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也難怪李少卿會讓鄭大人讀狀子,鄭大人口齒清晰,抑揚頓挫,圍觀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天吶,見過吃絕戶的,卻沒見過像林家這樣吃絕戶的,不僅是搶家產,還讓那羅娘子小小年紀就給林家生兒育女。”
“生兒育女也就罷了,給人家名份啊,他們倒好,不但不給名份,爲了娶貴女,還把人家送到莊子裡,骨肉分離。”
“要我說,衙門就要一查到底,我懷疑那位發瘋而死的羅太太也是被害的,否則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發瘋?明知她發瘋了,爲何還要任由她跑到街上?還有那驚馬,怎麼就那麼巧,她剛到街上就撞上瘋馬?這都是陰謀,要查,一定要查!”
“對啊對啊,還有那位羅娘子,是被林森毀了清白才生下的孩子,沒有三媒六聘,也沒有婚書,那林森和採花賊有何區別?”
“是啊,不能因爲羅林兩家是親戚就輕饒了羅家,林森雖然主動投案自首,也不能輕輕帶過。”
而在官員們扎堆的那一片,卻與百姓們的言論恰恰相反。
“林進士一定也被蒙在鼓中,他讀聖賢書,自是清正端方,肯定不會這等不堪之事。”
“對,還有那羅家母女,家中沒有男丁,誠然羅家已無近親,但沒有近親也有遠親啊,只要羅家還有同姓同宗的族人,這羅家的家產就不應落入外姓之手,可這羅家的婦人,既不把家產交歸羅氏族中,也沒有在羅家遠親中過繼嗣子延續香火,卻帶着萬貫家財投奔孃家姐姐,說來說去,就是想私吞羅家的財產,這種人,不值得可憐!”
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對祖孫在這些官員當中,那小孫子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一件寶藍色圓領書生袍,雖是讀書人打扮,可卻掩不住那一臉天真:“這位大人,請問高姓大名,哪裡人氏?在哪個衙門任職?”
那位正在口沫橫飛的官員一怔,意識到是在問他,見那位老者白胖富貴,一身富貴,小少年文質彬彬,猜測是哪位官員的家眷,他挺挺胸脯,朗聲說道:“本官馬文海,河州人氏,戶部郎中。”
少年點點頭:“原來是河州人氏,在下這就讓人去河州,告知馬姓族人,讓他們有兒子的保護起來,千萬不要遭人毒手,沒兒子的快點生兒子,想給女兒招贅的也停下來,那位和他們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馬文海,就要靠着比城牆厚的臉皮回來吃絕戶搶家產了,不僅是河州,這天底下姓馬的都要小心了,畢竟馬大人說了,只要是同姓同宗的,都能正大光明吃絕戶,他可是當官的,讓他惦記上了,那可惹不起,只能雙手奉上。”
馬文海怔住,他指着少年怒道:“你你你”
沒等他說完,人羣裡不知是誰噗的一聲笑出聲來,其他人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笑,這位馬文海馬郎中,在衙門裡是出名的官不大,譜不小,而且出名的愛說教,最重要的是,這人還摳門,衙門裡但凡有人請客,他都去,而他卻從未回請,哪怕是一碗陽春麪,也沒請大家吃過。
現在見他當衆被人挖苦,戶部的同僚們原本不好意思當衆嘲笑,可是現在有人帶頭笑了,他們索性也跟着低下頭偷笑。
沒有擡頭大笑,是爲了戶部的體面。
馬文海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見大家都在笑他,原本還想訓斥那少年幾句,現在也張不開嘴了,紅着臉擠出人羣,找地方療傷去了。
見他走了,少年翻了個白眼:“回頭查查他,這人說不定和那林森是一樣的人。”
少年就是這麼一說,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戶部裡有人便在心裡記下了這件事,回去之後真的讓人去河州去查了,倒是沒有查到馬文海吃絕戶,卻意外查到馬文海還是秀才時,和族中的一位寡嫂有染,還被捉姦,因爲他是族中惟一的秀才,族長這才按下此事,將那位寡嫂沉塘,他卻毫髮未傷,後來他高中進士,馬氏族人臉上有光,便三緘其口,再不提起。
於是到了下一次考評的時候,這樁陳家舊事便被傳了出來,馬文海道德有虧,去坐了冷板凳,這輩子升遷無望。
當然,此時此刻,讀書人打扮的小少年,和她的胖外公還不知道,今天的一席話直接斷送了馬某人的前程。
而此時的大理寺門前,林森的身體終於動了動,鄭大人的狀紙已經讀完,李少卿點點頭,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堆爛肉:“這份狀子本官接下,先將此人收入監中,待察明身份再行定奪。”
什麼?
