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東邊升起,金色的陽光普照整個世界。清晨的空氣冰涼而溼潤,在淡金色的陽光下還有着薄薄的霧氣。康納神父如同往常一樣早早的起來,敲響了教堂外面放置的大鐘,等待着村民們的到來。地面被打掃的乾乾淨淨,但是很快就將要被村民們沾染泥土的鞋子給抹黑,然後再被他打掃乾淨,就這樣每天不斷循環。
這是座相當簡樸的教堂,但是已經是附近好幾個村落中最好的呢。對於這些位於無盡臨海和繁華人類世界交界處邊緣的村落來說,對於神明的崇敬之心遠沒有人類社會腹地那樣強烈。相比較於對虛無縹緲的神明的信仰與虔誠,他們更在意一些比較實際的東西,食物,衣服,還有亮閃閃的金幣。在人類社會腹地某些年輕學者的想象中,這些邊緣村落的村民們良善而純樸,熱情好客,沒有被財富所腐化——這他媽的很明顯一看就是沒有親身實地體驗過,拍腦子想象出來的東西。偏偏還很受某些同樣遠離鄉村,沒有實際生活體驗的某些城裡人的歡迎。
已經在這個村落擔任了三十年牧師的康納十分清楚,這些村民也許確實存在着某種層面上的天真,但是他們身上更多的是長年積習形成的頑固,偏僻之地毫無見識所形成的短視,缺乏教化所形成的貪婪和愚昧,還有長年獵殺魔獸養成的血腥。他們缺乏信仰,蠻橫,短視,貪婪而且市儈,並且從不忌諱人命。他們晚上從不閉戶,因爲不需要,然而原因並非此地風俗多麼良好,而是因爲地處偏僻,每一戶人家都知根知底,任何的外來人口都會在第一次時間被查知。
他們早已經在祖祖輩輩的生活中,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規則。他當初花了十年的時間,纔算是在這個地方紮下根來。
愈來愈多的村民們開始匯聚到教堂之中,他們自然而隨便的站立在簡樸肅穆的教堂之中。康納神父目視着他們的行動,面上依然帶着謙和的笑容,但心中卻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嘆息。儘管在進入到這個教堂之後,他們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拘束,不少更是在進入之前就在臺階上把鞋底摩擦乾淨。但是對於一個真正屬於教會的領地來說,這還遠遠不夠。然而,這已經是他努力了三十年的成果。
實際上,就算是現在,康納神父都很懷疑,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這份不多的虔誠,到底有多少是因爲信仰,又有多少是因爲他的神術以及教會每年的補助?
神啊,請求您告訴我,到底要如何,才能讓這幫羔羊徹底歸入您的懷抱?在帶領着村民進行完每日例行的祈禱之後。康納神父忍不住這樣在心裡想着。也許,只有神罰降臨,只有徹底的毀滅,才能讓他們明白神的偉大和慈悲。
然後毀滅真的降臨了。
大地開始微微震動,人們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康納神父也連忙奔出教堂。在人們的視線中,一隻巨大的人立而起的怪獸出現了。伴隨着它的不斷迅速靠近,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劇烈,聲音越來越大。
難道說神明感知到了我的願望,於是特地派下這隻魔獸來給予懲罰?儘管理智上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康納神父在見到它的第一眼時依然忍不住這樣想到。“快逃。”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所有的人們都開始四散而去。從那隻巨大的魔獸的行進方向來看,很明顯就要經過這個村落。儘管這個村子平常主要就是靠着獵殺魔獸兼雜着種田爲生,但是單單從體型來看,便明顯的能夠確定對方跟他們平常所對付的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然而儘管對方的動作看起來並不是十分迅捷,但是其速度卻是出乎意料的快速。這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儘管巨大的體型讓對方的動作看上去並不是十分敏捷,但是同樣因此一個步子所跨越的距離便抵得上常人十步,更何況它本身的動作其實也並不太慢,只是因爲太過巨大的體型所以才顯得比較遲緩而已。
