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認識那邊的人?”馮雅蘭想了想,還是看向身邊的小道姑。
不用問,她口中的“那邊”指的是老太嬪居住的西華居。
小道姑點點頭,她當然認識了,她本也是宗室女,但是八字不好,克父克兄,三歲時便被送到了這裡,她是在紫竹觀長大的,紫竹觀裡就沒有她不認識的人,也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剛剛那位姑娘若是想打聽我的事,你能幫我把她引到這裡來嗎?”馮雅蘭問道。
小道姑笑嘻嘻:“當然能了,你等着,我這就到西華居玩。”
她雖然早已出家,但是年紀尚小,除了每日的早晚課,但是她性格活潑,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不是幫這個種菜,就是幫那個澆花,給馮雅蘭送白粥也是她主動攬過來的,西華居里老太嬪養了幾隻兔子,她經常割了青草去喂兔子,一來二去,便和西華居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混熟了,兩位老太嬪也經常賞點心給她吃。
小道姑向馮雅蘭告辭,便去給兔子割青草,紫竹觀裡青草最多的地方是東側門旁邊那幾株大樹下面。
她提着籃子走過去,便看到上次見過的那兩隻貓。
她咦了一聲,快步走過去,一隻貓適時躲開,她只好抱住那隻大橘貓。
“對不起,道觀裡沒有葷腥,我沒有好吃的給你們。”她有些不好意思,要知道上次這兩隻貓給她帶來了一大包好吃的糖果呢。
橘貓喵喵叫了兩聲,讓她擼了兩下,便從她懷裡鑽出來,跑到大樹後面,還不忘回過頭來,衝她叫。
小道姑已經有了經驗,她眼睛一亮,小跑着過去,便看到大樹後面有一隻籃子,籃子裡又是一包糖果。
紫竹觀裡也有貓,還不止一隻,小道姑全都認識。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隻橘貓的時候,就是觀裡的白貓帶她來到這裡,她嚇了一跳,因爲她不僅看到一隻貓,還看到了一隻鷹。
那隻鷹嘴裡叼着一隻籃子,把籃子放下便拍拍翅膀飛走了。
籃子裡除了一包糖果,還有一包小魚乾,糖果是她的,小魚乾當然是給那隻帶路的白貓的。
她不知道這些糖果是誰給的,她不敢吃,擔心有毒,更知道無功不受祿。
她找不到那隻橘貓,卻又看到了那隻白貓,白貓在前邊走,走幾步便回頭看看她,她跟着白貓,來到了馮雅蘭居住的小屋。
她認識馮雅蘭,那是一個很溫柔很和氣的姐姐。
只是今天,馮雅蘭的臉色很不好,像是生病了。
白貓再次看了看她,便轉身跑了,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電光火石間,小道姑明白了,橘貓送糖果,白貓引路,就是爲了把她帶到這裡來。
該不會是讓她幫忙照顧馮雅蘭吧。
照顧就照顧吧,反正她閒着也是閒着。
她跑到膳堂,用幾顆糖換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精米粥,紫竹觀雖然不似慈恩寺那般艱苦,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吃到精米的,觀主常說,出家人要有出家人的樣子。
這碗粥裡用的都是精米,沒有摻別的,米香四溢。
她把這碗粥給馮雅蘭送過來,馮雅蘭還請她吃糖呢,小道姑很開心,吃到糖很開心,幫到人也很開心。
現在她又看到了一包糖果,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對橘貓說道:“你等我一下啊,我很快就回來了。”
她其實也不能確定,橘貓送她糖果,是不是爲了馮雅蘭,但是這是她惟一能想到的原因了。
她飛奔着回到住的地方,她不是宮裡那些無處安置的低階宮人,她是正兒八經的宗室女,她雖然被送到這裡,但是家裡每年都有銀子捐給道觀,她在這裡過得好,纔不會想着回家,她不回家,就不會克到家裡人,所以爲了讓她不回家,家裡還是很捨得出銀子的。
因此,她在觀裡有自己單獨的房間,五歲之前,還有一位老道姑照顧她,長大一些,她會自己洗頭洗衣,就不用別人照顧了。
她拿出一張抄經用的紙,在紙上飛快地寫下了這幾天發生的事。
把紙上的字跡吹乾,拍成方勝,又找了一個裝藥草用的小荷包,把方勝放進去。
她又回到那棵大樹下,橘貓從樹上跳下來,笑眯眯地看着她。
真的,她真的感覺那隻貓正在衝着她笑呢。
小道姑眉開眼笑,摸摸橘貓的大腦袋,把那隻還帶着藥香的小荷包系在橘貓的脖子上,這才心安理得拿起那包糖果,衝着橘貓揮揮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趙時晴看到大胖脖子上多出來的荷包,怔了怔,該不會真把這件事辦成了吧?
