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東西都是她的。
有她辛苦掙來的,也有孃家給她的,沒有便宜外人的道理。
以前是她想差了,覺得她腰不直,用這些身外之物能買來清淨,能讓她把姝姝平安養大,這些東西送的就是值得的。
現在她明白了。
人的貪慾就是沒有盡頭的深淵,她的一步步妥協退讓,並不會真的換來平和安詳的日子,而會讓人覺得她好欺軟弱。越發看不起她、作踐她,讓她膽戰心驚,日日難安。
只有自己真的立起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其餘那些取巧的做法,不過讓她在泥淖中陷落的更深。
常慧心說,“那就辛苦二弟,儘快把東西找出來,送到梧桐苑去。”
常慧心一口應下,趙仲樵氣噎。
可他要面子,也不好再說些反悔不給的話。想想二房很快就要出去一大波資產,他心疼的滴血,便愈發痛恨的盯着洛思潼。
這女人,還騙他說那些東西都是她張羅來的,特意給他使喚和拿來走禮的,卻原來,都是從大房索要來的。
洛思潼的無恥,真是再次超出他的預想。
趙仲樵滿目痛恨,洛思潼麻木心冷,二房的兩口子,這就在衆人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夫妻反目”的大戲。
不說二房兩人,只說解決了他們,現在只剩下最難啃的一根骨頭,也就是老夫人了。
常慧心看向老夫人,眸光有些悵然。
許是她這神情,讓趙伯耕有了不好的預想,覺得她會在面對老夫人時退步,不會將老夫人拿走的那些東西全部索要回來。
若是往常,趙伯耕也會不在意這些,給她就給她唄,只當是他們大房盡孝了。
可一想到過來時靈姝與他說,老夫人把持着府裡的庶務,這些年卻一兩銀子都不貼補他,那麼多銀子她都用到哪裡去了?
不是給老二,就是給洛家!
他讓他娘操持庶務,是想讓她幫他摟錢的,不是讓她幫着花錢的!
趙伯耕心裡的火氣一層層往上涌,想到那百十萬兩銀子現在不定還剩幾分,他就心焦的要自燃。
也因此,問老夫人要賬,趙伯耕一點都不心軟。
現在要回來的,都是他們夫妻的。反倒留給老夫人,將來不一定便宜了誰。
趙伯耕就搶先常慧心一步說,“您還是把拿了常氏的東西還回去吧。她的嫁妝單子,不單咱們家有,族裡也有一份,常家還有備份。你到底有沒有貪圖常氏嫁妝單子上的物件,你心裡有數。我勸你儘快將東西都還了,不然,事情鬧大了,臉上最難看的還是你。”
“還有你扣下的常家的那些年節禮,常家事後都隨信送了禮單來。常氏之前一直沒拆穿你,是惦記着你是長輩,好歹給你留一份顏面。可娘你不僅不知道見好就收,反倒愈發放肆。娘,你做的這些事兒都不經人講究,傳出去兒子都跟着沒臉。”
“咱們是侯府,又不是需要打秋風才能過日子的破落戶。府裡更沒缺你什麼少你什麼,更甚者,家裡的庶務和收成都是你把持着。娘,按理你手上闊綽的很,作甚你就惦記上常氏的那點東西了?”
趙伯耕又說,“之前我問你要過一次常氏的首飾,那次你給我哭訴,說是嫁過來時嫁妝不豐,擔心出門做客每次都帶同樣的首飾被人笑話。兒子那次懶得揭穿你,其實我心裡明白的很。當初你嫁到昌順侯府時,平陽侯府已見頹勢,外祖父想讓你以後拉拔些舅父,便給你的嫁妝添置的格外豐厚。”
“娘,你說你的嫁妝不豐厚,沒有首飾戴,這根本不成立。更別說祖母過世後,還留了許多首飾珠寶給你……”
“住口!”
老夫人被揭了老底,本就難看的面孔,現在更是難看的跟被誰甩了幾個耳光似的。
她是不缺東西,但看着別人的東西她能不眼饞麼?
誰會嫌好東西多?
常氏只是一個商戶女,憑什麼嫁妝比她還豐厚?憑什麼她能做侯夫人,她的孃家侄女卻只能做二房夫人?
