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2章 在途

論功行賞之下,很多人得到了提拔,比如合肥度支校尉張欽。因着南下充當翻譯,數歷生死,故連升兩級,作爲新設立的首任合肥度支校尉。

帳下運兵達三千之數,都是合肥降兵,船隻則從濡須塢調撥,多爲水師看不上的老舊之物,型制上也不太適合搞運輸,湊合着用吧。

石庸也來了合肥,出任度支都尉。

兩人也算老搭檔了,談起當初突圍之事,唏噓不已。

“族弟(石稹)運道不好,馬失前蹄,唉。”看着西天的落日,石庸長嘆一聲,唏噓道。

張欽爲兩人各斟了一杯酒,道:“生死有命,夫復何言。以後多照拂下他家人就行了。”

“我那族弟有四子,幼子今年七歲,已爲天子遣使接入宮中習文練武,怕是輪不到我照拂。”石庸苦笑道。

“賺了!”張欽用有些羨慕的語氣說道。

“是啊,賺了。只要不捲入什麼大案,一代人的富貴是板上釘釘,若再好生經營一下,兩三代富貴也是等閒。”石庸飲了一口酒,說道。

他也不是無所得。

原本是堂邑郡司馬,但那是僞官,晉滅後

就不作數了,而今能混個正七品度支都尉,已然不虧。更重要的是他已簡在帝心,被天子知道名字了,以後隨便立點什麼功勞,很容易就升上去了,這纔是最大的、長期的好處。

張欽與他同理。不過升得比較猛,從正七品直升正五品,跨越了四級階梯。如果沒有功勞,只能按部就班熬資歷的話,告老還鄉前能升兩級嗎?很難說,因爲一輩子停在某個品級上動都不動的人太多了。

“可有婁國昌後人消息?”石庸放下酒杯,問道。

“婁國昌出身低賤,沒有後人,只有一個弟弟。”張欽說道:“聽孫監軍說,天子遣人尋訪其弟,得知在庫結沙牧馬,於是行文匹婁氏貴人,放還其人賜名‘國貞’,襲國昌官爵。國貞有後,令其出一子過繼給國昌,送來洛陽宮中,另賜勳官、田宅。其餘諸人,多半如此行事。”

“田宅在哪?”石庸問道。

“在淮北。”張欽說道:“楊韜等部算是解脫了,普賜民籍,不再是世代煎熬的屯田兵了,他們將屯墾的田地退出,集體遷徙至淮南、廬江、弋陽、安豐四郡,便是江淮之間了。”

“沒有去西陽的?”

“西陽罷廢了。那地方,大概也沒人願意去吧。”

西陽在晉時是西陽國。

永嘉初,司馬羕還是西陽縣公,因此縣荒蕪寥落,幾無人影,故西陽縣遷至武昌東南(位於黃岡東),又以期思、西陵益其國,尋罷期思,蓋因其劃屬汝南國(後復歸弋陽),朝廷以蘄春、邾二縣代之。

故西陽國轄西陽(黃岡東)、西陵、蘄春、邾四縣,名義上有三萬五千戶,實則三千五百戶都夠嗆,境內人口大頭是五水蠻、西陽蠻——從血統上來說與賨人有些相近。

這些蠻人從漢代就編戶了,但實際上和不編戶沒什麼兩樣,因爲人口都是估算、瞎填的,有沒有這麼多人、以前的編戶之民有沒有遷徙根本不清楚,反正他們不交稅。

晉末以來戰亂不休,尤其是張昌在荊州北部肆虐,隨後又有王如、杜弢之亂,再加上樑晉拉鋸,西陽國實在沒什麼人了,於是罷廢,併入弋陽。

聽到沒人去西陽後,石庸便笑了:“算他們運氣好。”

