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嘩嘩下了一下午,等到傍晚時分,雨水才漸漸停了下來。
趁着雨停,四人趕緊出了聚軒樓,然後登上馬車,各回各家去了。
趙靈姝和小胖丫回到常家時,天都黑透了。
這時候常慧昌和常慧心,正坐在前邊花廳中等他們回來。
常慧昌也纔回來沒多久,他今天出去一切順利,心情不錯。此刻正和妹妹說着,京城這邊諸多鋪子的鋪貨問題。
常慧心卻有些心不在焉。
一整天了,她的心情也沒調節好。
尤其是看到被大雨摧殘的滿地枝葉凋零,她心中更加蕭瑟,眸中便也露出幾分黯然來。
也就是這時候,趙靈姝和小胖丫撐着油紙傘進了門。
看到兩個小丫頭平安無事,常慧心提着的心就放下了。
儘管姝姝中午在外用膳時,曾讓紅葉回來告知了她一聲,她也猜到女兒下午沒回來,肯定是被雨水絆住了腳步。
有肅王派來的人守着姝姝和宛瑜,常慧心並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但女兒不在跟前,她到底有些憂心。
好在是平安回來了。
趙靈姝和小胖丫換了身衣裳,趕緊過來用膳。
常家是普通人家,用飯時自然也不講究什麼食不語。
況且趙靈姝心裡揣着個大驚喜,她如何能憋住不說。
一邊吃飯,趙靈姝就把今天和秦孝章做的買賣說了出來。
常慧昌和常慧心聽說他們今天碰到了秦王,也沒當回事兒,可轉眼又聽到,姝姝拿《生民論》和秦王殿下做了一筆買賣,兩人面上都露出掩飾不住的震驚。
就像是常慧心早起說的那樣,《生民論》到了太子手中作用更大,他們也沒打算再要回來了。原以爲這就是筆爛賬,不可能算清楚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還能這麼操作。
常慧心震驚之後是惶恐,“你這樣做,會不會得罪秦王殿下?”
趙靈姝一邊啃排骨一邊搖頭,“娘放心,殿下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小胖丫也在旁邊點頭附和,“六哥人可好了,別看他面相生冷勿近,可六哥心腸可熱乎了。早些年我隨爹進宮,有宗室的小孩兒欺負我,都是六哥替我出頭。”
趙靈姝對小胖丫這話不置可否。
秦王許是小時候熱心,但現在麼,恕她不敢苟同。
當然,不管秦王殿下心冷還是心熱,總歸秦王做事講究,這點讓她很滿意。
趙靈姝道:“我用《生民論》換了兩本宮裡的藏書,以及五本抄寫本。同時還換來了往宮裡進獻舶來品的買賣;另外,殿下還準備給娘一個田莊。”
田莊什麼的無關緊要,宮裡的藏書對於他們來說也可有可無,常家說到底是商賈,商賈重利益,所以這幾項條件中,唯一能讓他們重視的,也就只有往宮裡進貢舶來品這件事。
這件事若是辦成了,他們不就又拿回“皇商”的名號了?
常慧昌坐不住了,飯也吃不下了。只要一想到家中老爺子知道這個消息,會高興成什麼樣子,他就忍不住仰天長笑。
常慧昌滿臉驚喜的在花廳內轉了幾圈,最後實在忍不住拍了幾下趙靈姝的肩膀,“你這丫頭,這件事這麼難,虧你竟然能做成。”
趙靈姝嘿嘿笑,“我也是心之所至,就想到要坑,額,和殿下做一筆交易。不過也多虧小胖丫提前告訴了我們,那本《生民論》現在在太子手裡,不然,我就是今天遇見了秦王,也不會想到這個辦法。”
“小胖丫是功臣,你也是功臣,來,舅舅敬你們兩個一杯。”
常慧昌真是高興迷糊了,還想敬兩個小姑娘喝酒,這話聽得常慧心哭笑不得。常慧心硬是把常慧昌摁住了,又勸他快坐下來用飯。
等一頓飯磕磕絆絆的用完,一個時辰都過去了。
常慧昌激動難消,此刻回書房寫信去了,他要儘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家中的父兄。
趙靈姝見舅舅這麼不穩重,就偷偷和她娘吐槽,“三舅天天在我面前吹牛,說他在海上見多了狂風大浪,哪怕差點被吸進漩渦,他也絲毫不亂。我舅自誇多厲害,可就‘皇商’這點小事兒,他就坐不住了。娘,你回頭和我舅說說,讓他以後穩重些,也這麼大的人了,那好意思和小年輕似的莽撞。”
常慧心笑着帶點着她的額頭,“你個小丫頭,你還埋汰上你舅舅了。你剛纔那話我可不敢說給你三舅聽,你若有本事,自己去他跟前說去。”
“我就是現在去我三舅面前埋汰他,我三舅也不會和我計較的,畢竟我可是大功臣。不僅三舅要厚賞我一筆,等去了蘄州,我外祖父母和大舅二舅,他們也要好生犒勞犒勞我,不然我可不依。”
“你啊。”
“對了娘,我差點忘了我們短期內不能回蘄州了。”
趙靈姝趕緊把成爲皇商後,後續可能會有的繁雜的事情說了說。
現在三舅就在京城,而且那些舶來品也多是三舅從外邊帶回來的,沒人比他更懂那些東西。一事不煩二主,與宮市使扯皮的事情,肯定要交給三舅來處理。
沒了三舅護持,他們真不敢回蘄州去。
常慧心沉默片刻,開口說,“也不是真沒法子。姝姝,若你真想回蘄州,我們走陸路回去。正好過兩天就進八月了,天馬上要涼爽下來,趕路也不那麼辛苦。”
趙靈姝聽話聽音,“娘,你想回蘄州對麼?你是想我外祖父母了麼?”
