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晴心底有什麼波動了一下,心底那片芳草地上,不知何時埋下的種子,正在破土萌芽。
耳尖微燙,趙時晴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已是夏末,臨湖的窗子敞開着,微風帶着湖水的微涼,悄然撥弄着少女清柔的髮絲,遠處殘荷半枯的莖杆上,蜻蜓斂翅停駐,像是等着看熱鬧的小姑娘。
趙時晴專心致志看着那隻蜻蜓,像是要在蜻蜓上看出一朵花來。
她知道蕭真正在看着她,她就偏不回頭,對,不回頭!
今天的髮髻是她自己梳的,早知如此,就讓凌波幫她梳了,凌波梳得一手好頭。
哎呀,蕭真怎麼不說話呢?
好在她終於聽到了蕭真的聲音:“那隻蜻蜓有問題嗎?”
趙時晴.
“很有問題,說明這裡蚊蟲很多,甄大公子,你該薰蚊子了。”
趙時晴邊說邊轉身,臉上是她一貫的輕鬆笑容。
蕭真的目光落在趙時晴潔白如玉的耳朵上,他不會看錯,剛剛他看到小姑娘的耳朵紅了,只是紅的快,褪得也快.
趙時晴已經說起她遇到趙行舟的事了。
“你說他是太上皇?”這個消息如同驚雷,瞬間便讓蕭真將心中涌起的悸動壓了下去。
趙時晴點點頭,把她的幾點懷疑全都講了,最後總結:“除了太上皇,我想不出他還能是誰。”
蕭真沉默不語,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太上皇雖然活着,可是在他心裡卻早已是個死人。
前世無論是太子,還是長公主夫妻,他們的死都沒能令太上皇有過絲毫動容,太上皇只關心他能不能成仙,能不能長生不老。
做爲父親,他對兒女沒有親情,做爲皇帝,他沒有盡到天下之主的責任。
只是蕭真做夢也沒有想到,太上皇竟然會悄悄跑到民間,通安倒也罷了,畢竟這裡距離長壽宮也不過幾十里,可是吳地呢,上次是在吳地見到他,而且每次他都是孤零零一個人,窮困潦倒。
蕭真相信太上皇身邊肯定會有暗衛保護,可即便如此,這也是冒險的行爲。
哪怕是話本子裡皇帝微服私訪,身邊也會帶上宮女太監侍衛軍師,甚至還會帶個寵妃。
太上皇卻連侍僮都沒帶,這說明什麼,正如趙時晴所言,說明他是偷跑出來的,越是偷跑,越是不能帶上平時服侍的人,因爲那些人還要留在長壽宮,像往常一樣地侍候“他”。
蕭真臉色微寒,聲音裡沒有半絲溫度:“他把天下都交出去了,他可以躲在長壽宮裡到老到死到飛昇,他可以不用出去的,畢竟,他連自己的皇位都不在乎了,還能在乎什麼,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出去,甚至去到吳地那麼遠的地方,難道他是去體察民情的?可笑!”
蕭真的這番話裡,對這位外祖父毫不尊重,但是趙時晴卻聽出了他的疑惑。
“你是說這個世上還有他關心的事,他出去就是爲了這件事?”
話音未落,趙時晴想到了她的外祖父甄五多。
甄五多在海邊住了一輩子,放着驕奢淫逸的日子不過,巴巴地跟着蕭真跑到吳地,當然不是爲了遊山玩水,他是去找自己的女兒!
“太上皇該不會早就知道麗太妃的陰謀,他是去找女兒的?”趙時晴試探地問道。
蕭真眼中滿是嘲諷:“家母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可是在夢裡,家母含冤而死,他卻不聞不問,面對從小疼愛的女兒尚且如此,你猜他對那個從未見過,生死未卜的女兒又有多少感情?皇家無親情,這從來就不是一句空話。”
趙時晴摸摸鼻子,蕭真說的很有道理,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趙行舟既不是體察民情,又不是尋找女兒,那他出來做什麼?
只是爲了透透氣?
