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遭了雷劈,那股劇震的感覺從頭頂迅速蔓延到全身,楊勝秋的身體忽然便不能動彈,雙腳像是深陷進泥土裡,邁不開,拔不出。
林賢爲什麼還活着?
林賢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剎那之間,楊勝秋的腦海裡閃過無數念頭,但是全都比不上這一眼的震驚來得真實。
雖然已經到了下衙的時辰,但是太陽尚未下山,頭頂上的,是紅燦燦的日頭,地上是斜長的影子,面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人。
“大人,公子?”小墨背對着林賢的方向,他只能看到自家主子那張瞬間慘白的臉,急得接連換了兩個稱呼。
楊勝秋還沒有從震驚中緩和下來,他大睜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不遠處的那個人。
林賢臉上似笑非笑,這個開朗得沒心沒肺的大男孩,此時眼底一片冰冷。
他想起來了,他全都想起來了,他的確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臉,但是他一直覺得好像有什麼是他忘記了的。
直到三天前,許博又被許大人罵了,找他訴苦:“這能怪我嗎?還不是他把我生得這麼笨?要怪也要怪他自己,不能怪我,你說是不是?”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想起來了。
在他被扔進冰窟之前,他聽到那個兇手說道:“要怪也要怪你自己,誰讓你來找我,不能怪我,你說是不是?”
當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腦子暈暈沉沉,下一刻便被扔進冰窟裡,而這番話,也被他遺忘在記憶深處。
更重要的是,那枚他戴了十年的竹牌,在出事後就不見了。
剛開始,他以爲是他被救起時遺落了,後來想起兇手曾經在他身上摸索,想來就是那個時候,把那枚竹牌取走的。
那是小時候楊勝秋親手刻的,不值錢,沒有人會專門偷這個。
當年,他把他攢了很久的壓歲錢全都給了楊勝秋,楊勝秋身無長物,就親手刻了這枚竹牌送給他。
這枚竹牌一直被他視作最珍貴的記念,整整十年,從不離身。
每當他撫摸這枚竹牌時,都會記起,他有一個讀書很厲害的朋友,他們約定一起做秀才做舉人做進士!
他想起那日那個在烤魚攤子上見過的“小哥”再三問他那天見過誰,是的,那天他見過楊勝秋。
他更想起,那“小哥”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叮囑他見到楊勝秋時不要提時家滅門的事,而第二次見面,“小哥”又向他確認,他是不是和楊勝秋說起了滅門之事,他說了,他覺得他應該說,畢竟那麼大的事,他更記得“小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智障!
就是因爲他說了這件事,楊勝秋就要殺他,爲什麼?
因爲他是楊勝秋的故人,他認識當年的楊勝秋,他知道楊勝秋曾經住在時家!
所以楊勝秋要殺了他!
林賢痛苦得不能自已,他連累了表哥,他被人救起僥倖未死,但是表哥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連燕大俠也沒能找到表哥。
表哥知道他去見楊勝秋,那晚他沒有回來,表哥擔心他,一定去找過楊勝秋,所以表哥便失蹤了。
三天了,從知道真相到現在,整整三天,林賢都是在痛苦自責中度過。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他家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有點小錢,他讀書一般,但也考上了秀才,他家是小門小戶,但是家庭和睦,父母恩愛,親戚之間相互幫扶,從小到大,他經歷過的最大的坎坷就是鄉試落榜。
他不明白,那個曾經與他約定做一輩子好朋友的人,爲何會變成這樣?
他不明白,這世上爲何會有這麼壞的人?
昨天,那位魚攤“小哥”又來到許府,他便迫不及待把他想起的事情告訴了小哥,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那位不是小哥,而是小妹妹。
小妹妹沒有恥笑他,而是提出與他合作。
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要找到表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他沒有臉回家,他對不起表哥一家。
於是,今天便來了,趙家妹子說了,他只是在這裡露個面就好。
他看到了楊勝秋,從戶部衙門裡走出來的楊勝秋,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光鮮亮麗,反而像一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一身頹廢。
林賢看着楊勝秋,楊勝秋也在看着他,他在楊勝秋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恐懼,哈哈,那位芝蘭玉樹般的楊狀元,恐懼時原來也和普通人是一樣的。
林賢沒有說話,他轉身走了,上了一駕華麗的馬車,揚車而去。
直到那駕馬車消失在視線之中,楊勝秋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一把抓住小墨的手腕,抖着聲音問道:“你看到了嗎?剛剛有一駕馬車停在那裡!”
小墨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不明所以:“那裡本就是停放馬車的地方啊,六部裡的大人們,都是在那裡停車的。”
“不是,是一駕很華麗的馬車!”
楊勝秋神情激動,這裡是六部,上至尚書,下至小吏,大家上衙的時候都很低調,無論是馬車還是轎子,都要遵守品級規制,絕不會逾越半分。
而剛剛那駕馬車卻是鑲金嵌玉,一看就是出自宗室或者勳貴之家。
而他太過震驚,竟然沒有留意馬車上的徽記
林賢爲何會乘坐這樣的馬車?是誰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