張欽微微一笑,又給石庸倒酒。

離他們不足百步的河道之上,舟船連天,浩浩蕩蕩。

自長江經濡須水入巢湖,再出巢湖過施水入淝水、淮水,接通河南水系,直抵汴梁這個水陸樞紐。

從這裡便可以看出合肥的重要地位,整個江淮之間只有廣陵能與之媲美,那邊同樣設了

個度支校尉,其航線同樣是直抵汴梁--自京口啓運,經邗溝、鴻溝水系入汴水,但邗溝因爲降雨少或地形原因,時不時停航,卻不如西邊了。

船隻兩岸還有一些騎兵在押送。

他們多爲天子在草原收編的十營新軍,出征時約有九千一百餘,現在還剩八千出頭,各營都有缺額,尤以渡江的橫衝、鐵騎、振武等營缺編最嚴重,回去後還得增補人員。

此時顏含就站在船頭,放眼眺望淮南大地。

“鏖兵多年,合肥重鎮竟然都渺無人煙,唉。”顏含嘆道:“生民多艱!生民何辜!”

“父親,今天下安定淮南應會慢慢恢復過來的。”其子顏髦說道:“父親若--”

顏含擺了擺手,道:“我老矣。”

顏髦不再勸了。

有些話不用攤開說,那樣太難聽了。父親要追求身後名,所以不會出仕邵樑的,但顏氏子弟可以。

這也是維持家族的一種手段。

父親賺了名聲,子弟得了實利,懂的都懂。

入夜之前,船隊停了下來。

晚風之中傳來了炊飯的香氣,岸邊一些人

正在跑馬圈地,然後樹立界碑眼見着入夜,亦紛紛散去。

“父親,請用膳。”顏髦從船尾端了一碗魚湯過來,恭敬地舉過頭頂,輕輕放在顏含面前的案几上。

他們家族的規矩非常多,上下森嚴,禮法執行得非常嚴格,與其他世家那種寬鬆甚至有些上下不分的情況——比如兒子直接喊老子名字,或者父子二人勾肩搭背一起縱酒等等--大相徑庭。

顏含接過魚湯後,問道:“哪來的?”

“淮南孫府君遣人送來了數尾魚。”顏髦答道。

“哪個孫府君?”

“便是樂安孫氏的孫鬆孫德懋。”

顏含想起來了,他聽過這個名字。當初據守金城的幾大“賊首”中,便有此人的名諱,沒想到竟然一躍而爲淮南太守。

“天子可有魚湯?”顏含問道。

“有的。”顏髦說道:“帝后二人皆有酒食賜下。”

顏含遂不再多問,喝起了魚湯。

顏髦慢慢退下,然後坐在船頭,與船工們一起吃着粟米飯。

沒有菜,就兩勺豆豉下飯。不過降人麼,

還能要求啥?況且顏髦不是那種高高在上之人,顏家固有清譽,但真沒什麼錢,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王導幕府中隨便拎一個下僚出來,都比顏氏田宅多。

“聽君等口音,似非洛陽人?”吃完飯後,顏髦親自到船邊洗涮碗筷,隨口搭話道。

“官人好眼力。”一名船工笑道:“我等本是魏人,雖落籍河陽多年,但這口音是改不過來啦。”

“亡國之臣,叫什麼官人?使不得。”顏髦連聲道。

“沒有坐囚車上船的就有機會。”船工笑眯眯地說道:“攻滅劉漢、李成,都還任用了不少降官呢。再早些,石勒、曹嶷降官都有,官人丰神俊朗,未必不能復起啊。而且--”

船工想了想後,又道:“臨上船之時,幢主特意將我調來,囑咐勿要折辱顏公,有什麼短缺立刻報上去。起航已多日,顏公粗茶淡飯,安之若素,竟是一個要求都沒提,讓我等十分佩服。”

顏髦也笑了,道:“你眼力也不錯。”

“比起官人差遠了,也就走南闖北多了些,見得也多了一些。”船工說道:“從軍多年,臨了還是隊主,這輩子就這樣了。”

“哦?你等難道是大梁水師?”顏髦奇道。

“黃河水師吧。”船工自嘲道:“和運兵差不多。”

“方纔有人在岸邊丈量土地,可是要賜予功臣?”顏髦問道。

“這我卻不知了,應該不是。”船工說道:“興許要置府兵吧。”

“我聞北地遍置府兵,幾有十萬衆。”顏髦說道:“此兵如何?會不會與民爭利?”