離開如意舫,趙時晴一路都在想這件事,到了家門口,還沒進去,便聽到裡面傳出的犬吠聲。
不用問,小夜和阿黃又打起來了。
自從家裡多了一隻狗,小夜地位岌岌可危,大家都是狗,論顏值,一黃二黑三花四白,一個老一,一個老二,差別很大;
論能力,雖是半斤八兩,但是阿黃有經驗,小夜還是不如;
論狗緣,阿黃不但能言善道,而且還乖巧聽話,至於小夜,好吧,正是淘的年紀。
即使如此,小夜仍然表示不服,於是便從昨天打到現在,阿黃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又是初來乍到,所以一再忍讓,可是小夜不肯善罷甘休,阿黃不和他打,他就創造機會令阿黃不得不打,所以從昨天到現在,家裡的狗叫聲就沒有斷過。
趙時晴見怪不怪,她叫來泥鰍:“去打聽打聽,京城裡騸牲口的,有沒有會騸狗的?”
泥鰍寒毛都立起來了,幾個意思?那兩隻狗終於把二小姐惹毛了,要把它們給騸了?
不愧是王府裡出來的,王府裡有的是公公。
趙時晴回到自己的屋子,便看到正在窗前梳理羽毛的小乖。
“咦,小乖回來了。”
小乖回到京城便不見了蹤影,趙時晴不用問也知道這傢伙去哪裡了。
肯定是寶慶侯府。
這傢伙早就把寶慶侯府當成他的第二個家了。
她伸出手,小乖便把腦袋放在她的手上,這是跟着小妖學的,貼貼。
趙時晴摸摸他的腦門,又給他抓癢,問道:“這麼早就回來,是不是聽到什麼了?”
小乖一邊享受趙時晴的服務,一邊把他在寶慶侯府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那對姐妹花有了身孕,起初朱侯爺因爲蘭姨娘小產的事,不想把她們擡進府裡,只想在外面養胎。
可是魏老夫人不放心,外面哪裡比得上府裡,再說,她的大金孫,總不能生在外面。
於是姐妹花便被擡進府裡,正式成爲朱侯爺的妾室。
可是沒幾天,軟軟就小產了。
這件事趙時晴之前已經從阿萍姐那裡聽說了,現在小乖告訴她的,則是她沒有聽到的。
小乖告訴趙時晴,昨天半夜,他飛進一個院子,看到有個女人從樹下挖出一個娃娃,然後點火燒了。
讓趙時晴覺得更加詭異的是,這女人燒完娃娃很開心,嘴裡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趙時晴立刻想到這是誰了。
戲子出身的孫靈芝。
次日一早,趙時晴便讓凌波去找阿萍姐,打聽寶慶侯府的那個小妾是因爲什麼原因小產的。
阿萍姐出去打聽了一圈,傍晚時分便把消息送了回來。
軟軟半夜醒來,看到有具嬰兒的屍體掛在她的窗戶上,她嚇得大喊大叫,從牀上摔了下來,當場便見紅了。
值夜的丫鬟掌燈,卻發現窗戶上什麼都沒有。
丫鬟們前前後後查看一遍,哪有什麼嬰兒的屍體,可是軟軟肚子裡的孩子卻沒能保住。
阿萍姐除了是茶鋪的女夥計,她還在刑部當差,這種在街上打聽不到的消息,於她卻不難。
前有蘭姨娘,後有軟軟,朱侯爺認定是府裡的風水不宜他的兒子,因此,魏老夫人去莊子養病的時候,帶上了柔柔。
而從那以後,朱侯爺就更有理由不回來了,就連還在坐小月子的軟軟也置之不理了。
趙時晴想到小乖看到的事,心裡便明白了。哪裡是什麼死嬰,那分明就是一個娃娃。
孫靈芝用娃娃冒充死嬰嚇唬軟軟,致軟軟小產。
現在看來,蘭姨娘小產肯定也和孫靈芝有關係。
孫靈芝也有身孕,這會兒差不多也該顯懷了,看來寶慶侯的熱鬧還在後面。
而阿萍姐同時還帶回另一個消息,燕俠回京了,那個兵器的案子已經報上去了,事情鬧大了。
因爲燕俠查出,隔壁丁家的宅子並沒有賣,當年的確委託了牙行,可是沒過多久,丁家便來人,又把宅子收回去了。
而這個丁家,也不是普通人。
丁舉人的太太也姓董,雖然與董秀才同姓,可這兩個董家卻是天壤之別。
董秀才的董家,就是通安本地人,雖然有些家底,可也只是小門小戶。
而丁舉人的太太,卻是出身“一門四翰林”的那個董家。
董家不但出了四位翰林,還出了一位太子妃。
太子妃董氏,與丁舉人的太太是同宗,雖然隔了房頭,可是按輩份,太子妃還要叫她一聲姑母。
而丁舉人的那份差事,雖然只是小小的縣丞,可卻是薛晉給安排的,薛晉,是東宮屬臣,太子的人。
因此,這個案子就連燕俠也不能擅自去查了,他回來後便進宮了,將他查到的情況如實稟告永嘉帝。
別說是燕俠了,就連趙時晴這個旁觀者也是目瞪口呆。
她萬萬沒有想到,小小的通安,小小的董家,竟然牽扯出當朝太子。
不是說七八年前丁家就搬走了嗎?
