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狼是被人一擲致命。她回過神來,正瞥見火光映得右側壁上有兩個坐着的影子,她嚇得又是一跳,這才反應過來,是那個要死不活的人醒了!
她回過頭來,衝那人嘿嘿一笑,強自鎮定,卻想剛纔自己那麼失態害怕的樣子,是不是被自己這個患者全看在眼裡了?
拜託,不要這樣瞪着我,你不知道你的眼皮沒剩多少了嗎?也不怕那兩隻眼珠落下來……秦詩雨打着寒戰和他對視。
“嗨……”語氣中明顯底氣不足,倒好像是自己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一樣,秦詩雨心中懊惱,明明是自己救了他,就算他剛纔打狼有功,也該是兩不相欠嘛。
“你是誰?”那半鬼木乃伊終於開口問道,或許因爲數天飲食不善,聲音帶着嘶啞,“爲什麼救我?”那語氣中冷淡之極,竟好像覺得對面的女人救了自己是沒事找事,給自己平白添亂一樣。
秦詩雨一聽這問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爲什麼救你?那你剛纔爲什麼殺狼救我?一樣的道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木乃伊在我面前掛了,就跟你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如花少女在你面前被狼撕了一樣!”
他沉吟一下:“我是怕那狼撕了你,又來撕我。”
秦詩雨:“……”
“你爲什麼救我?難道你不怕我的樣子?”那人冷笑一聲又繼續剛纔的問題,嘲諷中似乎對秦詩雨肯救自己報了莫大的好奇心和驚異。
“……我爲什麼救你?”秦詩雨有點生氣了,這麼不可理喻的人,自己救了他連句謝謝也無,還氣勢咄咄逼問自己,當初真該丟下他任他自生自滅,找條路下山,食物和水還可以多撐幾天!
“你還怪我救了你?你要真想尋死,大可找把匕首捅自己心口一刀,”說着,她忿忿把匕首叮噹一聲丟到他腳邊,“也可以去找根泡麪自掛東南枝,還可以去跳嵩山跳黃河,你幹嘛裹個草蓆子找個山洞縮着?等死便罷,偏偏又拖着一口氣不肯嚥下,你難道不是也抱着一絲幻想,等一個人來救你?”她不管他懂不懂自己那些詞彙,一股腦全噴了出來。
“怕!怎麼不怕,你的樣子已經是人不人鬼不鬼了,誰能不怕?!”秦詩雨又冷笑一聲,臉上因爲生氣帶着點微紅,“我看啊,把你的畫像掛到門面上,都能省了辟邪符了!”
那人不管她怎麼冷嘲熱諷,從鼻中哼出一口氣:“那你還救?”
秦詩雨一愣,本來想用言語打擊這人一番的,誰知道他竟然冷冷地不吃這一套,她腦中驟然想起周星星的那句,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來:“是超級噁心難看啊,可是吐着吐着也就習慣了……”
那人被這話一激,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眼珠子又突出半寸,似乎沒料到這個姑娘說話這麼犀利惡毒。明明是仁心妙手,這兩天晝夜都在悉心照顧自己,雖然他沒法醒過來,但意識還是清醒的,他總覺得有雙細膩溫柔地手,輕輕拂過他面上的傷口,讓它們在他心裡的厭惡感消磨了很多,卻沒想到,這麼一個仁心醫者,竟然這麼暴躁這麼厲害這麼會罵人……
秦詩雨見他不說話了,心裡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火了,這人確實因爲臉上的傷變得太醜了,恐怕自尊心受不起自己這樣打擊。萬一他一生氣,先丟塊石頭到自己脖子上嵌着,然後他再自殺,豈不是非常划不來……
想到這裡,她“咳咳”兩聲,趕緊把聲音放柔了:“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啊,我,我也不是嫌棄你,畢竟,這個,”她嚥了咽口水,想着怎麼措辭能讓他好受點兒,“這個,我的審美,還是比較正常的,所以……哎,總之,我不是嫌棄你的啦!”
