嗎?”
張延齡感慨道:“我的老父親啊,你覺得我這姐夫最大的特點是什麼?”
“我管他呢……等等,你是說他孝順?”張巒眼前一亮,問道。
“對啊,我姐夫非常孝順,眼下正是先皇下葬時,你猜猜啊……我姐夫心中有一件非常掛念,涉及禮數之事,且他內心非常糾結,自己又不好意思提出來……你覺得會是什麼?”
張延齡問道。
張巒仔細思忖後,臉色陰沉:“吾兒,你不會是想說,你姐夫想讓他親生母親……與先皇同葬。
“是這意思吧?”
“嗯。”
張延齡點頭。
張巒精神一振,道:“聽你這一說,還真是禮數上的大事,非得有人出來承擔不可。但是啊,這新皇登基,以其母妃爲後,這是歷朝歷代的規矩,用得着我來出頭嗎?太后定名之事,不都要逐一落實嗎?”
張延齡解釋道:“姐夫始終是皇庶子出身,且他常年受宮中貴人欺壓,以他那內斂的性格,哪裡有底氣獨自面對這一切?所以我那姐夫非常需要朝中有人爲他撐腰,甚至是爲他遮風擋雨。”
張巒擺擺手:“千萬別這麼說,爲父可沒那本事。就算真有人擁有替你那皇帝姐夫遮風擋雨的能力,那也得是吾兒你這般聰慧的人物。”
“爹,你就別誇我了,先說正事吧!既然咱現在已經明白了姐夫的用意,那咱就得直接一點。”
張延齡道,“不用爹你親自出面,不如請姑父徐瓊幫忙,讓他站在禮教的角度,爲陛下發聲,爲姐夫的母親紀後發聲。你覺得如何?”
“好,我這就去找你姑父。正好我覺得這件事我不太行呢……你姑父再怎麼說,也是進士出身,又長期在翰苑供職,人家有那資歷和聲望,能把氣氛帶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