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麼回事?”
“老爺子,您別累着,我幫您拿刀。”
“這人是誰?”
說話之間,其他人也下馬圍了過來。
沈觀月咦了一聲:“崔三少?”
趙時晴一怔,問道:“這是崔三少?活的?”
沈觀月點頭,那日堂審,他是在場的,崔三少不是掉到人堆裡就找不到的大衆臉,再說,那天從小倌堂子裡跑出來的崔三少一身狼狽,今天藏在馬車裡的崔三少狼狽一身,沈觀月一眼便認出來了。
被甄五多挾制下的少年,在聽到“崔三少”這三個字後,便像是被泄了氣的皮鞠子,整個人都沒有了力氣,被一名護衛像拎小雞一樣,從馬車裡拎了出去。
趙時晴上下打量甄五多:“外公,您沒事吧?”
小老頭把匕首塞進靴子裡,洋洋自得:“我老人傢什麼魑魅魍魎沒見過,別說這麼一個小賊,真來上十個八個也不帶怕的。”
趙時晴沒好氣:“你厲害,你最厲害了。多虧這次遇到的是個文弱少年,如果真遇上亡命之徒,我就沒有外公了。”
小老頭理虧,憑他的經驗,他一上車就發現車裡有人,他本可以馬上下車,或者通知其他人的,可他就是想在外孫女面前顯擺一把,這不,小賊抓住了,他也被外孫女埋怨了。
“嘿嘿,寶貝大孫女,別生氣了,外公改了,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一行人繼續上路,崔三少被五花大綁堵了嘴巴扔在馬車裡,小老頭自告奮勇當看守。
又走了一個時辰,一行人到達竹西塘。
沒有進村,直接去墓地,趙時晴祭拜了祖父祖母、阿爹阿孃,也不忘拿了些金元寶到楊老太醫墓前燒了,又和阿奶阿孃說了好多話。
離開墓地,時辰已經不早了,如果現在趕路,晚上很可能趕不上宿頭,於是衆人決定在竹西塘住一晚,明早再趕路。
孟家兄弟見到他們回來,大喜過望,趙時晴見小院子收拾得乾乾淨淨,也很滿意。
房間裡的被褥都是上次置辦的,趁着還有太陽,凌波和秀秀把被褥拿到院子裡曬上,晚上再放上湯婆子,就會很舒服了。
趙時晴則趁着這個時間,和沈觀月一起,把崔三少帶進一間空置的屋子裡。
沈觀月先給崔三少鬆綁,又把他嘴巴里的布巾子拿出來,崔三少能開口了,立刻說道:“我沒有惡意,真的!”
趙時晴問道:“我相信你沒有惡意,可你爲何會在我們的馬車裡,你知道嗎?你差一點就嚇到我外公了。”
崔三少:你外公?就是那個隨身帶刀的兇老頭?他會嚇到?他不嚇人就謝天謝地了。
“我不知道這是誰家的馬車,我只是想離開廬州城,離得越遠越好,馬車可以走得快一點。”
沈觀月:“也是,如果被人認出來,一定會把你送回崔家,你現在值五萬兩銀子呢。”
崔三少臉色大變,緊張地問道:“你們也是這樣想的?也準備把我送回去嗎?”
趙時晴微笑:“是啊,我們就是這樣想的,那可是五萬兩呢,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五萬兩呢。”
崔三少握緊拳頭:“沒用的,我實話告訴你們,崔家根本拿不出五萬兩,他們只是虛張聲勢,想讓所有人以爲,他們關心我,想要找到我而已。”
趙時晴點頭:“是啊,我知道。”
崔三少怔了怔:“你知道?”
趙時晴繼續點頭:“是啊,我知道,不過這又如何,我纔不管崔家能不能有沒有五萬兩,在把你送到崔家之前,我會敲鑼打鼓,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然後,我當着所有人的面,把你送進崔家,對了,最後再去報個官,讓官老爺做個公道。
崔家一下子拿不出五萬兩也沒有關係,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給我五千兩,我就心滿意足,重要的是一定要把你送回家,讓你們親人團聚!”
