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平到滁州,或許是因爲這一段路線已經被陳友諒打下的緣故,按下來的路途居然意外的平靜。
等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滁州,徐佩瑤坐在馬車上,伸手輕輕撩開簾子的條細縫,擡頭看向城門。
終於到了。
“佩瑤,到了聆州城嗎。”看女兒注視着外面,馬車內的徐母突然坐立不安起來。
“娘,我們到了。”徐佩瑤放下簾子,回頭對着面露愁色的母親輕笑起來。
“娘,我們到了,你該高興纔是,怎麼愁眉不展起來?”
阿卓忍不住好奇,也掀開簾子在打量這滁州城的城門。聽到佩瑤的話,她回過頭來,看向徐母。
“嬸子,佩瑤說的是啊,我們應該高興。可終於到滁州了,再不到,我這身子骨再結實也快受不住了。”阿卓揉揉因爲整天坐馬車弄得腰痠腿痛的身子,總算鬆了口氣。
出門一趟,真是辛苦!
徐母輕輕拉過女兒的手,面上是止不住的憂色:“佩瑤,娘這突然想起來,我們在滁州人生地不熟的,也沒有個什麼親戚,就這麼過來,我們一家可安置在哪裡啊?便是租房子,臨時也來不及啊。”便是佩瑤之前跟她說過她已經安排好,徐母也只當女兒是在寬她的心,心裡並不怎麼桐信。
誰叫這個年代,女人始終不能拋頭露面,她又如何相信。
當然,如果這話是兒子說的,徐母恐怕就不會直忐忑不安,心裡無底了。
徐佩瑤拍了拍母親的手,輕聲安撫:“娘,你要相信我……”
阿卓撇了撇嘴,卻是很不以爲然:“嬸子,這個有什麼好擔心的,那陳友諒在滁州不是很有聲勢嘛,還會沒有好的房子?”
徐母驀地沉了沉臉:“陳家公子的住宅是陳家公子的,我們徐家自然是住在我們徐家的地方,哪有非親非故的趕上去住進個年輕公子的家裡,沒的惹人非議。便是有了婚約,也不能如此沒臉沒皮,讓別人看輕了我徐家的姑娘。”
阿卓沒想到徐嬸子的反應如此大,頓時有些訕訕,身子彆扭的扭了扭。
“嬸子,看我,又說錯話了,你別生氣,我只是隨口說說的而已。”阿卓恨不得拍自己的嘴幾下,讓你時口快,毫無顧忌,明知徐嬸子重規矩,不想別人傳出對佩瑤不好的風言風語來,還如此大大咧咧。
徐佩瑤看氣氛有些壓抑,連忙挽着徐母的手,岔開話題。
“娘,我已經讓人在滁州買了房子。等會兒到了,娘你和爹看看滿不滿意。”
“買了房子?佩瑤啊,這滁州買房子,是不是很貴,你哪來那麼多的錢。”
“娘,你忘記了,我找到了乾爹。乾爹原先便是白蓮教的護法,這房子自然不愁的。”當然,這話不過是她爲了穩住母親才說的。實際上,白蓮教以前被韓山童劉福通把持,又怎麼可能還有她乾爹的位置。
她乾爹當年帶着她逃亡,便是身上帶了一些錢,這些年也早就不剩什麼了。只是面對對此一無所知的母親,乾爹的身份倒是好用,想來母親也不會怎麼懷疑。
“這……會不會不合適。”果然,徐母沒有怎麼懷疑,只是神情有幾分遲疑。
因爲佩瑤便是那位主持當年送到他們家的,徐母雖然不排斥那位主持時不時的給佩瑤許多東西,但總歸她心裡有些惶然,不踏實,不願意接受別人無緣無故的好意。而這好意,雖說完全是爲了佩瑤,但他們總歸佔了好處。
“怎麼不合適。娘,等將來我們安定了,可以接乾爹過來頤養天年啊。乾爹現在也無法回皇覺寺,皇覺寺在乾爹失蹤後因爲香火不濟也衰敗了,連裡面的小沙彌都因爲活不下去不得不出去化緣四海爲家,乾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外面,我於心不忍。”
女兒說的也是,徐母點了點頭,頗爲嘆息。
“高彬主持也是不易,現世道不好,皇覺寺也沒了香火,還不知主持要是知道了心下該多麼難受。”
徐佩瑤沉默了。
皇覺寺是乾爹多少年的心血。儘管它是當年乾爹爲了躲避追殺不得不爲之的選擇,但這十幾年的吃齋唸佛,敲鐘晨課,乾爹早已把皇覺寺當成了他最後的棲身之所。偏偏……
她不想看到乾爹晚景淒涼。
乾爹雖然不曾說過,她卻是能夠想到。當年要不是爲了她,乾爹如今依然還是白蓮教高高在上的護法,比之韓山童劉福通這類不知有多少的香主壇主,他乾爹的地位可要高太多了。就是爲了護住當年纔出生的她,乾爹拋棄一切,不惜被白蓮教追殺,甚至剃度出家,纔好不容易有了她十幾年的安然成長。
她欠乾爹太多。
守城門的士兵檢查着個個進城的百姓,冷着臉,恪盡職守身上無形之中帶着股讓百姓畏懼的氣勢。
那些心裡發憷不敢說話的百姓不知道,那股氣勢是上過戰場殺過人刀上染過血的人才有的。
這滁州城前不久才發生過流血戰亂,裡面當官做主的被起義軍給宰了,到現在還讓人心有餘悸。閉了城門不許進出的禁今前些日子才撤了,如今的滁州城看似沒有元氣大傷,但百姓心中總歸是忐忑不安的。
朝廷哪怕腐朽不堪,但它佔據着天下道義,在百姓心中的影響也根深蒂固。
積威尤甚。除非……
“車上都是些什麼人?都下來我們要撿查撿查。”
不知不覺,前面排着隊的人就輪到他們了。看到這一行進城的人如此多,裡面更是有許多一看便氣勢彪悍的侍衛,守城的士兵不由握緊了手中的長矛,心裡一陣緊張。
這一隊人不會是朝廷派來攻打他們的吧?
