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耕在馬車中吃了醒酒的藥丸,回到巧娘這裡,又喝了一碗醒酒湯,此時酒已經醒了大半。
但他不願意理會眼前這逆女,便做出醉態來,寄望與能將逆女嚇跑。
卻沒料想,他沒嚇走逆女,卻生生的讓這孽障把他的酒意嚇醒了。
這混賬這時候倒是不提進宮告御狀了,可她要去京兆尹衙門告狀!
她不會以爲京兆尹衙門大門朝前開,就所有人都能進吧?
還別說,經過肅王府那件事,如今的京兆尹已今非昔比。
裡邊的官員從上到下被換了一遍,現在的京兆尹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清官衙門。短短几天內,破了無數案子,被百姓們歡呼叫好。
若是這孽障去別的衙門喊冤,他說不定還能找人攔一攔,可她若去了京兆尹,昌順侯府的人怕是隻有被傳喚上堂的份兒。
趙伯耕人都麻了。
這哪裡是他女兒啊,分明就是他祖宗。
“你到底想要什麼交代?我昨天就和你說了,分家……”
話一出口,趙伯耕陡然看見了貓在門口的丫鬟婆子,頓時臉都黑了。
他閉了嘴,拉着臉走下臺階,“去薔薇苑說去。”
父女倆一前一後出了西院,留下看熱鬧的丫鬟婆子們抓耳撓腮的好奇。
他們聽不到後續,便求到了巧娘面前。
“巧姨娘,剛纔侯爺說的分家是什麼意思?咱們侯府要分家了麼?是把二房、三房、四房都分到別的宅子去,還是將現在的侯府劃撥成幾份兒?”
“這事兒老夫人同意了麼?老話不都說,老人在不分家?老夫人這還活着呢,怎麼就鬧起分家了?”
“是不是隻把庶出的三房和四房分出去,侯府只留下老夫人親生的兩房?”
巧娘被衆人簇擁着,面色卻一點都不好看。
往常她最喜歡被人捧着,可今天她捱了打,臉腫了半邊。
她這人最要面子,如今被衆人看了笑話,心裡不自在,笑容也勉強起來。
巧娘擠出個輕笑來,“分家是大事,在沒有徹底定下來之前,我如何敢往外說?你們可別打聽了,該你們知道的時候,你們自然會知道的。現在不告訴你們,也是爲你們好。”
丟下這幾句話,巧娘捂着臉,轉身往屋裡去了。
她走後,一衆丫鬟婆子湊在一起嚼起了舌根。
“還爲我們好,我看她是根本不知道。”
“她也就能在咱們這些人面前擺擺款兒,有本事她到大姑娘跟前拿腔作勢啊。大姑娘可不慣着她,兩巴掌就扇過去了。”
“背主的東西!大夫人之前對她多好,結果夫人一懷孕,她就趁機爬了侯爺的牀,也是喪了良心了。”
“要不她懷個孩子也懷不住,這都是她背主的報應……”
衆人說着說着就忘了形,嗓門不知不覺就提高了。
走到屋內的巧娘透過大開的窗戶,聽到了院子裡的竊竊私語,氣的漲紅了臉,險些把手上的帕子都擰爛了。
伺候她的小丫鬟畏懼與她難看的臉色,不敢往前來。巧娘看見了,罵聲連連,“蠢東西,一點眼色都沒有,活該你當一輩子奴才!還站在那裡當門神呢,還不過來伺候主子。”
巧娘“哐當”一聲關了窗戶,躺在美人榻上等小丫鬟拿冰塊給她敷臉。
外邊說閒話的下人們,被關窗戶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也就會拿我們出氣!”
“看給她能耐的,都會指桑罵槐了!”
“有本事把侯爺那巴掌還回去啊……”
西院的這些是非趙靈姝沒聽見,即便聽見了也不會在意。
她跟在趙伯耕身後,不緊不慢的走進薔薇苑。
趙伯耕進了薔薇苑就大喊大叫,“常氏你給我出來!靈姝鬧妖都鬧到我頭上了,你到底管不管。”
趙靈姝不緊不慢的在他後邊接了一句,“別喊了,常氏不在這兒。”
“那她在哪兒?”
趙伯耕條件反射問出這句話,等反應過來,剛纔那句“常氏不在這兒”出自逆女之口,他臉色更難看了。
“我喊‘常氏’,你能跟着喊麼?那是你娘!”