紫竹觀裡住了很多皇室女眷,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進去的,趙時晴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混進去,她是老時家唯一的骨血,是她外公的寶貝大孫女,她惜命得很,可不會隨隨便便就去冒險。
不過,她有一位百事通包打聽的小弟趙廷珞,趙廷珞有個堂姐,自幼就被送去了紫竹觀,堂姐和他同歲,只比他大了幾個月,是紫竹觀裡年紀最小的孩子。
趙時晴便派了最親人也最會討人喜歡的大胖出馬。
爲啥不選小妖?
還用問嗎?
妖姐可不是想擼就擼想推倒就能推倒的,不抓你個滿臉桃花開,那就不是妖姐本姐。
可是大胖不一樣啊,能從流浪貓混成錦衣玉食的,能是一般的貓嗎?
一隻大胖,一隻小乖,一包糖果。
即使不成也無所謂,大胖會輕功,跑得飛快,小乖能飛,至於那包糖果,上面一個字都沒有,愛誰誰,反正和我沒關係。
至於那包小魚乾,就是趙時晴給大胖的活動經費,事實證明,這筆活動經費用花得很值。
白貓是紫竹觀裡土生土長的,往上數幾代都在這裡,紫竹觀裡的貓都和它是親戚。
紫竹觀裡雖然有很多人,指名道姓它或許不認識,可如果讓它去找那個孩子,它絕對不會找錯人。
大胖第一次見到小道姑,回來就原原本本告訴給趙時晴,趙時晴也只是知道第一步走出去了,至於後面的,就要看那小道姑夠不夠機靈。
現在看來,那孩子不但機靈,而且心思純淨明亮,她這樣一個被家族嫌棄的小姑娘,住在紫竹觀,遠勝於留在後宅裡,被親人苛待。
趙時晴看完那封信,並沒有對趙廷珞隱瞞這件事,當然,她是選擇性說的,沒有提到楊勝秋。趙廷珞多聰明啊,一聽就知道趙時晴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幫助素不相識的馮雅蘭,但是趙時晴不說,他也不會問。
宮裡長大的孩子,比任何人都知道什麼是好奇害死貓。
他對趙時晴說道:“姐,你放心,將來我堂姐若是想回來,我一定會把她接回來,她想嫁人,我就給她十里紅妝,她不想嫁,我就養她一輩子,我能做這個主。”
等到他祖父死了,福王府就是他最大,他那幾個叔叔,現在就要看他臉色,更不用說以後了。
這位堂姐,就是他二叔的女兒,據說原本還想弄死,二嬸死活不肯,鬧到他祖父面前,祖父既不想留下這個八字命硬的孫女,又怕二嬸把事情鬧大,就選了個適中的辦法,把堂姐送到紫竹觀出家。
雖然福王爺一時半會死不了,福王府幾年之內也不會落到小珞珞手裡,但是他能這樣說,趙時晴還是很欣慰的。
接下來的事,她就不管了,她與馮雅蘭素不相識,她也只能幫到這裡了,馮雅蘭會不會重蹈前世覆轍,就要看她自己了。
而此時的馮雅蘭,並不知道,在道觀外面,有一個她連面都沒有見過的小姑娘悄悄幫了她一把。
她盤膝打坐,但卻總是靜不下心來,索性起身,走出屋子,把晾在外面的道袍收進來。
剛剛進屋,門外便響起小道姑清脆悅耳的聲音:“馮居士,你在嗎?”
