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帝安撫住馮恪,便讓人去調查,派出去的人根本就不用調查,這件事在京城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
五皇子去玲瓏閣,可以不讓其他客人進去,卻不會淨街。
他是皇子,不是太子,更不是皇帝,在京城以外的小地方,會把他當成皇帝一樣侍候,但是在京城,他上面還有很多人,講派頭,輪不到他。
所以那天在玲瓏閣外面,看到他斥責三皇子妃的,不是隻有兩個皇子府和玲瓏閣的人。
還有附近店鋪的人,還有路人,甚至還有看到富貴馬車便一路追着過來乞討的叫化子!
京城百姓眼睛都很毒,他們能一眼便認出這是哪家的馬車,那是哪家的族徽,哪怕是鮮少上街的女眷,他們也能根據僕從們的打扮猜測出這是哪個府裡的夫人小姐。
更何況,幾位皇子們不僅是皇帝的兒子,他們同時還是王朝的吉祥物,逢年過節,他們要代替皇帝祈福點燈,美其名曰與民同樂。
因此,除了年紀小的那幾個以外,其他皇子都是熟面孔,其中尤以五皇子爲最,皇子當中,他最喜歡逛街,最喜歡熱鬧。
那日,無論是站在明處,還是躲在暗處的,圍觀人羣看了一出好戲。
小叔子罵嫂子,這事放在普通百姓家也不多見,偏偏就讓他們看到了,而且還是皇帝家的。
看到熱鬧的回家說起這事,家裡的媳婦來了精神,天啊,還有這事?
快去告訴我嫂子我姐姐我小姑子我表妹!
不到半日,整個京城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這速度,比錦衣衛還要迅速。
皇帝反而成了最後知道的。
永嘉帝臉色鐵青,叫了五皇子過來一頓臭罵。
原本以爲罵了一頓也就翻篇了,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五皇子從宮裡出來,還沒進府,馮府的消息便傳出來了。
馮雅蘭自盡!
千萬不要以爲,自盡是小事,對於高門大戶來說,未出嫁的姑娘自盡,無論是死是活,這都是見不得人的事,足能影響到其他姐妹的婚嫁。
因此,即使真有女兒自盡,也會瞞得死死的,除了府里人以外都不知道。
馮雅蘭自盡的事,卻是第一時間傳出來,這就說話,背後有一隻手在推動。
馮恪!
馮雅蘭沒死,被及時救下。
皇后派了在宮裡有身份的嬤嬤前去探望,嬤嬤回來告訴皇后,馮五小姐頸間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馮五小姐是不忍孃家人跟着她一起受辱,纔想一死了之。
她死了,這門親事也就沒了,馮家還是馮首輔家,還是三皇子妃的孃家,而不是五皇子妾室的家。
因此,當馮恪再次求見永嘉帝,請求退婚時,永嘉帝便準了。
五皇子與馮五小姐的婚約到此爲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馮五小姐沒有繼續議親,而是在退婚後不久,便去了紫竹觀,說是小住,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回來。
不過,佳柔長公主在紫竹觀修行,高門大戶的女眷也時常會去紫竹觀,因此,紫竹觀的名聲是很好的,無論馮五小姐在紫竹觀住多久,只要她不出家,等她再回來時,她的閨譽都不會因爲退親而受到影響。
但是五皇子的運氣就沒有這麼好了。
他被永嘉帝禁足一年!
禁足一年,對於一位正在瞬息萬變的角鬥場上奮戰的鬥士而言,這就是退場,是出局!
聽到這個消息,三皇子哈哈大笑,將一顆核桃大小的夜明珠送到馮佳荷面前:“愛妃,讓你受委屈了。”
馮佳荷也沒想到,這次誤打誤撞,竟然就把老五撞飛出局了。
“爺能記住就好。”
三皇子將她拉進懷裡,柔聲說道:“你對爺的好,爺全都知道,也會記得,記一輩子。”
馮佳荷心中悸動,眼圈兒紅了:“妾身只盼着他日爺坐上那個位子,也不要忘了妾身爲爺受過的那些委屈便好。”
三皇子親了親她的櫻脣,柔情似水:“怎麼會忘呢?我的皇后娘娘。”
這句“皇后娘娘”,徹底取悅了馮佳荷,她從不會羨慕那些公主、長公主,她雖然沒能投胎到皇室,但是她卻可以做皇后,做太后。
不過,她想起一件事。
“爺,妾身嫁進來這麼久,一直沒能爲爺誕下一男半女,妾身倒是看上兩位大家閨秀,爺哪天有空,妾身邀她們過來,爺相看相看?”
