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姝想對小姨發起惡毒攻擊。
她娘是和離了,她可是喪夫了,不知道喪夫比和離又高貴到哪裡去了。
但想想還是算了。
女人何必爲難女人。
就這種眼高於頂,偏又分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和她多說幾句還是給她臉了。
趙靈姝當即又坐了回去,忙着安撫她娘去了。
熟料她娘神色不動,好似那些話都沒聽到耳朵裡去一樣。
趙靈姝輕聲問她娘,“您不生氣麼?”
“要是連這種閒言碎語我都生氣,娘氣的過來麼?姝姝,早在與你爹和離時,我就把以後我能遭遇的事情都想到了。我是做好了承受的準備,這才與你爹和離的。”
可她想到了所有,卻沒想到女兒身份上的落差,姝姝能不能接受。
一想到姝姝以後再不能趾高氣揚看人,不能再活的肆意爛漫,常慧心就心中後悔。
不是後悔與趙伯耕和離,也不是後悔沒將姝姝留在昌順侯府,她是在後悔,當初該更周全一些,該等到女兒成親生子後再離開。
但是又一想,難道那時候和離,對姝姝就沒影響了麼?
影響肯定是有的,說不定更大,更嚴重。
那時候若姝姝的夫家因她而攻訐女兒,姝姝纔是求告無門。
所以仔細一想,竟然還是現在就和離更好一些。
常慧心想七想八的時候,小胖丫已經怒氣熊熊的對她小姨發起了攻擊。
“小姨,你是長輩,也是名門淑女,以後不該說的話你不要說了。我常嬸嬸是和離了,但這世上和離的婦人多了去了,他們又礙着你什麼了?”
小胖丫怒力平心靜氣,也努力不引來更多人的注意。
但她實在太生氣太生氣了,聲音就如何也降不下來。
“楚家我是不會去的,我就喜歡住在常府。外祖父母身邊兒孫繞膝,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
小胖丫還想說,往日她爹在西北的時候,一年到頭也沒見楚家的人來探望她,她不登門,楚家人也只當沒有她這個人,對她忽視的那叫一個徹底。現在她爹回京了,她卻變成一個香餑餑了,他們打的什麼主意別以爲她不知道。
小胖丫說,“小姨,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我這邊還有點事兒,就先走一步了。”
連“下次見”這種客氣話,小胖丫都懶得說,敲敲車廂壁催促孫叔快走。
然而,馬車纔剛啓動,還沒走出旁邊這家綢緞坊,又有人熱切的喊了聲“姐姐。”
這聲音聽着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趙靈姝不覺得這人是喊他們的,就沒在意。
但她娘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是連翹。”
什麼?
連翹!
趙靈姝一把掀開馬車的車窗簾子,她不知道連翹長什麼模樣,但楚家小姨身邊出現個年輕的女人,想必那就是連翹了。
連翹一副小白花的長相,整個人看着楚楚可人極了。
她雪白的皮子,凹凸有致的身段,身上穿着桃粉色的外衫與鵝黃的曳地裙。清風一扶,她身上的玉佩釵環叮噹作響,那衣袂飄飄,更是有羽化成仙之相,看起來還真是美人一個。
但是,美人眸中可都是怨毒,偶爾控制不住的咬着嘴脣,下耷的嘴角露出一抹兇相,讓她看起來並不那麼溫柔無害。
原來這就是連翹。
趙伯耕竟然是被這樣一個女人哄住的。
趙靈姝此時竟然一點也不意外。
連翹又叫了一聲“姐姐”,可馬車裡絲毫沒人迴應。
他們這邊方纔就因爲楚家小姨和小胖丫的爭執,惹來了一些閒言碎語與指指點點,如今,連翹又來攔路,那明裡暗裡圍觀的人就更多了。
連翹見連喊兩聲都沒將人喊出來,面上就溢出委屈的表情,“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你不能生兒子,你總不能眼看着昌順侯府斷後……”
連翹這話一說,圍觀的百姓瞬間“轟”了一聲。
要問最近京城最熱鬧的事兒是什麼,那肯定是昌順侯要娶外室過門這件事。