利科斯巨大的晶黃色豎瞳倒映出村落,即便是最高的房子也不過到它的大腿部位,這使得這個村落對它來說就如同小孩子所做的模型一般可笑。無數低矮的人類就如同螞蟻一樣在其中奔來跑去。在這一刻,利科斯的嘴巴合攏了,時而清晰,時而混沌,有時嚎叫,有時吟唱,有時傾訴的聲音突然間停住了。
它變得安靜了。
它沉默的向着這個村落衝去。內心的情感思緒依然在不斷蒸騰咆哮,然而卻再不像最初那樣混亂,而是有了一個方向,一個目標。龐大的身體奔跑在大地之上引起巨大的震動。當它奔跑到那個村落附近時整個地面都在抖動,連帶着建築在地面之上的房屋都在微微震動。無數的塵埃窸窸窣窣的從房檐屋頂以及各個角落落下。
村民們在倉皇逃竄,然而同樣有許多在發現自己似乎根本無法逃離之後轉身拿起了兵器準備反擊。儘管這是看上去似乎以卵擊石般的脆弱而徒勞的反擊。但是人類本來就是這樣堅韌而倔強的一種生物啊。
房屋,籬笆,樹木,都在伴隨着地面的震動而抖動。正在奔跑的人羣中有小孩子摔倒在地,又被親人趕快拉起。康納神父倉惶失措的隨着人羣四散奔跑着,看着無數的男人和女人拿起武器,準備着反擊。他忽然頓住了腳步,深深凹進去的眼睛望擡起望向那隻已經靠近的巨大暴龍。磅礴的魔力如同潮水般在它的身邊一波波不斷向外蔓延,然後又一波波退去。
這是無法力敵的可怕魔獸——至少,不是這個村子所能力敵的。即便是給這個村落最優秀的獵手十天時間精心準備陷阱恐怕也無法傷害這隻強大的魔獸。即便是把這個村子最強大的戰士的力量再乘以十倍恐怕也無法擋下對方的一爪。這些位居於無盡林海邊緣的村落一向以民風彪悍,出產優秀而強大的戰士著稱。他們每一個村落都有着自己的修行法門,那是在不斷的與魔獸抗爭的過程中由無數先輩一點點創造積累出來的,其中還摻雜了一些因緣際會之下得到的力量修行之法。而他們生活的地方本身,就是最好的修煉之地。如果以人類的等階考試來測驗一下,那麼這裡的每一個成年的合格的獵手都達到了低階戰士的標準,而其中最強大的,則是中階巔峰幾乎達到了高階。再加上他們自幼生活在這裡,爲了生存與捕獵而鍛煉出的各類技能和環境的加成。就算是與同等數量的中階職業者對陣,恐怕也不一定會輸。
這已經是一股不弱的力量。但是對於利科斯來說,還是太弱了,太弱了。第二次蛻變之前,它便已經能夠橫掃他們,何況第二次蛻變之後?
一路衝來,凡是擋住它腳步的建築都如同沙灘上建造的堡壘一般紛紛倒塌。村民們魔法的發動因爲繚繞在利科斯周身的魔力潮汐而變得更加困難,他們的兵刃和弓箭相比較與利科斯那龐大而堅固的身體顯得那樣無力而脆弱。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依然在反擊和抗爭,讓人厭煩的反擊,就好像總是在你的腦袋邊上飛來飛去的蒼蠅——不,更準確點說,應該是在腳邊不斷爬來爬去的螞蟻,跳來跳去的螞蚱。
利科斯擡起了自己的爪子,但是立刻就發現自己的身材太過高大,它如果想要用爪子將他們拍死捏死的話很明顯的需要彎下身去——這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於是它擡起了腳掌,開始不斷的踩踏,“啪嘰”“啪嘰”的就將它們踩踏成一團薄薄的,黑紅色互相混雜的奇異物質。不過很明顯,這樣子明顯依然不太方便。而且它所能踩踏到的都是那些正在逃竄的人類,而那些正在不斷向它發起攻擊的卻是出乎意料的靈活,敏捷的在它龐大的身體下不斷躲閃。終於,它想起了自己需要使用魔法——實際上正常情況下它的第一反應就應該是使用魔法,更加方便而高效,但是很明顯,此時的利科斯,並不是很正常。情感的衝擊讓它的思維變得遲緩許多。
於是它的腳掌擡起,然後重重踏下。就如同一顆石子落入水面,然後激起了萬丈狂瀾,強大的震盪自腳掌與地面相接處遠遠傳播開去,那些正在不斷四散逃逸或者反擊的人類就如同骨牌一般紛紛倒地,一條條巨大的裂縫自利科斯的腳掌邊不斷延伸開去,附近的幾棟房屋在剎那間倒塌。
