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如玉的少年(兩章合一)
雖然通安距離京城不足百里,可是甄五多捨不得讓寶貝大孫女獨自去冒險,儘管趙時晴一再保證,這次不會有危險,但甄五多還是執意同去。
孩子們全都出去了,小老頭不想獨自守着大宅子悲風傷秋,雖然還有秀秀留守,可是秀秀只喜歡對着鏡子塗塗抹抹,不像趙時晴,可以陪他一起玩。
趙時晴只好答應,帶着貓、帶着鷹、帶着外公,拖家帶口一起去通安。
這一天,平日裡熱熱鬧鬧的甄宅一下子安靜下來,秀秀上街去買易容用的材料,大胖太胖,秀秀背不動,把它留在家裡。
小孩哥張野,則在三天前,便被甄五多送到附近一傢俬塾去上學了。
甄五多給那傢俬塾一百兩銀子,不但張野可以去上學,泥鰍也能,家裡這些孩子都能去,只是泥鰍不想上學,他一直拖着,現在被趙時晴派了任務,索性就不去了。
而張野沒有不去的資格,他年齡最小,小孩子必須上學。
因此,現在偌大的宅子裡,除了門子,就只有大胖,外加滿院子亂跑的小夜。
小夜已經是半大狗了,正是狗生最尷尬的時候,細條子一樣,見什麼啃什麼,那天趁着大胖睡覺,居然去啃大胖的尾巴,被大胖揍了一頓,老實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又搖着尾巴跑過來求着大胖和它玩,那沒臉沒皮的樣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今天大部隊不在,望着空空的庭院,小夜忽然意識到責任重大,今天輪到它看家了。
小夜激動起來,圍着院子瘋跑大叫,然後刨地、打滾兒、撒尿,再刨地、再打滾兒、再撒尿。
大胖在它開始刨地的時候,便跳到假山上,鄙視地看着下面的傻狗。
小夜瘋了一會兒,把它看中的地方全都做了記號,功德圓滿,這纔想起大胖。
一擡頭,那肥貓竟然在假山上,小夜也想上去,可是從這塊石頭竄上那塊石頭,再往上就上不去了,沒辦法,小夜只好衝着大胖汪汪大叫。
大胖是家裡脾氣最好的,現在也煩了,這隻傻狗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太討厭了。
大胖換個姿勢,用屁股衝着那隻傻狗,正想睡覺,便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大胖正想讓小夜去看看,小夜已經竄了出去。
看門夜終於來活了!
真正看門的名叫老魚,其實不老,還不到四十,但他常年出海,又黑又瘦,滿臉風霜,看上去像年過半百的。
老魚把大門打開一條縫,探出頭去,見門外站着一個年輕人,二十上下,一襲青衫,頭髮綰着一枚青玉,襯得他越發清秀,就像是從水墨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老魚眯了眯眼睛,正想開口,身後傳來狗叫聲,看門夜衝了過來,因爲衝得太猛,中途還摔了一跤。
老魚沒理它,伸出一隻腳,將小夜攔住,不讓它衝出去。
老魚問道:“這位公子,請問找誰?”
楊勝秋打量着陳舊斑駁的大門,以及這個一臉苦大仇深的老頭,他懷疑自己找錯地方了。
上次見到囡囡,她的衣著雖不華麗,但也並不便宜,加之又輕輕鬆鬆便給楊老大夫置辦了棺木和墳地,楊勝秋便以爲她外公家境殷實,即使不是大富之家,也至少家底豐厚。
可是現在一看,倒像是破落戶。
他心中疑惑,臉上卻是不顯,依然溫文爾雅:“請問此處可是甄府?”