趙靈姝幽幽的說,“你也知道那是我娘?!在我跟前,你連最基本的體面都不給我娘。我娘跟你過了十多年,結果到頭來,在你嘴裡就是一句‘常氏’!呵,幸好我娘沒聽見你這話,不然,這日子不過也罷。”
“還不過也罷!”趙伯耕愈發氣怒了,“你看看我這臉,都是被你娘抓的。你娘都敢在我臉上動手了,她這是誠心和我過日子的態度麼?”
趙靈姝雙手抱胸,一臉譏諷,“需要我幫你回憶回憶,昨天你都跟我娘說了什麼混賬話麼?還說我娘不想誠心和你過日子,你昨天懷疑我娘……”
“你個孽女,你給我住口!”
趙伯耕再是沒想到,常慧心這麼沒分寸,竟然將夫妻間的爭吵,說給了女兒聽。
他再是不喜歡靈姝,可這是他的女兒,此事他堅信無疑。
昨天之所以會說出那種混賬話,也不過是氣急了,才口不擇言。
可實際上,他比誰都清楚,趙靈姝就是他種!是他親生的女兒!
趙伯耕抹了一把臉,不扯這些有的沒的,開始說起正事。
“分家是堅決不能分的,我是上了朝廷敕書的侯爺,又在工部擔着要職,我若鬧分家,還把你祖母分給你二叔,朝上彈劾我的摺子,怕是要堆成山。”
“靈姝,你也爲爹想想,你爹我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前程。總不能因爲你的好惡,毀了你爹的仕途。將來你總要出嫁的,總需要個強勢的孃家,只有爹走的遠了,你將來在婆家才能站的穩。”
看趙靈姝默不作聲,似在琢磨他話中的利弊。趙伯耕以爲她動搖了,便愈發用力的鼓動她,“即便是爲了你,這個家也不能分,不然你以後還能說什麼好婆家,婆家又該怎麼看你?”
趙靈姝冷笑一聲,“說什麼婆家,我說過了,我要招贅!你是不是把我這話當耳旁風了?”
趙伯耕見她冥頑不靈,嘴都氣歪了,“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第二點,那就是招贅絕對不行!爹一千一萬個不同意!靈姝,你仔細想想,願意招贅到別人家做贅婿的男人,可有一個好的?要麼沒出息,要麼家裡拖累大,再不濟就是容貌品性不出衆?”
“你是昌順侯府的嫡長女,就是皇子王孫也嫁得,要你招贅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進門,那是糟蹋了你,你將來肯定會後悔的。”
“你現在還小,不懂的這件事的輕重。可我是你爹,我不能任由你胡鬧,更不能眼看着你往彎路走,卻不制止你。”
趙靈姝輕笑,“說來說去,就是我昨晚提的兩個要求,你一個也不答應唄。”
“我不答應,那都是爲你好……”
“究竟是爲我好,還是爲你自己好,你心知肚明。既然話說到這份兒上,那也沒什麼可談的了,明天京兆尹見吧。”
“唉,靈姝,靈姝,你個逆女!”
趙伯耕一把抓住轉身要走的趙靈姝,趙靈姝掙扎,他氣的直接揚起巴掌要打她。
趙靈姝當即擡起頭任他打,甚至故意把半邊臉往他巴掌下湊,“你打我一下試試,今天你敢打我,明天我就敢將昌順侯府的醜事,傳的滿京城衆人皆知!”
趙伯耕氣的,整個人抖得跟篩糠似的。
他快氣厥過去了!
他真想一巴掌將趙靈姝打老實了,但趙靈姝瘋起來,連常慧心都制不住她,就更別提他了。
他也真怕她氣性上來,真將府裡的醜事宣揚出去,那他纔是無顏見人了。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成。
趙伯耕進退兩難,眸光都渙散了。
終於,他鬆開了趙靈姝的胳膊,後退了一步。
“你說的那兩件事,你再給我幾天時間考慮。究竟成還是不成,我五天後給你結果。”
“五天?三天我都嫌多!”