“肯定是與民爭利的。別的不談,夏日雨水少時,軍府時常截留河水,留給自己灌溉。”船工說道:“一個軍府往往還有不止一個磨坊,都要截水。不但小民苦之,便是豪族也拿他們沒辦法,宛如國中之國。不過也有好處--”

船工想了想後,說道:“他們有錢。農戶編些蒲席、竹籃,養些豬羊去草市售賣,多爲府兵家眷買去。若還會做坐榻、犢車、漆器或釀酒之類,亦可從府兵身上換取不少錢財,貼補家用。沒了他們,日子應該會難過一些。像截水之事,便是軍府不做,豪族也要做,二十餘年前我見得多了。”

顏髦微微頷首。

府兵不攔水,豪族也要攔,小民在哪裡都是被欺壓的。但相對應的,府兵花錢大手大腳,卻也給了普通民人打零工的機會,農戶還可以飼養牲畜賣給府兵,所得錢財去買糧食,或者直接讓府兵用糧食換肉。

如果是豪族呢?怕是難了。

豪族自己一家人能吃多少酒肉?他也不需要買你的東西,自家莊園裡一堆兼職工匠,何須外購?除非實在不得已,他們的目的都是儘可能把自家用不掉的東西賣給別人,然後儘量不買別人的東西,慢慢積累財富。

這便是府兵比豪族好的方面,普通民人大概寧願面對遍地的府兵,也不願意與豪族莊園爲鄰。

顏髦以前隱隱知道一點其中的區別,但不深刻,此時聽船工親口道來,一時間思緒紛飛,正要再說些什麼時,卻聽得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此乃春秋古制,邵太白能得天下,難道是行復古之法?”

船工張口結舌。他不懂什麼是古制,也說不上一二三四,見顏含出來,只行了一禮,便不再說話了。

“父親,此恐非井田。”顏髦說道:“到底是何物,還得路上多看看。或者--”

他悄悄看了眼父親,道:“至汴梁後,可向樑帝問詢一二。”

顏含哼了一聲,沒說什麼。

“樑帝此舉,難道不合父親心意?先帝在時,父親可是指斥豪族爭田的。”顏髦又道。

顏含沒有回話只看着周遭的曠野,心緒也很雜亂。

昔年渡江之後,他曾當着王導的面說“南北

權豪競招遊食(民)”,以致“國弊家豐”,應當“徵之(莊客流民)勢門,使反田桑”。

王導很贊同,但大晉朝廷就這麼個底子,說難聽點是要飯的,只能姑息緩和矛盾而不能刮骨療傷。待南渡士人站穩腳跟後,十幾年過去了,他們本身也大量藏匿流民,大興莊園,圈佔田地,已然積重難返,在豪族化的路上越走越遠。

所以,沒用!

顏含他幹不了什麼事,說出的話還得罪人,若非資歷老,怕是已被擠兌得不像樣--有人曾問他江南羣士優劣,顏含只說“周伯仁之正”、“卞望之之節”,“餘吾不知也”,整個江南他就只認可兩個人,其他“羣士”在他眼裡一塌糊塗,連對王導都沒好話。

邵勳非要見見他,敬稱他爲“顏公”,別看嘴上沒好話,心裡還是有那麼點小受用的。

今日聽聞北地豪族被整治的內情,心中對邵勳的看法又有所改變。

這人能駕馭豪族,這是大晉朝歷代天子都沒做到的事情。

顏含滿肚子建議,下意識想要對邵勳提出,但“忠臣不事二主”,卻又不能爲他做官,委實憋得慌!

十月初,船隊又一次在陳縣靠岸,遠近百姓皆來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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