老魚點點頭:“是。”
楊勝秋剛想說找你家表小姐,又想到男女有別,忙道:“我姓楊,幼時曾受貴府姑老爺相助,得知貴府老太爺和表小姐來了京城,特來拜訪。”
老魚差點給繞迷糊了,在腦子裡理了半天才理清。
“真是不巧,我家老太爺和表小姐沒在京城,他們出城談生意去了。”
楊勝秋在心中默默嘆息,囡囡的外家果然是商戶,囡囡小小年紀也要跟着去談生意,不過,時家也是做生意的,時父是販賣布匹的。
不過,楊勝秋卻又暗暗鬆了口氣,望着這破敗的院牆,他那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囡囡知道那封信的內容又如何,記得那場殺戮又如何,她如今只是商戶女,哪怕她把那件事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
楊勝秋離開時步履輕鬆,在這京城裡,囡囡連一顆小石子都算不上,激不起半絲漣漪。
楊勝秋走出很遠,還能聽到犬吠聲,他搖搖頭,把這些全部拋到腦後。
走出巷子,楊勝秋正要上轎,卻見一頂轎子在他的轎子前面停下,一個少女從轎子裡走出來,她把幾個銅板遞給轎伕,那轎伕顯然和她是認識的,笑着說道:“秀秀姑娘,下次用轎子,只管到前面那棵大槐樹下找我們。”
秀秀點點頭,脆生生地說道:“好啊。”
她手裡提着大包小包,轉身時稍不留神,便撞到楊勝秋身上,而她手裡的東西,也脫手落在地上。
那是幾包像顏料似的東西,紙包散開,薑黃色的藥粉濺在楊勝秋的袍子和靴子上,頓時便染上了顏色。
秀秀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把您的衣裳弄髒了,我賠我賠。”
楊勝秋素來喜歡乾淨,此刻低頭看着被顏料染得一塌糊塗的衣裳鞋襪,心中涌起一股嫌惡,可是一擡頭,卻正對上一雙純淨如水的眼眸,到嘴邊的斥責就變成:“無妨,姑娘又不是故意的,再說,只是髒了而已,洗洗還能穿,不用賠的。”
直到這時,秀秀才看清,被自己撞到的竟然是一位神仙般的年輕公子。
這麼清秀,這麼儒雅,還這麼平易近人。
秀秀臉紅了,小聲說道:“要不,您把衣裳換下來,我給您洗了吧,這種顏料不好洗,我有辦法洗下去。”
楊勝秋本想說不用,可是他剛剛入仕,俸祿不高,對於有家底的人家而言不算什麼,可是對於他來說,他賺的每一兩銀子都要省着花,他身上的衣裳和鞋襪,都是最近才置辦的,他也只有兩套替換着穿,若是這套衣裳毀了,那他就只能等到下個月領了俸祿再置辦了。
又是一筆開支。
想到這裡,婉拒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那先回去洗洗看,若是洗不下去,再來向姑娘請教。”
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麼客氣的語氣和她說話,秀秀有些害羞,可又有些興奮。
她年紀小,以前父母健在時,她是家中最小的,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客棧裡,大家全都把她當成小孩子,對於小孩子,當然就不會很客氣。 後來她住在兆亭鎮,聽到的就是張廚子的罵罵咧咧,別說客氣了,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再後來,她認識了趙時晴,並且成爲她的南下北上小分隊中的一員,他們年紀相當,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客氣?沒有的,嘻嘻哈哈纔是日常。
因此,現在有個如詩如畫般飄逸出塵的少年,用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話,秀秀緊張得小臉通紅:“談不上請教,我就住在這條巷子最裡面的那家,公子只管把衣裳拿過來便是,責任在我,我一定負責到底。”
聞言,楊勝秋一怔,巷子最裡面的那一家,不就是囡囡外公家?
“姑娘可是姓甄?”莫非這是囡囡的表姐妹。
楊勝秋暗中打量眼前的少女,她雖然荊釵布裙,可是皮膚白淨細膩,五官娟秀,笑起來透着嬌憨,不像是當丫鬟當下人的,倒像是小門小戶裡嬌養長大的姑娘。
別說,楊勝秋猜對了一半。
秀秀的前十四年,有父母姐姐疼愛,家道小康,生活安穩,的確就是楊勝秋猜的那樣,是個嬌養長大的小戶女。
可是十四歲之後,她痛失親人,家也沒了,一人一貓輾轉千里,吃盡苦頭。
此時,秀秀輕啓朱脣,對楊勝秋說道:“我不姓甄,公子是來找甄老太爺的?”