不是說前幾年董家就把牆頭外擴了嗎?
陰謀,這當中都是陰謀!
趙時晴對甄五多說道:“外公,我發現當太子真的挺不好的,危險重重。”
甄五多搖着大蒲扇,點頭附和:“是啊,尤其是自幼便被封爲太子的,就沒有幾個能順利登上皇位的。”
趙時晴感慨:“難怪蕭真說皇家無親情。”
甄五多翻翻眼皮:“戚太后不讓戚氏女進宮,看似對孃家無情,可實際上,她卻是幫了那些戚氏女,不做皇家婦,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趙時晴看他一眼,她怎麼覺得小老頭是一語雙關呢。
“外公您放心,我姓趙,這輩子是不可能嫁進皇室的。”
小老頭繼續搖着他的大蒲扇:“和皇室沾邊的也不行,麻煩事太多,我好好的大孫女,要美貌有美貌,要靠山有靠山,要銀子有銀子,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何必去淌這灘渾水?大孫女,你說對不對?”
趙時晴:不好的感覺又來了,小老頭絕對是在針對某人。
“外公,銀家還是個寶寶呢,您說的這些,銀家聽不懂啦。”
小老頭顯然不買賬:“別捏嗓子,養成習慣就改不過來了。”
趙時晴暗地裡做個鬼臉,轉身走了,她要早點睡,京城裡越來越熱鬧了,明天她要去找二哥,讓二哥最近能不出門就不要出門了。
現在皇子們的爭鬥已經上升了一個等級,二哥太單純,她擔心二哥被人當槍使。
而甄五多卻不想去睡覺,找個機會,把那頭豬叫過來修理修理。
此時宮中,永嘉帝同樣不能入眠。
通安的事是誰做的?
那箱兵器,擺明就是爲了陷害太子。
那會是誰做的呢?
肯定不會是老三,這麼低劣的手法,破綻百出,不可能是老三。
老五?
老五事事都聽老三的,沒有老三的吩咐,老五不會輕舉妄動,擅作主張,所以也不會是老五。
至於老二,就更不可能了,那就是個書呆子,恨不能住在藏書樓。
還有老四
想到老四,永嘉帝馬上便否定了。
老四是個殘疾,這皇位傳給誰也傳不到他的頭上,相反,無論是誰當皇帝都會善待他,因爲他最沒有威脅,用他來體現兄友弟恭、皇恩浩蕩,再恰當不過。
至於其他幾個,年紀太小,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不是這幾位皇子,那還能是誰呢?
莫非是他們手下的人自作聰明?
永嘉帝決定,還是把這個案子交給燕俠,燕俠看似魯莽,但做事卻是有分寸的。
次日,永嘉帝便叫了燕俠,讓他繼續追查此案。
燕俠領命,正要走的時候,永嘉帝忽然叫住了他。
“你還沒有訂親?”
燕俠一怔,沒想到永嘉帝會忽然問起這個。
“是,臣尚未訂親。”
永嘉帝微笑:“你也有二十了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有心儀的姑娘?朕可以給你們指婚。”
燕俠忙道:“臣沒有心儀之人,臣現在的心思全都用在案子上,暫時還不想分心。”
永嘉帝想起被朱玉害死的那位表小姐,據說那女子就是燕俠內定的妻子,也難怪燕俠拼了性命也要把朱玉繩之於法了。
忽然,永嘉帝覺得皇后的提議也是可行的。
燕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與那位表小姐雖未成親,但若不是爲了與他議親,表小姐也就不會來京城,不來京城,也就不會被朱玉擄走,說表小姐是因燕俠而死,也是可以的。
以燕俠的性情,哪怕另娶淑女,也會永遠揹負着對那位表小姐的愧疚。
說不定還會把表小姐當成亡妻祭拜。
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
所以,燕俠的妻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