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過後,是一件事情的結束。
結束之後便是最燦爛的開始。萬花落盡,輾轉成泥,也是希望在春天發出更嫩綠的新芽。
燕唯兒一拳拳打在季連別諾身上,卻生氣地吼:“傻瓜,你不會躲的麼?”
“會。”季連別諾傻氣地笑,如一個登徒子,驟然襲擊她的香脣,但那麼輕柔,那麼愛憐。
燕唯兒眼淚未乾,臉一下子紅了。她低下頭,躲避他的目光,卻像是主動埋進了他的懷裡。
恨,早已消散;連生氣,都已經不會了。
弱得毫無抵抗力。
“你有預謀的。”她訥訥地說。
季連別諾滿足地摟緊懷中的玉人,她比他想象的堅強多了。以爲還要喋喋不休地解釋,懇求,甚至百般卑微,如曾經連哄帶騙,用嚇的,用誘的,使盡莫名其妙的手段。
最後便在兩人的冷戰中,各自心痛。
而今,她就算捶打他的胸膛,都讓人感覺滿含情意。
季連別諾吻向她的額頭,聲音低低的:“我有什麼預謀?你說說,說不出來要受懲罰的。”
燕唯兒雙手環住他的腰,她似乎一直就喜歡環住他堅實的腰身,彷彿這個動作,是許久許久之前就形成的習慣:“你故意天天和我同榻入眠,讓我在心裡認爲這沒什麼……其實是要爲這件事做鋪墊……讓我覺得這本來就沒什麼,因爲我要嫁給你爲妻……”
她聲音清脆地控訴着他的罪行。
他聽得啼笑皆非。
“唯兒,是因爲你頭疼,我纔要每夜守着你的吧?”季連別諾委曲得要死:“而且,我除了照顧你,也沒……怎麼你?”
他說到尾句,聲音已經弱得聽不清了。和一個小女人爭執這些,他真的夠可以的。
“反正你總是欺負我。”燕唯兒嬌嗔。
“唯兒,那你還要不要和我成親?”季連別諾牽着她,沿着池塘,慢慢地走。
水中倒映的月亮,分外明亮。
“我得想想。”燕唯兒趾高氣揚。一瞬間,她不再似寧靜時光中那樣默不作聲,也不再如除夕盛宴中那般心神恍惚。
他說過狠話,她也說過。
他毀了她初夜,卻要用一輩子來賠償她,不止,還有他的名譽,地位,財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她。他的愛憐,柔情,無休無止的溫柔,全部都要給她。
她能感受得到,這麼算起來,她賺了。
而且,他還保證,這一生,他只會娶她一個。季連少主夫人,永遠只有一個。
這麼算起來,她真的賺到了。她一直就是這樣一個精打細算,斤斤計較的女子,察顏觀色是她的本能。
她決定不那麼矯情,因爲這件事,無論她怎麼鬧,也鬧不出季連別諾的手心。
季連別諾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當然,她也並不想他會放過她。最好是,一輩子都抓着別放。
“你還要想什麼?”季連別諾停下來,眉頭緊皺。
燕唯兒忽然掙脫他的手,往前瘋跑:“季連別諾,你來追我,追到就嫁給你!”她咯咯笑着,臉上淚痕都還未乾:“追不到,婚期取消!”
她脆生生地威脅他,真的發足急奔,跑出去好遠。
季連別諾站在夜色中,偉岸的身姿那麼挺拔。他搖搖頭,這個女人,就那麼多名堂。忽然,他身形躍起,竟施展輕功,如一溜輕煙,似鬼魅般攔住了燕唯兒的去路。
燕唯兒只覺眼前一花,“砰”地一聲,撞在了他結實的胸膛,未來得及驚叫,嘴便被堵住了。
摯熱的氣息,襲捲而來。濃烈綿長的情意,極致渴望。
他逗弄着她的香舌,輕卷她的甘甜。放開一切精神的束縛,這樣的親吻多麼令人愉快。
“我抓到你了!”他宣佈着勝利,卻仍然不放開她清甜的嘴脣。
“你賴皮,原來季連少主是全天下最賴皮的人了。”燕唯兒低低嗚嗚的聲音,含糊不清。
季連別諾得意地大笑,彎身打橫抱起她輕飄飄的身子,大步走回“諾嶺”。
“放我下來,一會兒別人看見不好。”燕唯兒掙扎,血液都沸騰着,剛剛親吻的喘息還未褪去。
“那有什麼不好?”季連別諾不以爲意:“看到纔好呢,我的新娘跑不掉了!”
如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惶恐地怕這怕那,在成親之前,總擔心夜長夢多,徒生變故。
燕唯兒雙手摟着他的脖子,忽然甜蜜親上他的臉頰:“諾,我再也不逃跑了!”