早先衆人還不知道,那外室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狐狸精,怎麼就把趙侯爺勾的五迷三道,竟連原配發妻與長女都不要了,也一意與她廝守,原來竟是這樣一個女子。
衆人眸中瞬間露出鄙夷來。
都說娶妻娶賢,這女人一副妖妖嬈嬈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放着名門的千金閨秀不要,卻要續娶這樣一個玩意兒,男人果然都是精蟲上腦就什麼都不管不顧的玩意兒。
女人們普遍爲常慧心鳴不平,但楚家的小姨卻不是。
她敏銳的抓住了連翹話裡的重點,“常夫人不能生,昌順侯只是與她和離,而沒有將她休棄,侯爺是個厚道人。姑娘運道好,馬上要爲侯夫人,恭喜了。”
連翹還是第一次遇到真心同她道喜的貴女,她當即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隨即就與楚家小姨親香上了。
外邊人看見這一幕如何無語且不說,只說馬車內,趙靈姝三人都被噁心到了。
常慧心不想與人計較,更不想大庭廣衆之下成爲人的笑話。但連翹咄咄逼人,她若就這麼走了,就怕回頭不僅她的名聲壞了,還要連累的姝姝出門也要被人指指點點。
常慧心一咬牙,站起身,要出去。
趙靈姝一把將她娘拉回來,順手塞給小胖丫。
“你看好我娘,我下去一趟。什麼髒的臭的都能舞到我娘面前來,真當我娘性子軟好欺負呢。我娘是柔善不假,但我可是朵食人花。”
趙靈姝丟下這句話,也不看馬車內兩人的表情,一甩車窗簾子就出來了。
她也不下馬車,就站在車轅上,看着連翹說,“就是你剛纔在喊姐姐?你姓連,我娘姓常。連家作惡多端,你生父下獄,常家卻是有名的善人富賈,常家幾代人都在蘄州薄有美名。和我娘攀交情,你臉怎麼那麼大?”
連翹神色一頓,認出馬車上咄咄逼人的年輕姑娘是趙靈姝。她咬住脣,微不可見的後退一步。
她剛纔就是一時義憤,可她真沒想在婚前與常氏撕扯。
常氏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只要她成了侯夫人,收拾常氏只是她動動手指頭的事兒。
可如今常氏的笑話沒看上,她怕是要成爲衆人的笑話了。
這位大姑娘她是早聞其名的,聽說其潑辣、蠻橫、手段了得。
也是她,不僅將陰損狠毒的侯府二房收拾了,甚至還讓老夫人每每提起她,都咬牙切齒,偏還不敢肆意去報復。
也是因爲她,常慧心才能平安走出昌順侯府,還帶走了那麼豐厚的嫁妝與賠償。
連翹這些年銀子流水一樣的花出去,掙錢的門路卻沒有一個,她捉襟見肘,身上的好衣裳還是搬去帽兒衚衕以後添置的。
可她的貴氣逼人,到了這位大姑娘跟前,倒成了東施效顰。
這位大姑娘好氣度,好風采,明明穿着打扮都簡單,但只那渾身的氣場,就壓得人喘不過氣,就把她所有的武裝都打了下去。
連翹眸中陰鬱,嘴上卻服軟,“大姑娘說哪裡話,我……”
“別你你我我的,我看見你就煩。一個外室,你想上位就伺候好了昌順侯。我娘和我爹和離,得利的是你,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嘴臉太醜惡了些。”
“哦,你還說我娘不能生?怎麼,你能生?是了,我聽人說你懷孕……”
連翹臉都白了,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大姑娘,這話可不敢瞎說的。我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我還沒進門,哪裡能懷孕……”
趙靈姝恍然,“原來你沒懷麼?可街上大家都在傳,我也以爲我爹很快要有個兒子了。”
連翹頻頻搖頭,冷汗都出來了,這謠言是從哪裡出來的,怎麼從來沒人告訴過她?
她是“懷孕”了,但那是假的。孩子她肯定生不出來,她也不能讓她的名聲因爲懷孕更壞一些。
因爲她是真打算好好當這個侯夫人的,她還想要誥命,想後半生榮寵,想將常家壓的服服帖帖。
她外室的名聲,本就爲她帶來了許多艱難,若還婚前有孕,想也知道以後京城的權貴圈子,不會容她踏足。
當即,連翹更堅定的說,“我沒有懷孕,大姑娘別聽人說閒話。”
“真的麼?你發誓?”