這些心思老夫人自然不能講出來,不然她就不止是刻薄寡恩了,她的嫉妒陰鬱也會晾在衆人面前,那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現在就已經夠難受了。
老夫人咬着牙說,“不就是要東西麼,我給就是!”
老夫人不陰不陽的笑着,“常氏,你可真是好本事。當初嘴上說的好聽,說那些都是你孝敬給我這個婆母的,哄得我把你當親生女兒疼,什麼好事兒都想着你,不讓你在侯府有一星半點的不如意。卻原來,你嘴上說的好聽,背地裡卻準備了這本冊子。翻臉不認人說的就是你,你也真是我見過的,最最無恥的小人。昌順侯府娶了你進門,真是祖宗們修了大德了!”
常慧心被老夫人扣了一頂污帽子,面上的神情也沒什麼變化。
這樣的指責和控訴這些年她聽多了,比之以往的唾罵,老夫人今天算收着了。
她平靜的說,“我真心實意要送您的那些,我自然不會收回來,我也沒有讓劉嬤嬤記錄在冊子中。所有記錄在冊子裡的,都是您問我索要的,是我掙扎反抗過,依舊被你強制拿走的。”
常慧心道:“您是我婆婆,不是拿孝道壓我,就是拿禮法壓我。我出身不好,生不出兒子來,這在你眼中都是原罪。你明知道我小心翼翼討好你,是想安穩的在府裡過日子,你自認拿捏了我,便愈發肆無忌憚,甚至屢屢提出過分的要求,及至最後,連個‘借’字都懶的說,只空口白牙攤開手問我要東西……”
“您是長輩,我孝敬您是應該的,可這不該是您肆意欺辱我,把我的東西當您自個兒的使喚的道理。搶佔兒媳婦的嫁妝,這在哪裡也說不過去。”
老夫人給說的啞口無言,指着常慧心,連說了幾個“好啊,好啊……”
可除了“好啊”這兩個字,別的她卻再說不出來。
因爲常慧心說到都是對的。
因爲不管在那個朝代,強佔兒媳婦的嫁妝,都是要被人唾棄的。
老夫人之前做這件事情時,她沒想到這些麼?
她想到了,所以她用了個“借”字。
這個字就像是一塊遮羞布,將她的污穢心思都遮蓋起來。
可借了是需要還的,搶走也是需要還的,只要不是原主真心實意的贈與,那都是需要還給原主的!
老夫人氣的,將坐榻上的紫檀木小腰幾推了出去。
“哐當”一聲巨響,整個房間都跟着震了三震。
房間內坐着的幾個女眷都發出了驚呼聲,外邊的丫鬟婆子們,更是嚇的跳腳。
他們一邊恐懼着,一邊卻又忍不住貼近了牆根,繼續聽屋裡的大戲。
事情到了這一步,老夫人已經無路可走。
她當即喊人進來,“把常氏孝敬我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全都給丟出去。”
常慧心說,“缺少的那些……”
老夫人冷哼,“我堂堂侯府老夫人,我缺你那三瓜兩棗?放心,一文錢都少不了你。尋不到的物件,我原價賠給你就是。”
常慧心正想點頭,趙靈姝開口了,“要麼說薑還是老的辣呢,您這一句原價作賠,真把我給逗笑了。”
趙靈姝皮笑肉不笑的說,“我娘嫁妝裡那副岐山老叟的封筆之作——《麗人遊春圖》,論價值那是價值連城。這副畫您說要拿給舅公欣賞,結果拿走就拿不回來了。這幅畫您想賠多少銀子?怕是將您的私庫掏空都賠不起。”
“再有我娘三十壽辰的時候,我祖父母特意花重金求購了成人高的一整塊血玉,雕刻了麒麟瑞獸送與我娘求子。這血玉麒麟後來被您拿走了,怕是您現在也找不到了吧,您又想作價幾何?”
“前朝時,雲通散人遺下一本《生民論》,乃其三世祖之遺作。其三世祖在前前朝歷經三代帝王而不倒,先後做過太師、太傅、太保,死後更是陪葬皇陵,被贊‘籌謀帷幄、定社稷之功’。對,就是那位人傑房大人,他的畢生心血都彙集在《生民論》中,這本書您好像送給那位官員,給我二叔謀官位了。敢問您準備將這本書作價幾何啊?”