聽到這個聲音,馮雅蘭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她放下手裡的衣裳,迎了出去。
小道姑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邊還站着一個翠衣白裙的姑娘,馮雅蘭一眼認出,這就是昨日和楊勝秋說話的那個丫鬟。
“馮居士,這位是文蘭姑娘,她聽說你病了,說什麼也要來看看你。”小道姑的手裡還拿着一塊沒有吃完的糕點。
道觀裡雖然不缺吃喝,但是沒有零嘴兒,小道姑還是個孩子,又有哪個孩子不愛吃零嘴兒呢。
文蘭姑娘投其所好,一塊糕點就把這個小道姑搞定了,一不小心,眼睛裡便染上一抹得意之色。
“多謝姑娘好意,我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馮雅蘭柔聲說道。
文蘭上下打量她,笑容不達眼底,這就是首輔千金嗎?也不過如此。
這位馮五小姐據說被兩個小廝摸了身子,早就沒有了清白,說出去都嫌丟人,這馮府也真是不講究,不給她一條白綾子,還留着她丟人現眼嗎?
周府雖然比不上馮府,可是府裡的姑娘可沒有這般沒有廉恥的,畢竟是出過太嬪的人家,就是不一樣。
文蘭挺挺背脊,雖然她和馮雅蘭差不多高矮,可是看向馮雅蘭的目光卻是居高臨下的,這是她和自家夫人學的,夫人看家裡的姨娘時,就是這樣的目光。
“馮姑娘來這裡有一陣子了吧,家裡可有來看過你?”
馮雅蘭微垂着頭,掩去眼中的光芒,躊躇着沒有開口。
在文蘭看來,是馮雅蘭羞於啓齒。
果然,小道姑說得沒錯,馮家就是從未來過。
她這趟來得有點多餘了,不過,當面問問也是好的,楊狀元就是信任她,才託她打聽的,她不能讓楊狀元失望。
“難道沒有來過?”文蘭問道。
馮雅蘭緩緩搖頭:“沒有。”
文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繼續問道:“我聽說你是庶出的,你姨娘也沒來看過你?”
馮雅蘭繼續搖頭,是她不讓姨娘來的,免得姨娘回去吃排頭,再說,姨娘雖然沒有來看過她,卻把手裡的積蓄全都交給她,可惜在夢裡,她沒有看到姨娘的結局,她是個廢人,姨娘指望不上她,只能留在馮府終老了。
見她又搖頭,文蘭鬆了口氣,她跟着自家夫人已經來了幾天,知道佳柔長公主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
如果誰都能見,自家夫人早就見到了。
自家夫人請老太嬪幫忙,邀佳柔長公主到西華居,老太嬪連連搖頭,她只是一個無兒無女、孃家又靠不上的老太太,可不想爲了孃家那些不成器的,連皇家給的最後這點情面也消磨殆盡。
佳柔長公主雖然不理俗事,可是據她所知,這幾位長公主,除了佳樂以外,就沒有一個好相與的,哪個都不是善茬,她可不想招惹,萬一侄媳婦哪句話惹得佳柔不悅了,進宮告上一狀,她想繼續現在的清靜日子可就難了。
文蘭聽了幾次自家夫人的抱怨,原本對馮雅蘭也沒抱希望,只是她聽人說,佳柔長公主給馮雅蘭賜藥,所以她覺得還是有必要多問幾句。
“你在觀裡也住了些日子,去給佳柔長公主請過安嗎?不要說你沒有去過,我可不信。”
馮雅蘭終於擡起頭來:“去過,當然去過,離家之前,家父千叮萬囑的事,我怎會忘記呢。前日我生病,還是吃了殿下讓人送來的藥才痊癒的,等我身上的病氣徹底沒了,我還要去向殿下當面道謝。”
文蘭一怔,這賤人竟然和佳柔長公主真的有交情?
關於佳柔長公主的事,在紫竹觀裡是打聽不到的。
佳柔長公主身份貴重,豈容私下議論?
因此,無論找誰打聽,都是三個字——不知道,或者,不清楚。
馮雅蘭暗指她和佳柔長公主有交情,文蘭是無法驗證的。
她擡起下巴,看向馮雅蘭身後:“馮姑娘好大的架子,都不請客人進去坐坐嗎?”
馮雅蘭歉然一笑:“寒舍簡陋,怕弄髒姑娘的衣裳。”
文蘭大手一揮:“沒事,我不嫌棄。”
馮雅蘭無奈,只好請她和小道姑一起進去。
屋裡的確簡陋,文蘭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個信封上。
她雖然識字不多,但是信封上的那幾個字卻是認識的。
吾兒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