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瘋狂

這是一片相當茂密的叢林,其中生長着幾種會結出果實的樹木,而這也是附近生活的一個魔獸族羣的主要食物。外形類似於利科斯前世所見猿猴,被人類稱呼爲劍猿——不僅僅因爲它們雙臂修長,手指合攏之後如同利刃,更因爲它們那在血脈中代代傳承的絕頂劍藝。羣居的它們更是少有的具有魔力同調這種類似於土犀獸般將多個個體力量聯爲一體的技巧的存在,乃是附近這片森林的無冕之王。

然而現在,一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卻闖入了這片地域,這無疑侵犯了生活在附近的魔獸的權威,引起了它們的敵意和警告。

其中一隻雙腿一撐,極爲矯健而靈活的向對方躍去,同時一聲飽含警告與威脅意味的厲嘯發出,引來身後同伴一陣陣的厲嘯附和。然而對方並沒有停住自己的身形,依然一步一步向前奔去,龐大的身體帶來的是無比的壓力,然而爲了守衛自己的領土,這些兇悍的魔獸可不會退縮。

“人生所遇,也許不過一場大夢。”那是渾厚而低沉的聲音,合着某種節奏,隱隱有着奇妙的韻律在其中。而除此之外,更蘊含着極其強烈的感情。那是如同在地殼之下奔騰流淌的岩漿一般熾烈而灼熱的情感,蘊含在每一個音調,每一個轉折之中,時時刻刻等待着爆發,毀滅一切。

一爪拍出,魔核震盪,裂甲,六重疊加。在剎那間,由魔力形成的高頻率震盪便將對方毛茸茸的身軀四分五裂,鮮血四濺,內臟暴露在空氣中,依然還在不斷蠕動。

一聲哀鳴,帶着同伴被入侵者殺死的悲傷,十六隻身高兩米左右的高大猿猴類生物猛然向利科斯撲來。前三後六,左三右三,更有一隻從樹上高高躍起,以堂皇之勢直接向着利科斯最爲厚實的背部猛然襲去。

五指閉攏,雙掌合緊,宛然長劍,同時向着利科斯劈去。虛空中無形的魔力之弦被撥動,在這一刻,十六隻被人類稱呼爲劍猿的生物宛如長劍一般的手臂上同時有着淡淡金屬光華閃過。魔力勾連,有削金斷玉之利,更有劈山斷海之勢。

“世間一切,說不定只是他人夢中之物。”聲音不止,龍語那特有的低沉迴響之音被它發揮到極點,竟有綿綿不絕之意,宛然山谷迴響之聲。然而其中那深沉而熾烈的瘋狂絕望,崩潰毀滅之意更是如影隨形,隨語音轉折迴響愈發濃郁。

巨尾橫掃,魔力涌動。磅礴大力驟然爆發,就如同鋒利的寶劍遇上了力大勢沉的粗拙鐵棍,後方六隻劍猿同時被擊退。

魔核震盪,張口怒嘯。無形聲波攜裹着巨大能量自口中發出,原本無形透明的空氣如同被石頭擊中的水面一般泛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波紋。被三隻劍猿一層又一層的不斷劈開,化爲狂風,將滿身的毛髮吹的亂舞。但在聲波將盡之時,三隻劍猿前進之勢也是終於耗盡,同時向後退去。

精神,魔核,肉體,在這一刻和諧共振。大重力術,發動。浩大力量驟然降臨,以自身爲中心,半徑五十米以內區域,同時下陷。左三右三,六隻劍猿身形同時下沉,合擊之勢登時受阻。然後上方那隻卻在剎那間調整過來,藉助這突然增強的重力反而更快,更猛,更強的劈下。

虛空中無形的魔力之弦被撥動,魔核驟然振盪,渾厚而浩大的魔力以此爲樞紐,瘋狂的在體內奔騰運轉,與外界的魔力相合。魔法發動,三層障壁聳立。

利科斯巨大的嘴巴張開,露出森然利齒。聲帶振動,繼續按照着那種古怪而隨性的音調以龍語說着:“誰又能夠保證,我們不是他人手中的牽線木偶?”反覆震顫的餘音之中,瘋狂崩潰,絕望毀滅的感情益發濃重,如同暴風雨來臨前,覆蓋整片天空的厚重烏雲。

左三右三,六隻劍猿如同自強弓射出的利箭,連破三層障壁,卻最終如同連破三層盾甲去勢已盡的利箭,在那厚實堅韌的皮膚面前敗下陣來,臂劍刺入不過幾分。

然而上方那隻此時已經如同落雷,毫無阻礙之勢的直劈而下,撕裂厚實堅韌的鱗質層肌膚,切開血肉,整具身體都開始鑽入利科斯的血肉之中,欲圖從內部將利科斯龐大而堅實的身體破開。

魔核震盪,魔力燃燒,肌肉不斷震顫,發出巨大的力量,被切開的血肉不斷合攏,蠕動,就如同兩面正在不斷合攏的山壁一樣,直勢要將其中的異物壓成一片。

這隻身形尤爲高大健壯的劍猿雙足向兩邊一踏,猛然以兩邊血肉爲支點,驟然發力。卻沒能得到足夠的反衝之力,而是在剎那間陷入兩邊的血肉之中。鮮血被擠壓而出,但它自身也因此被圍困在其中。