木乃伊又被她怔住,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方纔開口:“我本是這附近村落的人,自小遇到個落拓的武館師傅,學了一身武藝,”秦詩雨瞥了一眼死狼脖子上的石頭,使勁點頭,聽他續道,“我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本來定在今年就要成親了。不想她那日進城遇到了惡霸張太歲,被他搶了去,佔了清白。我本來在村裡做殺豬的營生,一聽到這個消息,操起殺豬刀便進城去了張家向他們討媳婦兒。誰知道那張太歲一聽說是我來討表妹,便叫了府中家丁和一些高手來打我,我心頭怒氣難當,與他們廝殺起來。最後我與他的手下拼了個兩敗俱傷,臉上就傷成了這副模樣,我衝進裡面,一刀刺死了張太歲,救出我表妹來。”
他擡起頭,看着洞外,似乎心頭沉痛已極:“誰知道,我回到家中,光這傷勢就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表妹卻一次沒來看我。等我醒了,我娘才告訴我,表妹怨我把張太歲殺了,壞了她一場富貴!後來,我的臉上創傷未愈,一副人鬼皆怕的模樣,不僅表妹不理我,就連我的親生父母,也視我如惡鬼,更別提旁人了。我見此生已無所戀,人人都懼怕我,疏遠我,與其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是以我殺了父母親眷和我的表妹,成了個表裡如一十惡不赦窮兇極惡的人,來到這個山洞等死,想等着去黃泉路上見他們。”
秦詩雨在火堆旁坐着,雙手支頷,一雙水眸盈盈映着火光,聽得津津有味,笑眯眯聽他說完,卻並不置評。她心頭暗自好笑,這個人倒是很會編故事,故事裡的每一個相關人物,全部都死了,所謂死無對證,自己更加沒有去查實的必要。就好像,每個行走江湖的人,都會告訴你一個他的易名,然而那個易名必然是聽上去很質樸令人篤信的,其實卻又是最讓你無從查實的。
她微微一笑,對他的謊言並不揭穿:“好了,其實你拖着一口氣,是對這世界還有眷戀。我救了你,說明你命不該絕,既然如此,那就該好好活下去。其實,我不信你這些時間裡,全遇到的厭惡你的人,就沒有遇到過同情你的人。”
他微微一愣:“是,是遇到過一兩個同情我的人。可是,他們都不敢看我的臉,更別提和我說話了。”
她嘿嘿一笑:“這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說着,把那塊僅有的烤肉遞給了他,“吃點東西,好好休息吧。你醒過來,就說明沒大礙了,何況你身體那麼好,過不了三兩日就可以恢復了。”
他接過烤肉,扯下一塊往嘴
裡嚼去。秦詩雨反而愣住了,呆呆看着他,倒不是他嚼東西時臉上的肌肉抖動顯得更可怕,而是他的吃相實在是太文雅了。雖然白吟風的吃相向來優雅,但這人倒也是不逞多讓。
……
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爲這座不知名的青山鍍上了一層白輝。陽光透過高高的雲杉和松柏縫隙照下來,形成彩色的光柱,浮塵微粒遊弋其中。
秦詩雨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猶在睡眠的木乃伊兄,背起揹包往洞外走去,差點絆到被木乃伊移到洞口的死狼。她一個激靈,全身的細胞都清醒了過來,皺了皺眉往山泉那邊走去。
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兒,她先把礦泉水瓶灌了水,再掬起一捧捧的山泉,把臉洗了個乾淨。再低下頭來,卻見水中映着自己身旁有個惡鬼。
她呀地一聲輕呼,便往泉裡摔去。卻被一隻大手攬住,穩住了身形。
“你幹嘛啊,恩將仇報想嚇死我嗎?”她雙頰氣得飛紅。
“姑娘……請帶我一起走吧,我願意做你的侍衛。”他聲音有點畏縮。
秦詩雨聞言一愣,她本來以爲這個人的個性也算冷了,雖然比不上漠寒那種讓人舒服的薄涼,但卻沒想到他能死皮賴臉說出這種話。自己又沒銀子,他倒是以爲自己是個免費飯票啊,嘁,侍衛,還得付工錢是不?
想到這兒,她趕緊拒絕:“喂,兄弟,你是想我一天到晚對着一張鬼臉吃不下飯嗎?”
那人面色一沉,又恢復到之前的冷感,似乎又是被她這句話打擊到了。
秦詩雨最見不得人露出這種受傷的模樣,轉念想到可能下山途中又有許多虎狼野獸,考慮了一下自身需求和他人價值,她只好閉着眼,擺了擺手,表示自己非常慷慨:“好啦好啦,走吧。到了市集,我去買個大阿福的面具給你好了……”
他:“……”
“主人,容屬下冒昧問一句,你叫什麼名字?方便以後聯絡。”他立刻對自己的侍衛一職有了強烈的歸屬感,文縐縐的發問。
秦詩雨翻了個白眼,心想還不如直接問“姑娘芳名”來得爽快。考慮到薛流嫣這名字容易被舒國的人以“誘拐皇帝”的罪名通緝,秦詩雨又容易被齊雅兒搞死,她擺擺手假裝不耐:“算了,你叫我小雨吧。我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姓就免了。”
他:“……”
“好的,主人。”
“說了幾遍了,別叫我主人了!……對了,你叫什麼?”咆哮完又忍不住好奇。
他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光,似乎也是不願透露真名,慢慢道:“一個殺豬屠戶的名字不值一提,以後我跟在主人身旁,不會多說話,一切以主人說了算。你就叫我‘寂’吧。”
秦詩雨點點頭,撅着嘴,覺得這名字灰常不錯。讓寂拿着樹枝當先開路,他武功很好,一掃過去,整片的荊棘叢都趴下了,自己在後面走得跟通坦大道一樣。秦詩雨不由得對自己讓他跟着的決定萬分滿意,看着他恭敬模樣,更感覺自己瞬間成了叱吒風雲的大姐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