楊勝秋點點頭:“甄老太爺於我有大恩,我是來登門道謝的,沒想到來得不巧,甄老太爺沒在京城。”
無論是剛纔面對門子老魚,還是此時此刻面前這個少女,楊勝秋全都沒提甄老太爺對他是什麼恩情。
不提從前,能進也能退。
甄五多祖孫替他葬了祖父,這是大恩。
秀秀見此人果真是來找甄老太爺的,便說道:“公子貴姓,怎麼稱呼,等甄老太爺回來,我可幫您轉告。”
“在下姓楊,木易楊,楊勝秋。”
秀秀一怔,楊勝秋?她聽過這個名字,一來這是狀元爺,二來趙時晴提起過他。
“原來是楊狀元啊,您放心,老太爺回來,我一定幫您轉告。”
秀秀再看向楊勝秋時,眼睛裡便多了幾分崇拜。
沒辦法,她身邊都是學渣,唯一一個認真讀過書的沈望星,在跟了他們之後,再也沒有拿起過書本。
所以現在看到楊勝秋這位狀元郎,秀秀就像是看到了下凡的文曲星,天吶,她出息了,她見到活的狀元郎了!
“區區薄名,讓姑娘見笑了,姑娘住在甄府,可是甄家的親戚?”
秀秀知道楊勝秋是趙時晴的故交,這不是外人。
她便笑着說道:“我姓蘇,我是和二小姐一起來的,對了,二小姐就是甄老太爺的外孫女。”
楊勝秋一怔:“二小姐?府上還有大小姐?”
秀秀想起趙時晴說過,對外不能告訴別人他們來自樑地,沒有她的許可,也不能把她姓趙這件事說出來。
不能提起樑地,那就更不能告訴楊勝秋,沒有大小姐,卻有大郡主了。
她忙道:“老太爺子孫衆多,二小姐上面還有一位姐姐。”
楊勝秋點點頭,懂了,那位所謂的大小姐,其實就是甄家的小姐。
楊勝秋失去了興致,和秀秀隨意攀談幾句,便上了轎子,揚長而去。
望着那頂青布小轎徹底消失,秀秀心中小鹿亂撞,這是心悅的表現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明明只是一條巷子而已,可她卻用了往常多一倍的時間,纔回到家裡。
而此時的趙時晴,已經到達了通安。
正要找客棧住下,甄五多大手一揮:“住哪門子客棧啊,客棧哪裡比得上家裡舒服,走,回家!”
趙時晴驚呆了,這小縣城裡也有家?
“外公,您在這裡也有宅子?”趙時晴眨着星星眼,外公好有錢。
甄五多指指她自己:“不是我有宅子,是你有,外公閒來無事,就讓人在京城附近幾個縣城全都置辦了宅子,這都是你的,以後無論你是招贅還是出嫁,這些全都是你自己的。”
趙時晴感動得一塌糊塗:“外公,您真好,我要給您當一輩子的小棉襖。”
甄五多欣慰地點點頭,還是小棉襖好啊,不過就是幾處宅子而已,換成他那些兒子們,怕是還會在心裡嫌棄爲啥不買在京城,縣城裡的宅子,哪裡比得上京城的。
可是他家小棉襖卻高興得緊,走到哪裡都不用住客棧,多麼好。
通安的宅子是一座小兩進的院子,地方不大,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條,甚至還養了一條大黃狗看家護院。
趙時晴湊在阿黃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阿黃便搖着尾巴,她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恨不能辭工不幹,跟着她一起回京城。
小妖氣得直翻白眼,好不容易不用面對小夜那隻傻狗,誰能想到,來到通安竟然還有一個阿黃。
阿黃跟着趙時晴,可沒有閒着,東家長西家短,無論是它親眼見到的,還是從其他狗那裡聽到的,無論真假,全都告訴趙時晴。
趙時晴大爲感動,真想把自家幾個崽子全都抓過來,讓阿黃給他們培訓培訓。
阿黃,纔是她心目中的包打聽。
阿黃已經講到前邊巷子裡住的那戶人家,爲了東大街上的豆腐西施,鬧得家宅不安,那夫妻倆天天打架,顧不上孩子,更顧不上狗,他家的狗帶着孩子離家出走,三天沒回家了。
趙時晴忙問:“哎呀,該不會讓柺子拐走了吧。”
阿黃表示不知道。
這時,江漢手下的一名侍衛小跑着進來:“二小姐,那位姓金的管事進城了,現在就住在這附近。”
趙時晴忙問:“住在客棧裡?”
侍衛搖頭:“東大街有個豆腐西施,金管事住在她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