“趙靈姝,你別得寸進尺!那兩件事俱都攸關重大,你以爲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我總要開宗祠,問過趙氏的族老宗親再做決斷……”
趙靈姝點頭,“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你自己拒絕不了我,就拉出一幫老古董來審判我。爹,你這一招誼不敢辭,用的是真好。”
趙伯耕被揭穿了意圖,老臉一紅。但他不敢承認他就是如此打算的,只能說趙靈姝想多了。
趙靈姝冷笑,“究竟是我想的太多,還是你的詭計太深,你心知肚明。不過,我最多給你們兩天時間考慮,若兩天後結果不能如我的意的話……”
趙伯耕道,“爹儘量和族老周旋,爹會盡力。”
“你盡不盡力我不知道,但後果不如我意,我會做什麼,你怕是也不想知道。”
趙伯耕認命了,“我去談就是,好好談,爭取如你的意。”
趙靈姝點頭,“這纔對麼。被御史攻訐你分家,總比御史集體參奏你治家不嚴,親眷俱都送進大牢體面。”
趙伯耕:“……”
“我還有一事。”
趙伯耕忍着氣問,“我都要如你的意了,你還有什麼事兒?”
“那你不會以爲,這兩天我就白等了吧?不給我點好處,我白憋這兩天氣呢?”
趙伯耕道:“有什麼要求,你直接說。”
“我的要求也簡單,你讓老夫人和二房,把這十多年間,從我娘這裡借走的擺件、首飾都還回來。順便,你讓他們把利息也付一下。”
“什麼利息?”
趙靈姝翻個白眼,“那你不會以爲,那些東西都白讓他們使喚了吧?那你借別人幾兩銀子,還要給利息呢,憑什麼佔用我娘那麼貴重的物件十多年,卻絲毫不提利息一事。他們真以爲我孃的便宜那麼好佔呢?”
趙靈姝說的雲淡風輕,趙伯耕卻忍不住蹙起眉頭。
老夫人和二房從常慧心這裡借貴重物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常慧心有時候不想借,偏又抹不開臉,便讓他去說和。
他幫過兩次,可每次母親都哭爹喊娘,說她手上拘束,連套體面的首飾也無,出去做客都讓人笑話;又說,她又不是不還,怎的還需要親生的兒子來索要?
老夫人最會看人下菜碟,對着趙伯耕只管說她的不容易,趙伯耕最不耐煩聽這些絮叨,每次都在老夫人這裡鎩羽而歸。
又有弟妹借了雙面繡屏風去,說是描摹上邊的花樣,結果把屏風“弄壞”了,也不說修補,也不說歸還,更不提賠償的事兒,只兩眼一抹黑裝傻充楞。
趙伯耕與二弟說過一次,趙仲樵就惱了,直說至親的兄弟,哪至於因爲一件屏風生齟齬?
還說回頭若不能賠大嫂一件一模一樣的,他就把洛氏攆回孃家去。
趙仲樵嘴上說的厲害,他自然不好讓二弟與弟妹因此事鬧翻。更不用說,弟妹還是他嫡親的表妹,每次見面對他也很恭敬親近。
都是至親,那好因爲一件屏風生分?
屏風最後自然沒有要回來,連帶着老夫人那裡的首飾和擺件,也都打了水漂。
趙伯耕辦事不利,怕被常氏唸叨,回頭先將常氏說教了一頓。
說她既不想借,不借就是。哪裡有借了幾日就問人索要的道理?母親那裡更是如此,只當孝敬母親了,難道她還想討回來?
趙伯耕基於大男子的心態,將常慧心劈頭蓋臉一頓說。
他卻全然沒想過,孤身遠嫁到京城、商戶女出身、這些年又沒生出個兒子來,常慧心在府裡的日子有多艱難。
若不是她還有些好東西,老夫人和洛思婉還想盤剝她,她對他們來說還有點用處,不然,她都上不了桌、吃不了飯。
她爲護着幼女平安長大,只能勉力忍了這些。
可一而再、再而三,她也不是開首飾鋪的,那有那麼多好東西被他們索要。
此番她讓趙伯耕出面,本意也不是真要把東西要回,而是要擺出一個“下不爲例”的態度。
誰料,態度擺出來了,卻虎頭蛇尾,根本沒起到什麼威懾的效果。
不僅如此,她還被趙伯耕說教一通不孝不悌,這讓常慧心冷了心,以後再是遇到這些困難的局面,也不和趙伯耕說了。
也因此,對於老夫人和洛思婉究竟從常慧心這裡要走了多少東西,趙伯耕心裡真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