崔三少的臉色越來越白,他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全都說到點上了。
崔家要面子,又礙着太子的關係,不想把父母官得罪狠了,這小姑娘興師動衆把他送回去,崔家拿不出五萬兩,可是五千兩卻是有的,再說,這小姑娘已經說了,給她五千兩,她便心滿意足。
“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求你.”崔三少嘴脣翕翕,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
趙時晴看向沈觀月:“咱們是好說話的人嗎?”
沈觀月:“當然不是。”
趙時晴:“咱們缺錢嗎?”
沈觀月:“缺錢。”
趙時晴衝着崔三少獰笑:“聽到了嗎?你求我,沒用!”
崔三少快要絕望了,這些人有武功,甚至就連看上去最無害的小老頭身上都帶着刀,他該怎麼辦,他還能逃走嗎?
“那你們怎樣才肯放過我?”
趙時晴:“說出你的故事,唉,本姑娘最喜歡聽故事了,你若是講得好,我一高興,說不定就放過你,可你若是胡說八道,說些有的沒有,觀月,咱們怎麼辦?”
沈觀月:“當然是八擡大轎把他送回崔家了!”
崔三少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十三四歲的小少年,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卻入狼窩,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們不是想聽故事嗎?那我說,反正做壞事的不是我,我問心無愧。”
聽到他說要講故事,趙時晴立刻衝着門前大喊:“外公,泥鰍、秀秀、凌波,快來聽故事——”
崔三少.
片刻之後,老的老、小的小,排排坐,嗑瓜子,等着聽故事。
崔三少.他究竟是遇到了一羣什麼人?
趙時晴:“開講——”
崔三少有些尷尬,可是爲了不被送回去,還是硬着頭皮講下去。
那日,他從小倌堂子裡逃出來,便去衙門,把婁舉人連同小倌堂子一起告了。
然後,便發生了令人歎爲觀止的一幕,他大伯崔大老爺當堂打了婁舉人。
在所有人眼中,崔大老爺護侄心切,這才動手打人。
可實際上不是這回事。
因爲證據不足,婁舉人又被打傷了,因此,兩名被告沒有收監,各回各家,崔三少也被崔大老爺帶回崔府。
崔家嫡房有五房人,這五房還沒有分家,全都住在崔府。
崔三少出自二房,他的父親是崔二老爺。
崔家這一代出了兩位進士,一位出自旁支,另一位便是崔二老爺。
崔二老爺雖是進士出身,可是這些年的仕途並不順暢,他的運氣不太好,兩任知縣,政績沒有,過失卻不少,因此,崔二老爺快四十了,也還是個七品,反而不如旁支的那位升得快。
雖然官職不高,可是崔二老爺這些年銀子卻沒少花,再說,如果不是上下打點,以他的過失,怕是早就被一擼到底了,當然,現在他也是墊底的。
不過無論如何,銀子花了,官位是保住了。
可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這些年來,崔家另外四房對他們二房頗有微辭,明裡暗裡沒少抱怨。
崔三少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崔二太太只生了他一個孩子。
崔二老爺這些年做官做得心驚肉跳,哪裡還顧得上妻兒,因此,崔三少十四歲了,崔二老爺也沒有把他們母子接到任上,跟在崔二老爺身邊的是王姨娘,王姨娘侍候崔二老爺十幾年了,生了二子二女,四少爺只比崔三少小三個月,最小的九少爺剛滿週歲。
崔四少爺從小便被送回崔府,養在二太太膝下,九少爺年紀尚小,還跟在王姨娘身邊。
崔三少和崔四少年齡相仿,兩人一起長大,雖然只相差三個月,可是崔三少什麼事都會讓着這個弟弟,從未把他當成庶子對待,而崔四少嘴巴很甜,讀書也讀得很好,比崔三少更得崔家老太爺和老太太喜愛。
而崔四少對二太太這位嫡母,以及崔三少這個哥哥也非常尊敬,因此,這些年來,二房一直都是母賢子孝,兄友弟恭。
可是就在崔三少被崔大老爺從衙門帶回家後,這一切都改變了。
那日,除了崔二老爺之外的幾位老爺齊聚在崔老太爺屋中,一番商議之後,便把崔四少叫了進去,接着,又叫了崔二太太。
崔二太太從屋裡出來時,面色慘白。
崔三少不明所以,便問出了什麼事,崔二太太哭着告訴他,老太爺已經決定,把崔四少記在她的名下,過兩天便會開祠堂告知祖宗,從此以後,崔四少不再是庶出,而是嫡子。
崔三少沒有多想,甚至還爲崔四少高興。
以後弟弟和他一樣都是嫡子,將來也能說上一門好親事。
崔二太太雖然不高興,可這是長輩的決定,她一個婦道人家,丈夫又不在身邊,她還能怎麼樣?