三皇子眉頭微蹙,臉上的笑容掩去,推開馮佳荷,不悅地說道:“你和我做了這麼久的夫妻,難道還不知道爺不好這個嗎?再說,你我還年輕,又不是等不起,父皇和母妃都沒有說什麼,你倒是坐不住了,怎麼,你是嫌爺礙眼,這纔想給爺塞人了?”
馮佳荷哪裡想給三皇子塞人,她就是想要試探而已。
如果想塞人,她早就把郎玉玉擡進府了,也就沒有後來的那些爛事了。
她撒嬌地搖晃着三皇子的胳膊:“妾身怎會嫌爺礙眼呢,妾身巴不得爺天天都宿在妾身屋裡,妾身就是嫌自己的肚子不爭氣。”
三皇子再次擁她入懷:“你怎麼就不爭氣了,在爺心裡,你不知有多好,別說是那些裝腔作勢的大家閨秀,就是九天仙女,爺也看不上,這世上,爺只想要兩件東西,你可知是哪兩件?”
馮佳荷搖搖頭。
三皇子柔聲說道:“你和天下。”
兩人緊緊相擁,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內侍的聲音:“三爺,楊狀元來了。”
三皇子喝道:“滾!”
馮佳荷連忙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爺,正事要緊。”
三皇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什麼時候沒有這些煩心的事,煩心的人就好了,爺只想陪在你身邊。”
說着,把頭埋進馮佳荷懷裡。
馮佳荷笑着推開他:“爺,時間還長着,以後有的是機會,快去忙正事吧。”
三皇子戀戀不捨:“遵命,皇后娘娘。”
馮佳荷笑着用帕子掩住嘴,目送三皇子出去。
走出院子,三皇子眼中的不捨蕩然無存,呼出一口濁氣,煩死他了,這個賤人,竟然還敢試探他,擔心母妃請父皇爲他指婚另立側妃,便想先下手爲強。
若不是你們馮家,爺早就立了心愛的女子做側妃了。
馮佳荷這個賤人,若不是她有個好爹,她連秋筠的頭髮絲都比不上!
你生不出孩子,呵呵,你當然生不出孩子,爺就是不想和你生!
三皇子在湖邊的水榭中接見了楊勝秋。
天已轉涼,水榭四面透風,站在裡面涼嗖嗖的。
但是三皇子覺得這裡是整座皇子府裡最安全的地方,因爲藏不了人,不用擔心隔牆有耳,馮佳荷的手伸不到這裡來。一隻鷹落在欄杆上,目光威嚴。
內侍想把鷹轟開,卻又不敢靠近,楊勝秋見了,說道:“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此鳥有沖天之力,卻又擅借勢突襲,乃鳥中王者,今日此鳥獨落於三爺府中,乃是吉兆。”
內侍聞言,腦子轉得飛快,當即便跪倒在地:“神鳥降臨,大吉大利,奴婢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三皇子先是一怔,接着便哈哈大笑。
老五敗走,只留老四那個廢物,何懼之有?
他走過去,拍了拍楊勝秋的肩膀,笑着說道:“承你吉言,哈哈哈!”
內侍有眼力,連忙去廚房拿來雞鴨魚肉,那鷹並不拘禁,反而像是回到自己家裡一樣,胡吃海塞一頓,拍拍翅膀在湖上飛了一圈,重又落在欄杆上,像是能聽懂人話一樣,聚精會神,旁觀三皇子與楊勝秋議事,直到楊勝秋離去,那鷹依然未走,三皇子走到它面前,想要伸手摸它時,它這才騰空飛走,在三皇子頭頂盤桓一圈兒,向着遠方飛去。
內侍忙道:“三爺,剛剛那鷹在您頭頂飛了一圈兒,就像是要給您量尺寸做頭冠一樣。”
頭冠?
皇子的頭冠?
要給皇子做的頭冠?
皇冠!
三皇子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隻鷹落在窗前,看着正在吃飯的一桌人。
趙時晴:“這是吃飽回來的?又找到新飯票了?”