趙靈姝說的越多,老夫人的臉就越黑。
反觀趙伯耕和趙仲樵兩兄弟,趙伯耕是一臉天塌了的表情,趙仲樵則是心虛的摸摸鼻子,垂下了頭。
趙靈姝笑着看向老夫人,“不是我看不起您的私房,主要是您天天在我娘面前哭窮,讓我對您的資產到底有多少,心裡實在沒底兒。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您私產豐厚,想來也不夠賠這三樣東西的,就更別說其餘貴重物件了。”
“所以我給您提個貼心的建議,您還是原樣把東西還回來吧。尤其是這些絕版的、貴重的、不可複製的東西,我和我娘不接受銀子作賠。我們這可是給您省錢呢,老夫人您領我們的好意吧?”
老夫人哆嗦着手,白眼一番,真的暈了過去。
但她並沒有暈多久,便被人中上的刺痛驚醒了。
趙靈姝對老夫人下手是一點不留情的。
她見老夫人悠悠轉醒,就遺憾的看了眼另一隻手中的銀針,“您醒的太早了,您要是晚點醒,我都給您用上銀針了。到時候銀針順着腦袋往下,那感覺,我想想就興奮。”
老夫人抖着手讓桑姑姑過來,桑姑姑一聲不敢發,垂着腦袋將老夫人扶穩坐好。
老夫人徹底認命了,啞着嗓子說,“我去把那些東西拿回來,爭取全部拿回來。”
趙靈姝滿意了,“您早這麼說,那不就好了麼。”
老夫人顫巍巍起身,這就要往裡屋去。
“慢着。”趙靈姝說,“話都沒說完,你怎麼就要睡遁了?”
老多人扭過頭,一臉麻木的問,“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那可太多了。比如,我們可以再聊聊利息的問題。”
這次不僅老夫人瞪大了眼,就連二房、四房和洛思婉等人,也都坐不住了。
這,這怎麼還算上利息了?
趙靈姝一臉無辜的攤手,“怎麼就不算利息了?你問錢莊借幾個錢,還每月給你算點利息呢。你要是借了高利貸,那更不得了,每月單是要還的利息就都能嚇死你。那錢莊和高利貸借給你們的,可只是黃的白的。反觀我娘,我娘給你們的,那樣不是有價值的貴重物件?這樣的好東西,按月收你們的利息不爲過吧?”
趙仲樵坐不住了,“靈姝,我們都是一家人,把東西還了就是……”
“就是因爲都是一家人,我纔沒按高利貸的利率給你們算。咱們就按大秦錢莊的利率來,月利是百分之二,年利是百分之十二。你們大致估摸下佔用的東西大約摸值多少錢,按利率、按年頭,把利息給付清就行。”
趙靈姝笑眯眯的說完這些話,大眼在明亮的房間中掃視一圈。
“我相信咱們昌順侯府的人都是體面人,絕對做不出不給利息的事情。二叔,四叔,思婉姑姑,祖母,你們說是吧?當然,我這人也體貼,若是這利錢太多,你們拿不出來,也可以用你們名下的莊子、鋪子來抵。我來者不拒,我這麼做可算貼心吧?”
無人應聲,最後還是四房率先站了出來。
因爲他們拿的東西也就值幾百兩銀子,算上幾年的利息雖然讓人肉疼,但是,也能還的起。
還是趕緊還了將這事兒了結了吧,不然趙靈姝混賬起來,是真能將這事兒傳的京城街頭巷尾衆人皆知的。
他們實在丟不起那個人。
四房表了態,其餘幾人卻依舊在裝死。
趙靈姝纔不管他們裝不裝死,她只說她想說的。
“另外,府裡這些年幾乎都是我娘在養,這個花銷也一筆筆記錄在案,既然是算賬,把這份銀子也一併算了還給我娘吧。”
衆人擡頭看她,依舊不說話。
不過這個“養家錢”本該是公里出的,即便現在要還,那也是公里還,與他們關係不大。
看衆人沉默,趙靈姝只當他們是默許了。
她高興的拍拍手,默許了好,那今天她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趙靈姝站起身,扶起她娘,“這天太晚了,咱們趕緊回去休息吧。折騰了一整天,我都困了。”
邊說困,她還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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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走在門口時,她又陡然回了頭,帶着滿臉睏意說,“我只給你們兩天時間哦。後天晚上如果你們不把自己的賬結清了,那後果……你們自己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