連翹沒什麼不敢發的,正好她也想爲自己正一正清名,當即真發誓了,還說若她懷孕,就讓自己不得好死。
圍觀人看了好大一出熱鬧,趙靈姝也不與連翹繼續掰扯。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她坐回了馬車中。
等馬車離開了是非之地,趙靈姝纔開口說,“連翹應該確實沒懷孕,她之前說自己懷孕了,肯定是騙我爹的。”
常慧心嘆了一口氣,“你爹那人,爲了一個兒子,人都魔怔了。”
小胖丫這時候開口說,“兒子是好,但沒有兒子,又不是活不下去。你們看我爹,還不是就我一個,那我也沒聽我爹每天嚷着要給我生個弟弟啊。”
趙靈姝看看小胖丫,又看看她娘。
趙靈姝嘆氣,肅王以前沒想着要兒子,以後就要想着要了。也不一定非得是要生兒子,他想得更多的肯定是生兒子那回事兒。
哼!男人啊,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
夜色落幕,趙伯耕陰着臉邁着步走進了帽兒衚衕。
帽兒衚衕中有一家三進的宅子,宅子上掛着漆黑的匾額,上邊寫着“連宅”兩個大字。
這字寫的頗有筋骨,遠觀筆力渾厚灑脫,掛在這住滿翰林院官員的衚衕裡,倒是相得益彰的很。
但是,聯想到這宅子中住的女眷是個什麼人物,就讓人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了。
趙伯耕準備進去連宅時,碰巧斜對面的人家走出一位男子來。
但男子五旬左右的年紀,留着一把山羊鬚。他膚色白皙,身段清瘦,身上都是文人的氣息。
打眼一瞧,這就是位翰林院的大人。
趙伯耕不敢拿大,主動頷首示意。熟料那位大人看見他後,卻如同看見了一坨臭狗屎,本就難看的臉上更臭了兩分。
清貴的老大人甚至還冷嗤了一聲,吐出了四個字“真是晦氣”,然後一甩袖子,大踏步離開了衚衕。
本就心情不好的趙伯耕,又憑白吃了一通氣,臉色黑的如同抹了鍋底灰一樣。
硯明貓着腰跟在侯爺身後,見侯爺一直站在大門口,也不往裡進,也不往後退,他也不敢吱聲。
許久後,趙伯耕終於有所動靜,他邁步走進連宅。
硯明見狀,趕緊也跟了過去。
但是,只跟到二院門口,硯明就不繼續跟了。
前邊是女眷的住所,他一個守禮的小廝,肯定不會做出冒犯夫人的事情。
再來,他尿急,先走一步。
硯明走的悄無聲息,趙伯耕也沒在意他。
他被連翹迎進了花廳,陰着臉看着她,“我聽人說,你今天在朱雀大街上發誓了?”
連翹臉一僵,面上的笑都掛不住了。
好在在回到府中後,她就做好了應對趙伯耕的準備,連那些話該說,那些話不該說,也在心裡轉了好幾遍。
也因此,現在的連翹從容極了。
她拿出帕子就哭,哭的可憐兮兮,胸口起伏不定。
“那是我想的麼?我也不想的。可大姑娘咄咄逼人,若我不給她個滿意的答覆,大姑娘會放我離開麼?”
“我不能承認我懷孕啊,這是我們的兒子,以後要繼承侯府家業的。他是侯府未來的世子爺,他身上如何能有瑕疵?”
“侯爺,我寧可別人罵我不檢點,罵我下賤卑劣,我也不想別人把任何一個不好的字眼兒用在咱們兒子身上。他在我們的期待中到來,也會在我們的呵護中長大,他生來就該萬衆矚目,明熠如光。我怎麼捨得孩兒身上有任何污穢?我寧願自己減壽,自己不得好死,我也不想那些流言蜚語中傷我兒半分。”
“侯爺,您也是爲人父的,想必爲了咱們兒子,您也可以做到那個地步。不就是不的好死麼,我認了,我只要我兒子能好好的,乾乾淨淨的來到這塵世上,什麼懲罰我都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