小乖挺挺吃着圓鼓鼓的肚子,不行,他還是再去飛一圈吧,再這樣下去,他會像那隻桔貓一樣發胖的,見過胖鷹嗎?沒有吧,所以他要去消消食。
小乖拍着翅膀飛走了,甄五多問道:“小乖整天不見鳥影,你讓他去哪裡了?”
趙時晴豎起三根手指頭:“看來伙食不錯。”
凌波哼了一聲:“他現在挑食得很,普通人家可養不起他。”
小妖不服,朝着小夜臉上打了一爪子表示她的不服。
憑什麼啊,大家都是出去串門,可卻沒人大魚大肉招待本喵,當然,本喵也看不上那些。
接下來的兩天,小乖幾乎每天都去三皇子府,大吃大喝後離去。
三皇子每天閒下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問身邊的內侍:“那隻鷹來過嗎?”
內侍回答“來過”,三皇子便鬆口氣,若是內侍說“沒來”,三皇子的心便懸了起來,命人在湖邊擺上大餐,直到那隻鷹美餐一頓,再在府裡飛一圈兒,三皇子這才放下心來。
本皇子仍然是被神鷹眷顧的人,待到本皇子鷹擊長空,便是加冠之日。
三皇子府的事,斷斷續續從小乖嘴裡傳到趙時晴耳中。
三皇子現在已經開始繞開馮恪,單獨會見楊勝秋了。
也就是說,楊勝秋在三皇子面前的地位提升了。
他是真真正正走到了三皇子面前,而並非是跟在馮恪身後。
趙時晴還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三皇子不喜歡馮佳荷。
當然,小乖沒說,小乖也不懂,這是趙時晴自己分析出來的。
她見過馮佳荷,馮佳荷即使不是傾國傾城,也絕對是個貌美如花的大美人。
這樣的大美人,三皇子卻不喜歡。
趙時晴嘆了口氣,外公說女人心海底針,她覺得男人也一樣。
她沒回樑王府奔喪之前,她以爲在山上和小鳥唱歌和猴子搶野果,就是最快樂的事。
小時候她羨慕師父,師父很美,她想如果她長大以後也能像師父那麼美,那她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再後來,她和凌波看話本子,兩人一致認爲,好看的男人娶了好看的女人,他們就能幸福快樂一輩子。
趙時晴長嘆一聲,忽略掉那個礙眼的鼻子,三皇子也算是好看的男人了,馮佳荷那麼美,可他們在一起,既不幸福也不快樂,更重要的是,三皇子顯然並不想和馮佳荷過一輩子。
趙時晴覺得吧,長大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好多好多美好都沒有了。
趙時晴再次見到蕭真的時候,就和他說起三皇子和馮佳荷的事。
“如果馮佳荷不是馮恪的女兒,三皇子會不會以真心待她?”
蕭真聲音平靜:“如果馮佳荷不是馮恪的女兒,她也嫁不起三皇子府。”
趙時晴呆了呆:“所以他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蕭真:“在馮佳荷成爲三皇子妃之前,便已經做好了準備,將她與三皇子連在一起的紐帶,從來不是感情,而是權力。”
趙時晴眨眨眼睛:“蕭真,你真成熟,等我像你這麼大時,肯定不如你成熟,你說話的口氣,真像我舅舅。”
蕭真的嘴角抽了抽,他和她,只相差三歲,可是卻像是相差了整整一代人。
誰讓他比她多活了一輩子呢。
見蕭真沒有接話,趙時晴繼續說道:“其實你這樣挺好的,不用改,我挺喜歡的。”
沒等蕭真反應過來,趙時晴便往門口走去:“外公等我回家吃飯,我走了,改天見。”
說完,她便一溜煙兒地跑了。
望着已經消失了的背影,蕭真的心情久久才平靜下來。
她說:我挺喜歡的。
蕭真勾脣笑了,他的小姑娘,比他想象的還要坦率,還要大方,還要可愛。
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女孩子啊,而這麼好的女孩子,卻偏偏讓他遇到了。
蕭真站在窗前,放眼望去,湖水平靜無波。
他忽然一躍而起,如一支離弦的箭,筆直地投向湖中。
大壯正坐在湖邊看野鴨子,忽然看到一道人影落入湖中,他驚愕地站起身來,看看空空如也的窗口,又看看湖中蕩起的漣漪,是公子跳下去了?
蕭真的腦袋露出來時,已在一射以外,大壯鬆了口氣,轉身跑回去,拿了一件厚斗篷出來。
唉,今天才知道,公子還有動不動就跳湖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