合攏在一起的雙臂攸然一分,宛如閃電劃破晴空,那正在瘋狂蠕動擠壓的血肉竟是在剎那間被它破開——這等劍藝,放在人類之中至少也能當個劍豪。然而血肉生長擠壓之勢不止,雙臂如同斬入一塊粘稠無比的奇異物質之中,阻礙遲滯之力不絕,更隱隱覺得無數暗潮涌動,瘋狂消磨手上勁力。

身形一時被阻,兩邊血肉驟然相合。“噗嗤”一聲,身體被壓成一團混合着無數毛髮,紅色與其他顏色相雜的物質,更有大量鮮紅液體驟然被擠壓噴射而出,飛上半空,然後灑落四周。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最後一句落下。熾烈而深沉,瘋狂而絕望,扭曲,破碎,崩潰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宛如火山爆發一般噴發出來,周邊虛空中的無形魔力都在一剎那間受到這極其強烈的情緒的感染。魔核震盪。以自身爲圓心,半徑兩百米內的一切事物,都突然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扭曲。樹木,空氣,魔力,還有那十五隻圍攻的劍猿,以及後續迎上的六隻,都在一剎那間被扭曲,破碎。生長聳立的樹木和其它植物,二十一隻強大的魔獸,在這一刻如同另一個世界被扔進洗衣機裡的衣服一樣開始不斷螺旋扭曲,樹幹,樹枝,樹葉,木質纖維,肌膚,血肉,內臟,骨骼,都寸寸破裂開來,然後被攪拌成一團。

一直被收斂的強大龍威自利科斯的身上散發開來,配合它剛剛表現出的強大破壞力,那些剩餘的劍猿在剎那間爲之氣勢所攝,一時間不進反退,反而紛紛將身形後撤。

利科斯並沒有理會這些,它的眼中並沒有看到這些,就算是剛剛的反擊和戰鬥,也僅僅只是在無數戰鬥廝殺中鍛煉出的近乎本能的反應。它的身體依然筆直的向前衝去,熾烈而灼熱的情感在它的胸中,在它的心口,在它的身體中,往復奔騰。如同焚燒一切的烈焰,如同席捲一切的狂風,如同冰封一切的玄冰。它需要發泄,需要戰鬥,需要冰冷的死亡的刺激。

它直直的向着森林外面衝去,何須在意,何須思考,何須憂慮。既然想做,那就去做吧。所有的一切都本無意義,生命本來就是無意義的。既然如此,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誰又能夠保證,我們現在所經歷所感知的這一切不是虛幻?誰又能夠說,我們不是他人手中的牽線木偶?也許這個世界,所有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一部電影,一本小說,一段評話。

似是吟唱,似是傾訴,似是怒吼,似是狂嘯。它的嘴巴不斷開合,聲帶不斷震動,然而說出來的卻是一些連它自己都沒在意的話,它們僅僅只是它混亂思想的某個側面的反映罷了。然而這卻與它胸中激盪狂涌的情感相合,竟是在無意中逐漸產生了類似於言靈一般的效果。

建構在記憶和認知之上的精神世界,伴隨着對過去自我的否定,崩塌傾頹。各色各樣的思維和情感,都攪合在一起,將整個意識都變得混沌,如同暗夜中暴風雨來襲,厚重烏雲遮蓋住整個天空,激流狂涌浪濤迭起的大洋。然而在這混沌混亂的思維之中,一個念頭卻是愈發明晰,如同遮住整個天空的厚重烏雲之下,一片漆黑的暴風雨中,激流狂涌,浪濤無數的大洋之上的一座燈塔——那即是對人類的厭惡與仇恨。

這個念頭讓它在這混亂的思維之中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是它在這崩潰混亂的一切中所能抓住的僅剩的東西,就如同溺水之人手中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就如同落下懸崖之人手中攀附的最後一塊岩石。它遵循着這個念頭的指引,在離開森林之王的區域之後便直接向着人類世界衝去,沒有在意路徑,沒有在意阻礙,沒有在意後果,沒有任何計劃。既然此生本無可戀之物,既然此生本爲虛幻,那就遵循本心而行吧。

無盡林海廣闊無垠,其中無數魔獸,在漫長時光中不知誕生了多少強大存在,然而暴龍一族在其中也是居於上位的強大存在,何況立於暴龍一族巔峰的利科斯?無盡林海雖大,但是又有幾個能與它匹敵?又會在這個時候明顯已經瘋狂的它的面前與它相抗?

一路橫行,縱使有無數魔獸被它驚擾,然而或平獲勝,竟是在這連綿的戰鬥殺戮中無一敗績。更有無數魔獸被它擊敗殺死。在這毫無顧忌的連綿戰鬥與殺戮中,在這混亂瘋狂到極點的情感與思想的催發下,在魔核的一次次震盪中,在魔力的一次次流轉燃燒中,在肌肉的一次次收縮中,在身體不斷的受傷與癒合中,身體的每一分潛力都被挖掘到極致,並進而超越極限,開始蛻變。

於是,它餓了。

不斷的戰鬥,受傷與癒合的過程需要極大的消耗,而同樣,蛻變同樣也會帶來極大的消耗。儘管像它這樣強大的魔獸往往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直接轉換虛空中的魔力爲能量補充消耗——但終究也只是一定程度上。更何況還有各類營養和物質的極大消耗。

於是,理所當然的,它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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