魔力如同潮汐般在它的身邊繚繞不休,伴隨着它的意志而不斷波動,變化,調頻,塑型。最終形成強大的魔法,釋放出去。無數巨大的土刺自土地之中不斷冒出成型,在一剎那間將周圍的地表化爲土質森林,並且不斷往外延伸開去。房屋破碎,被地表冒出的土刺捅穿,甚至在魔法的作用下融入其中。人類脆弱的身軀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攻擊,從胸口,從胯部穿入,然後從另一個部位串出,就如同利科斯前世地攤小販上的烤烤羊肉串一般——實際上,這個世界也有類似的食物。或者被無數蜂擁而出的土刺夾住,並在對方的不斷生長擴大中被生生壓迫,血管在巨大的壓力下被生生壓爆,骨骼碎裂,臟腑破裂,大量的鮮血從口中和身體中冒出,痛苦的死去。
再次踏下,腳下的土地微微拱起,如同水中的波浪般不斷向外擴散,這片由無數土刺形成的森林在接觸到它的剎那間便紛紛崩潰,然後不斷擴散,那些僥倖生存下來的人被被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紛紛吐血而亡。
真乾淨。利科斯望向滿地的屍體,這樣想着。剛剛的殺戮以及滿地的屍體讓它得到了一定的發泄,變得冷靜下來。儘管心中充滿着熾熱而深沉,宛如地底岩漿一般不斷奔騰着的恨意與憤怒。
但是,還不夠啊。它望向那些如同老鼠般四處逃竄的人類。心中再次騰起了一股煩躁之意。
那是遍地的鮮血,散落在地面上的無數不成人形的屍體。儘管他們的信仰也許不是很虔誠,但是他們依然是神的羔羊。康納神父這樣想着。他原本倉惶逃竄的身影停住了。他擡起頭,看向那隻正在不斷靠近的巨大暴龍。澎湃,磅礴,浩大,深沉的龍威突然自對方的身上釋放開來——這代表着利科斯的第二次蛻變在這個時候徹底完成。突然間受到這無比的壓迫,那些正在倉惶逃竄的人們就如同被土石絆倒一般紛紛摔倒在地,許多人渾身瑟瑟發抖,就此癱倒在地,只有一部分特別膽大和生存慾望強烈的才能繼續逃跑。
康納神父望着這一切,他那依然矗立的身軀在這一地癱倒的人羣之中顯得那樣顯眼,一身教會所發的白色長袍縱使在這種情況下依然不改純白本色——這是因爲它本身的材質和特性所致。
一切爲了吾主。他在心中這樣默默想着,下了一個決定。“愚昧的羔羊們。”他的聲音低沉,不僅僅是因爲這樣能夠更加強化語氣,讓自己的話語更加有感染力,更是爲了盡力避免被那隻可怕的魔獸聽到——儘管他已經準備奉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是仍然希望能夠在死亡之前儘量多教化這些無信者和淺信者,加深他們的信仰。“你們知道爲什麼你們無法抵擋這條可怕的魔龍嗎?爲什麼你們只能在這條惡龍的威壓下失去一切反抗之力無奈等死嗎?”他一步步向着那條可怕的魔龍走去,如山如海一般的強大龍威竟然不能讓他低下自己的頭顱。在某個小小的魔法技巧下不斷傳播出去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節奏感,在這個無數人癱倒在地上只能無奈等死的時刻,清晰的傳播到他們的耳中。
“你們的心中,滿懷着低俗的慾望,你們不懂敬畏,不知虔誠,你們爲了金錢和利益不惜滿手血腥。在我來到這裡的三十年來,我看過許多你們所做的惡事。是的,你們每天按時祈禱,但我知道,那不是因爲你們的本心,而是爲了我的神術和教會的供養。你們的心中沒有神,所以在這條惡龍的強大龍威下,你們的軟弱暴露無遺。現在,我告訴你們。祈禱吧,虔誠的祈禱吧,向神獻出你的所有。懺悔吧,乞求神的寬恕和原諒。我將獻出生命來阻止這條惡龍,但不是爲了你們,而是因爲神的教誨。”
低沉而富有節奏感的聲音在傳播到人的耳中時竟似有無盡迴盪之音,帶有着極其強大的感染力和說服力。淡淡的白光自康納神父的身上綻放開來,那是每一個隸屬於教會的神職人員都會的一個神術,最基礎,最強大,最簡單,最深奧。放開自己的所有,燃燒自己的一切,自不可知處接引神的力量降臨——降神術。
他的整個身體都在極致的信念引動下化爲了一團白光,向着利科斯飛去——然後一隻爪子拍出,九重疊加的震擊在一剎那間就將它徹底粉碎。
轟然巨響中,利科斯並沒有理會這個小插曲,再次舉起它巨大的腳掌,踏足於地上。宛如海嘯一般的魔力席捲一切,毀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