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寒的冬天終於來到了。
小雪節氣後的第三天,花果山城郊便飄起了雪花。
未來幾天的天氣預報也顯示,溫度會驟然降到零度以下。
零度以下是什麼概念呢?就是能將剛剛生產出來的水磚坯冰凍,然後等到溫度升高的時候,冰磚坯融化,導致其嚴重變形!
所以,半成品車間停工已成定局!
半成品車間就這寒冷的天氣中,勉勉強強的幹了一個上午,等中午下班之後沒多久,承包半成品車間的張宗柱就宣佈了停工的決定:“這種天氣,生產出來的水磚坯,最後都會成爲殘次品。所以,經我和廠子裡主要的領導研究決定,今天下午,半成品車間就停工放假了。鑑於大家基本上都是來自金葫蘆鄉的,這來回的轉車,十分的不便,廠子裡決定僱一輛車,把大家統一送到金葫蘆鄉駐地,到了目的地以後,大家再各自想辦法回家。車子一點鐘左右過來,大家吃過午飯,收拾一下行李,就準備回家吧!”
消息宣佈的太突然,以至於丁可文都不知道該如何和嶽鎖平告別。
更何況這個時候的嶽鎖平,已經騎着自行車回家吃飯去了。
對了,不是還有老嶽頭嗎?他要把自己要回家的消息告訴老嶽頭,再讓他轉告給嶽鎖平。
於是,丁可文來到了磚窯以及存放爐灰渣的場地,去尋找老嶽頭的足跡。
他圍着這些地方繞了好幾個來回,也沒有發現老嶽頭的蹤影。
丁可文有點失望的回到宿舍裡,拿了碗筷,準備去伙房,吃在這裡的最後一頓午飯。
不想,在伙房的門口,他遇到了正在打飯的王力民。
“兄弟,你咋這麼垂頭喪氣呢?”王力民用筷子敲着碗問道。
“力民哥,我下午就要回家了,可是我見不到嶽鎖平,連一個道別的機會都沒有……”丁可文真的有點想哭,“我找老嶽頭也沒找到,我想給他一個地址,讓他轉交給嶽鎖平,這樣以後她好給我寫個信什麼的,可是,這個老嶽頭也不知道去哪裡了,我連他個人影都沒有找到……”
說着說着,這丁可文還真的要哭出聲來。
王力民笑了起來:“兄弟,別哭啊,你不是還有力民哥我嗎?我不是還一時半會還走不了嗎?”
“你?你咋不走了呢?”丁可文記憶中,他們是一起坐着廠長僱來的車來到這裡工作的,怎麼現在他反而不一起走了呢?
“你想一想啊,我是成品車間裡的,那場地裡還有那麼多沒有燒成紅磚的幹磚坯,我們怎麼可能和你們一起走呢?”
丁可文這纔想起,嚴寒的天氣能影響到他們半成品車間,卻一點也不影響成品車間裡的工作,天氣再冷,也凍不壞已經成型而乾燥的幹磚坯啊!
丁可文如夢初醒,他趕緊跑回宿舍,找了筆,將自己的地址和郵政編碼寫在紙條上,轉過頭交給了王力民。
“力民哥,你可得把這張紙條親自交到嶽鎖平的手上,讓她寫信給我,一定別忘了。”
王力民點點頭說道:“兄弟,你就放心好了,你交代給我的事,哥哥一定給你辦的妥妥的。”
……
工人們吃過午飯沒多久,廠長給僱的中巴車就駛進了廠裡。
人們爭先恐後的往車上搬着行李,很多人生怕搶不到座位,要挨受一路站立和顛簸之苦,便早早的鑽進了車裡,佔起了座位。
丁可文的心情當然和他們不一樣,他倒是希望這中巴車開的越晚越好,開的越晚,也許能看到嶽鎖平來上班的機率就越大了。
但是,很多事情往往事與願違!
中巴車卻在一點的時候就準點發車了。
丁可文最後一個戀戀不捨的鑽進了車裡,當然,車裡的座位早已經被人們坐滿,他只能扶着別人的座椅背傻傻的站在那裡!
中巴車疾馳而去揚起的灰塵遮擋住了車窗的玻璃,以及丁可文的眼睛,好像也封鎖住了他所有關於這裡的記憶……
和平常上班幾乎一樣的時間,一樣心情的嶽鎖平來到車間裡的時候,卻發現車間裡有一些異樣!
以前這個點,已經有幾分熱鬧的車間裡,卻空無一人,安靜的出奇。
只有,不遠處豬大嫂拿着她的包,慢打逍遙的走過來。
等走近了,她才聽到她嘴裡在發着牢騷:“你說這個朱老四,也太不像話了吧!說走就讓他們走了,你哪怕今天下午再讓他們幹一個下午,明天一大早再送他們走,也行啊!你這樣毫無徵兆的,也不通知我一聲。這倒好,讓我下午來上班,撲了個空!真是的……”
“什麼?豬大嫂,你說什麼?”嶽鎖平聽的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告訴你,從現在起,半成品車間已經停工放假了,那些從榆城過來打工的小侉子們,也都已經坐上中巴車,回他們的故鄉去了……”
榆城那個地方,離山東比較近,口音接近北方。而花果山城郊則不一樣,因爲有沭河阻隔,更多偏江淮口音。所以,兩地互相稱呼時,榆城之地的人都喚作“侉子”,花果山城郊之地的人都呼作“毛子”,卻並無互相歧視之意!
嶽鎖平驚訝的“啊”了一聲,她腦海裡第一個閃現出來的人,就是丁可文,難道他也走了嗎?
她不再理會豬大嫂,她撒開腳丫子就往丁可文住的宿舍那邊跑去。
丁可文住的宿舍裡的門也沒有鎖,她推開門一看,裡面一片狼藉,扔滿了工人們丟棄了的破鞋,破襪子,破席子,甚至還有幾個沒有吃完的,發了黴的大饅頭……
裡面的人早已經走空,一副人去樓空的悽慘景象。
嶽鎖平有點失望,她覺得丁可文應該留下來,至少和她道別一番再走!
不會是他真的還沒走吧?也許他正躲在別的什麼角落裡等她吧!
她的心裡重新充滿了希望,她決定再四處找一下他!
有兩間宿舍的門是關着的,她打着眼罩透過玻璃望進去,裡面的鋪蓋並沒有收拾走。
不會是丁可文搬到這兩間宿舍裡了吧?
哦吼!伙房裡也好像有人,她甚至都聽到了裡面有人在裝水的聲音!
她趕緊跑了過去……
伙房裡,伙伕老王頭的確正在往暖壺裡裝水。
他見嶽鎖平進來,笑了笑問道:“怎麼?又來給你爸的暖壺裝水嗎?”
“不是……”嶽鎖平搖搖頭,”這半成品車間裡的人,都走光了嗎?”
老王頭點點頭說道:“是啊,他們放假了……我們也快了,等成品車間的幹磚坯燒的都差不多了,我們也可以回家了。”
“那你看見……你看見那個丁可文走了沒有?”嶽鎖平心有不甘的問着。
“嗯,我看見了,他是最後一個上車的……”老王頭裝完水蓋上了壺蓋。
嶽鎖平哪裡還聽的下去,她的心瞬間像是被什麼掏空了一樣,沒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