季連別諾怔住了,鼻子酸酸的。等得千辛萬苦,終於等到了她的信任。她再也不逃跑了,他再也不用滿天下去追她了。
季連別諾心情極好,主動在上元節提出要帶唯兒和微雨逛燈會。
長長的街市,火樹銀花。玉壺光轉,寶馬香車如織。長長的月河裡,漂浮着閃爍的蓮花燈。
季連別諾一行五人,穿梭在人潮花燈中。阿努自然在側,有時一陣瘋跑向前,一會兒又倒回來找他們。
“唯兒,”季連微雨悄聲道:“以後你和哥哥成親了,還讓我跟着你們玩麼?”
她和燕唯兒走在最前面,手挽着手,兩人均是男裝扮相,身形嬌小,一應的月白衫子,梳着男子的髮髻,真真是兩個相貌俊美的小公子爺。
“微雨,我早跟你說了,招個上門女婿,就不用離開我了。”燕唯兒嘻笑着,手中一把摺扇,輕挑地勾起微雨的下巴,全忘了人家也是男子裝扮。
微雨拍開她的摺扇,啐道:“我不嫁人了,以後天天粘着你……”
燕唯兒心中對微雨本就愧疚,想起曾說過褻瀆她的話,不禁收起笑容,正色道:“微雨,告訴我,可有鐘意的男子?”
季連微雨的臉驀然紅了,花市如晝,照得她無所遁形:“沒,沒有。”結結巴巴否認,語氣卻出賣了她。
今天是上元節,軒悟在幹什麼?集帕爾牧場此時也應該很熱鬧,可是軒悟滿門被斬,越是佳節,越是悲痛。她側面打聽過軒悟,他曾經有妻子,有孩子,可是全都被殺死了。
“沒有就是有了。”燕唯兒沒注意微雨臉上的憂色,繼續問她:“說說,是哪家的男子,那麼好命?能得到我們微雨的芳心?”
季連微雨鼻子酸酸的:“唯兒,我告訴你,你能不告訴別人麼?哥哥也不能告訴。”她憋壞了,長久的秘密埋在心頭,發黴得快長出草來了。
燕唯兒想想,點點頭:“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
滿街燈火輝煌,到處轉動着燈謎,等待遊人去猜。月河上,彩舟浮動,鶯燕的歌聲不絕於耳。
“我中了蛇毒,是他救了我。”季連微雨喃喃道:“他顧不得男女有別,在我腿上吸出了蛇毒,可那時我迷糊了,竟然打了他一耳光,還罵他……”季連微雨想起往事,又是心酸,又是溫暖,沒有他,她會死的。
“啊!季連軒悟!”燕唯兒脫口而出,趕緊捂住嘴,生怕旁人聽了去。她自然聽季連別諾說起過,那個男子此時身在集帕爾牧場,滿門抄斬,還是朝廷要犯。
“天哪,微雨!”燕唯兒低語:“他現在是你二哥,怎麼辦?他也姓季連呢,怎麼辦?”她居然思維已經跳出了十萬八千里去,想到了這茬。
季連微雨淺淺嘆息一聲:“我從未想過任何結果,只是覺得,很掛念他,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前陣,叔叔過來,跟你哥哥說起過,我聽了一星半點,好像正訓練一支隊伍,沒日沒夜地苦練呢。別擔心,他在我們自己的牧場裡,你還擔心個什麼勁啊?”燕唯兒皺着眉頭:“唉,可是……”話還沒說完,人羣一陣騷動,擡頭一看,遠處火光沖天,不知道是哪家着火,將天空都染紅了。
季連別諾擡眼一掃,發現旁邊有棵大槐樹,立刻和華翼護着三個女子退到了槐樹邊。人潮洶涌,大力推攘下,很容易發生踩踏。阿努被唯兒叫到身邊,生怕被人羣踩到。
果然,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來,有的字畫攤已被推倒,燈籠掉在地上,很快就將字畫燃燒起來。尖叫聲,哭聲響成一片。
季連別諾正要護着燕唯兒等人回家,卻聽身後一個纖柔的女聲響起:“季連少主!”
聲音很熟悉,季連別諾扭臉一看,只見纖雪枝與丫環狼狽的模樣,身後跟着好幾個人,似乎都走得氣喘吁吁,還不止,臉上彷彿還有灰塵黑煙:“纖雪枝大家?你這是……?”
“雪枝帶了幾個家僕出遊,沒想到我們住的‘聚行’客棧忽然起火,雪枝連行李盤纏都未來得及帶,就帶着家僕們逃了出來,唉……”纖雪枝一雙眼睛早已將衆人打量了一遍,那兩個公子打扮的女子,一個是季連微雨,另一個,自然就是傳說中的燕唯兒了。
男裝扮相的燕唯兒正睜着大眼睛望着季連別諾,手任由他牽着,大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他懷裡,確切地說,是季連別諾將她大半個身子攬在自己懷中,生怕她有個閃失。
纖雪枝見得這一場面,心中暗暗發涼。“冷情少主”季連別諾幾時這般憐香惜玉了?看他那個架勢,好似生怕誰個人涌來撞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