再說,即使丈夫在身邊,也會同意的,畢竟,她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丈夫了,而王姨娘卻一直都在任上。
可是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還只是開始。
接下來的兩天裡,就連粗心大意的崔三少也發現了問題。
他好像變成了崔家的邊緣人,不,是透明人。
除了二太太,沒有人理他,大家都當他不存在,反而是崔四少,被崔大老爺叫到書房詢問功課。
可是從未經歷過挫折的崔三少並沒有太過在意,但是就在第三天的夜裡,還是出事了。
那天還沒到掌燈時分,門房來找他的小廝長田,說是長田家的鄰居來報信,長田的阿孃病了,讓他回去看看。
長田一聽,便急得不成,向崔三少告假,匆匆忙忙出府了。
雖然還有丫鬟,可是崔三少不習慣讓丫鬟在他屋裡值夜,長田不在,他便一個人睡。
可是睡到半夜,他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硬生生地憋醒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什麼也看不到,可是卻聽到身邊有人在說話。
“接着貼,年輕人精氣神足,少說也要貼四層,否則斷不了氣兒。”
崔三少瞬間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桑皮紙,這些人在他的臉上貼桑皮紙。
生在大戶人家,那些後宅陰私,即使沒有見過,也聽說過。
桑皮紙的特點是紙質薄、有韌性,吸水性好。
將桑皮紙覆在臉上,用水打溼,桑皮紙便會緊緊貼到臉上,紙下的人瞬間便會呼吸不暢,多貼幾層,便會窒息而死,很少有人能撐到五層。
崔三少大駭,這人已經說了,要在他臉上貼四層紙,直到他斷氣爲止。
崔三少想要反抗,卻發現他的身體根本動彈不得,像是被抽了筋,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想自救,可是卻不能,他的呼吸越來越艱難,腦袋陣陣發暈,最後沒有了知覺。
他再次甦醒,是在花匠老吳的小屋裡。
他這才知道,他被綁上石頭扔進荷塘,此時已是冬日,荷塘裡早已沒有荷花,老吳躲在樹後目睹這一切,待到那些人走了,老吳便跳下去,把他撈了上來。
“三少爺,去年我那小兒子生病,需要好人蔘做藥引,是三少爺給了我一塊玉佩,我拿去當了,換了銀子纔買到人蔘,沒有三少爺,我那小兒子早就死了,三少爺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老吳我不知道三少爺還能活過來,我只是不想三少爺留在那爛泥裡,想讓三少爺入土爲安。”
是的,老吳萬萬沒想到,崔三少竟然沒有死透,他活過來了。
老吳有手藝,會侍弄花草,像他這樣的花匠在京城很搶手,可是在廬州城卻也只能勉強餬口。
不過,他不是家生子,也沒有籤死契,他比較寬鬆,有時兩天回一次家,有時一天回一次。
次日,老吳回家,第二天,老吳沒回去,他家小兒子來崔府找他,而崔三少便換了他小兒子的衣裳,跟在老吳身後,從後門出府,後門的門子見到他們,還笑着打招呼,沒有發現已經換人了。
就這樣,崔三少逃出了家,到了外面,他這才知道,原來崔家懸賞五萬尋找他。
滿城都在找他,而廬州城裡見過他的人不在少數,再說,街上的告示上,便有他的畫像。
他寸步難行,只能躲在老吳家中。
他躲了幾天,直到那日得了一個機會,混在一羣力夫裡一起出城,他想去找崔二老爺,他要讓父親爲他做主,在大車店裡,他無意中聽到泥鰍和沈觀月說到了樑地如何如何,他沒有多想,便鑽進了這駕馬車。
他的父親,在樑地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