這人不就是林森本人嗎?
李少卿:林森是進士,又是準駙馬,我若是說他就是林森,還怎麼把他收監?不收監又怎麼讓他吃苦頭?
大理寺的衙役們擡起血肉模糊的林森,跟在李少卿和鄭大人身後,呼啦啦走了。
圍觀的官員和百姓卻捨不得離去,這麼勁爆的消息,必須要交流啊。
“你們有人認識林森的嗎,還有這林家,在京城有親戚嗎?”
話音剛落,一個胖大嬸一拍大腿:“哎喲喂,我想起來了,我閨女的婆婆的妹子的小姑子婆家的表叔,在高升衚衕有個院子,住了位進士公,而且還是準駙馬,八成就是這個姓林的小畜.”
畢竟是準駙馬,胖大嬸硬生生把最後一個字嚥進肚子裡。
一個年輕人也跟着說道:“對,就是他,他就是住在高升衚衕,我是牙行的,他前幾天去過我們牙行,想買福蘭街的宅子呢。”
“嘖嘖嘖,福蘭街的宅子多貴啊,果然是花別人的銀子不心疼,這是要拿羅家的銀子給自己買宅子呢,這一家子,真不要臉。”
一番交流之後,便有不少人往高升衚衕去了。
京城人全都認識高升衚衕,可是除了讀書人,一般人也不會去那裡。
可是今天不一樣,出了這麼大的事,總要讓高升衚衕的街坊們知道吧,萬一有那善良單純又有錢的,被這姓林的一家給騙了怎麼辦?
還有人就是純屬看熱鬧不嫌事大,閒着也是閒着,過去看看。
那對祖孫也在人羣裡,他們也是去看熱鬧的。
孫子:“外公,京城可真好,每天都有熱鬧看,我喜歡京城。”
外公:今天這熱鬧不是你給弄出來的嗎?
一羣人往高升衚衕去了,大理寺門前看熱鬧的人羣終於散開了。
六部街口,一駕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馬車裡,慧心公主一臉錯愕。
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爲什麼敲鼓的人不是羅麗瓊,變成了林森?
雖然林森的惡行被當衆揭穿,於她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羅麗瓊呢?
羅麗瓊初來京城,又傻乎乎的,萬一落入別人手裡,把受她指使來敲登聞鼓的事情說出來,那她
高升衚衕就在貢院附近,而從這裡到貢院,步行也就兩盞茶的功夫。
衆人很快便來到高升衚衕,正尋思着不知道林森住在哪個宅子,就聽到人羣裡有人說道:“就是那個門,從東數第五個家。”
高升衚衕沒有大宅子,都是一進的獨門獨院,因爲租金貴,所以這裡的院子大多都是幾個人合租,像林森這樣一個人獨租的很少很少。
衆人根本沒有去看說話的人是誰,就蜂擁着往東數第五家去了。
到了門口,卻發現大門敞開,一個小廝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
“你們找誰?”忽然看到來了這麼多人,小廝嚇了一跳。
“林森是不是住在這裡?”有人問道。小廝點點頭:“我家公子不在,你們有什麼事?”
這些日子幾乎每天都有人來這裡送禮,可這些人兩手空空,小廝有些奇怪。
“你家公子當然不在,你家公子去坐牢了,八成還要砍頭呢。”
衆人一邊說,一邊往院子裡張望:“快看,這院子裡好多東西啊,嘖嘖,你們看到了嗎,那些大紅朱漆的物件,一看就不便宜,這都是用羅家的銀子買的吧,這林家可真不要臉啊!”
“何止是物件,你們知道高升衚衕裡像這樣的院子,一個月要多少銀子?”
“多少?”
“十五兩,這院子一個月十五兩。”
“我的那個老天爺啊,這院子一個月十五兩?一年是多少,可真是花別人的銀子不心疼啊,這林家從根子上就爛了,一窩子壞種!”
“你說誰是壞種?”