當然,這個可能性很小。朝廷的人又不是白癡,怎麼可能明目張膽大搖大擺的派人混進來,還一副拖家帶口的樣子?
當然,作爲被朝廷壓迫得只能揭竿起義的“反賊”來說,他們心裡的壓力很不小,隨時都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自然要把眼晴睜大點,免得哪一天醒來就在菜市口了。
馬車內,徐母一把抓住身側少女的手,面上一陣緊張。
“佩瑤!”
“娘,放心,我們很快就會進城了。”安撫着擔憂的母親,徐佩瑤根本就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自有人會打理好一切的。
果然,不等徐佩瑤吩咐,一直護衛在她馬車周圍的侍衛長便騎着馬走了出來。
“我乃明王手下趙晉勝,還不快放行!”
守城的士兵面面相覷,一時猶豫不決,不知真假。他們只是底下的小兵,何成見過上面的大官,更別說明王了。好在,自看到他們這一隊人過來,怕他們來者不善,便有人迅速的去通知了上面的長官。
這一耽擱的空隙,城內一大隊騎着馬的武將便趕到了。
看到趙晉勝,來人臉上一喜。
“果真是趙大人。快,快請趙大人進來。來人,來人,去通知明王大人,就說趙大人回來了。”
這幾天他就被人耳提面命過,一旦看到趙大人回來,便立馬去通知明王。
甚至,讓他受寵若驚的是,明王還親自接見過他,對他好一番細細叮囑。
不明其中原委的武將只當明王看重自己,自此發誓以後都忠心耿耿的跟隨明王打天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開城門!”
趙晉勝鬆了一口氣。看到滁州城的城門,他之前一直緊蹙的眉頭放鬆下來。幸不辱命,總算把明王最在意的女人安全的送回來了。
馬車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陣仗的徐母有些慌亂,抓緊女兒的手下意識的用力。
“佩瑤!”
徐佩瑤面不改色,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娘,陳友諒起事了,這滁州城現在在他的掌控下。所以,放心,沒事的。”她之前其實已經跟娘說過這件事。只是,那個時候她說的有些模糊,滁州城的事她並沒有告訴母親。
聞言,徐母緩緩吐出一口氣,臉色雖然不怎麼好看,但總算緩和了不少。
阿卓鬆開剛纔下意識抓住佩瑤衣裙的手,拍了拍胸口。
她好奇的掀開一絲簾子,看外面那騎在高頭大馬的男人,嘖嘖稱奇。
“佩瑤,沒想到這個侍衛長居然還是不小的官,之前沒看出來,還以爲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兵呢。陳友諒也真捨得下本錢,讓自己的得力手下放下一切,爲你鞍前馬後。嘖嘖嘖,真是羨慕死我了。要是我沒成親,說不定都要心動了。”
這個心動,也不知道說的是誰。
徐佩瑤好笑的看了阿卓一眼。
要說阿卓會喜歡上陳友諒,那是不可能的。阿卓怕陳友諒怕得要死。
她沒有多說,坐在母親身邊輕輕攙扶着她。直到馬車在那些騎兵護衛下進了城,徐佩瑤招手招來袖衣,貼着她的耳側輕輕說了幾句,便又坐回馬車,表情沉靜。
趙晉勝聽了那個侍女的傳話,眉宇跳了跳,眼裡閃過一抹驚訝。
他想了想,最終掉轉馬頭走到馬車前,動作蒲灑利落的翻身下馬,挺撥的身軀躬了躬。
“徐姑娘,你不去見明王?明王已經等候多時了。”
須臾,馬車內傳出一聲輕柔出塵的聲音。
“家人舟車勞頓,已是累極。身爲人女,待我安頓好父母,自當親自上門酬謝陳公子。”
“這……”趙晉勝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道理。這一路走來,衆人多少都有些蓬頭垢面,徐家姑娘又跟明王有婚約,多少不願意被未婚夫看到狼狽的一面。
自以爲了解少女的心思,再加上他又實在找不到藉口阻止,只好眼看着馬車從他的面前離開。
只希望,等會兒明王問起,不要太慘。
趙晉勝翻身上馬,目送徐家馬車漸漸遠去,然後掉轉馬身,帶領着手下衆人向滁州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