一羣人從屋裡走出來,剛好聽到這番話,爲首的中年婦人立刻大聲回擊。
這婦人就是林母,昨天晚上他們就來了,可是城門關了,只好住在城外的客棧裡,今天一大早,便讓人進城報信,可是等來等去,也沒等到林森來接他們,無奈之下,只好按照林森信上寫的地址找過來,卻發現只有小廝在家,林森不在。
兩名小廝都說公子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沒有帶他們,八成是去衙門辦交接了。
他們不敢說是自己睡懶覺起晚了,醒來後便發現自家公子沒在家裡,他們也沒想到自己會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而且醒來後腦袋很疼,一摸就疼,像是被人打過一樣。
趙時晴:嗯,是我打的。
林家出了一位駙馬爺,比林森考上進士還要轟動,林家父母收禮收到手軟,就連當地的父母官都親自登門了,聽說他們要來京城,父母官送上儀程,林家的叔伯嬸子,林森的堂兄弟們,全都要跟着一起來。
精減了再精減,林家父母還是帶着十幾個親戚一起來了京城,現在這十幾個親戚都在這裡,聽到門口吵吵嚷嚷,便全都出來看,於是便聽到那些人一口一個羅家,一口一個林家不要臉。
這些人都是姓林的,這是連他們一起罵上了。
“好大的膽子,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敢胡說八道,詆譭駙馬爺,你們是想被抄家滅門嗎?”
衆人一聽,樂了,還抄家滅門,你們的臉可真大。
胖大嬸第一個開罵,她朝着林家人啐了一口:“我呸!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們這樣不要臉的,你們還不知道吧,你家那位駙馬爺,把他爹孃都給告了,這會子在大牢裡關着呢,哎喲喂,還抄家滅門,你們說對了,你們林家就等着抄家滅門吧。”
林家親戚面面相覷,這什麼和什麼啊。
林母登時急了,她的好大兒把爹孃給告了?而且還被關進大牢了?
怎麼可能!
她衝到胖大嬸面前,張牙舞爪:“你再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你敢給我兒子造謠,我讓官府來抓你!”
胖大嬸翻個白眼:“哎喲,原來你就是那個禍害親妹子的毒婦啊,你說你怎麼就那麼賤呢,爲了男人連親妹子都能害死,你就不怕老子娘棺材裡爬出來找你算帳啊!”
林母大驚失色,這些人怎麼連她害死親妹子的事都知道了?
衆人見她變了臉色,便知道之前的猜測都是真的,羅母之所以發瘋而死,就是被林家給害的。
趙時晴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到前面,不行不行,她必須要當面罵一罵才能解氣。
胖大嬸,勞煩您讓一讓,給我一個正面出擊的機會!
胖大嬸正要痛打落水狗,就見一個小腦袋從她身後探出來,認識,是那個胖老頭帶着的大孫子。
趙時晴把一包瓜子塞到胖大嬸手裡:“恰記的香瓜子,您嚐嚐。”
這大嬸門牙上豁了一塊,一看就是個愛嗑瓜子的。
胖大嬸立刻眉花眼笑,把最好的位置讓了出來。
介孩子,真懂事。
不愧是又狠又毒的奸詐之徒,這麼一會兒,林母已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了。
不管這些人說的這些是從哪裡聽來的,她不認就行了,她妹子早就死了,死無對證,至於羅麗瓊那個小賤人,別說現在被關在莊子裡,哪怕沒有關起來,就是借她膽子她也不敢。
兒子說得很對,那件事無憑無證,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怕。
她冷冷一笑,對那兩個手足無措的小廝吼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把大門關上!”
她轉過身對林家的親戚們說道:“咱們阿森得了聖上的賞識,這是被人嫉妒了,等阿森回來,就把這些刁民抓起來治罪!”
親戚們大眼瞪小眼,他們剛剛聽到了什麼?
林二嬸說道:“是啊是啊,咱們阿森連公主都能娶到,可不就讓人嫉妒嗎?嫂子你的脾氣可真好,換成是我,纔不會關門呢,一準兒把這些人的臭嘴撕爛!”
林三嬸:“不撕爛也要和他們理論明白,哪能關上門就算了呢,這不是便宜他們嗎?”
兩個小廝正要關門,聽到林家的親戚們這樣說,便停下手裡的動作。
可就在這個時候,趙時晴忽然一個跨步,從門外走了進來。
“咦,大家快進來看啊,這滿院子的東西都是用羅家的銀子買的!”
話音剛落,後面的人便跟着一起進來,還有人擠不進來,索性爬到牆頭上。
這一下,小廝們想關門也關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