常慧心恍惚一瞬,隨後才說,“怎麼會不想呢?”
自從出嫁,她就再也沒回過孃家。原以爲今生都回不去了,現在又有了機會。
常慧心說,“姝姝,我們走陸路回去吧。讓你三舅給我們找個鏢局,護持我們上路。我們也不趕時間,一路遊山玩水去蘄州就是。”
“也不是不行。”
眼看着娘倆商商量量說定了此事,小胖丫連忙開口,“別忘了我啊嬸嬸,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蘄州,咱們之前說好了的。”
“知道了,知道了。”趙靈姝笑着勾着小胖丫的手,“有你這個‘人質’在手,你爹肯定要派人手護持,說不定還會幫我們打理好沿途的住宿餐飲,我們求之不得呢。”
兩個小姑娘又打鬧起來,常慧心看着他們哈哈笑,嘴角也勾勒起來。
但是,不管怎麼看,她那笑容都有些牽強和生硬。整個人欲言又止,最後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
翌日一早,天才亮沒多久,常家的大門就被敲響了。
先是宮裡的宮市使尋上門,常慧昌誠惶誠恐的出去接待。聽說之後他還引人到碼頭上去,查看他帶來的貨物了。
繼而,秦王府的長使也過來了。
秦王府辦事效率極高,一大早就尋到了合適的莊子。
那莊子距離京城權貴們的莊子很近,面積足有五傾大。這地塊算是大的,真要拿出銀子購買,最起碼得五位數。
趙靈姝聽說了田畝的數量後,在心裡默唸一句,還是秦王大氣。
常慧心卻有些打退堂鼓。
“殿下給的太多了,我們受之有愧。”
“哎呀娘,殿下財大氣粗,不在乎這根汗毛的。再說只有咱們把東西接了,《生民論》的事情纔算是揭過去了。咱們若推辭,殿下怕不得以爲咱們要反悔。”
“如何會反悔?常家人做生意,最講究誠心。娘即便是個婦道人家,也知道一言爲重百金輕的道理。既然和殿下說定了,娘就會說到做到。”
“那您還遲疑什麼,趕緊把東西收下啊。這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你很不必爲此惴惴不安。好了娘,您就別遲疑了,長使還有別的事兒要忙,咱們就別浪費人家的時間了。”
秦王府長使是個面容嚴肅的青年,做事卻穩重妥帖。
他將手中的地契遞給常慧心身邊的燕兒,“夫人收下吧,田莊已經過戶,這裡還有在田莊勞作的幾戶人家的身契,王府一併買了來,贈與夫人。”
長使說完這些,見燕兒將東西收了,他又說了兩句客氣話,繼而便提出告辭。
等秦王府長使離開後,常慧心拿着一疊地契和身契,整個人恍如夢中。
“我以爲殿下只會給個幾十畝的田莊,這田莊卻有五傾地,實在是太貴重了。”
趙靈姝漫不經心的應着,“殿下大氣”“殿下守信”“以後咱們家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率先考慮賣給殿下。”
常慧心哭笑不得,“你這孩子,怎麼就長了顆錢心。”
才說“錢”呢,門上又有動靜傳來。
母女倆此時正帶着小胖丫,在前院那片葡萄藤下摘葡萄,聽到門上傳來動靜,幾人條件反射往那邊看去。
小胖丫一嘴的葡萄汁液,就這還不停的唸叨,“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多人上門?”
孫大爺去開門了,然後就看見了門外站着的,眼睛和鼻頭都紅通通的趙靈均。
趙靈姝母女很快被喊了過來,趙靈均看見他們娘倆安閒自在的模樣,眸中閃過憤恨。
她們娘倆安逸舒坦,皮膚養得白裡透紅,氣色肉眼可見的好看。反觀他們三兄妹,這幾天與他們來說,像是幾年那麼漫長。
趙靈均用了很大力氣,才從袖籠中拿出一頁摺疊好的紙張。
“這上邊寫的都是我娘從你們這裡借走的東西,你們對對賬,看還缺少什麼。”
趙靈姝明白了趙靈均的來意了,不由挑了挑眉頭。
他竟然來還債了。
她三舅到底做了什麼,竟逼得趙靈均這麼快來還東西。
趙靈姝心裡狐疑,面上卻不露聲色。
她將紙張看過一遍,隨後遞給她娘。
常慧心看過後點頭,“沒少,你娘從我這裡借走的,都在這頁紙上了。”
趙靈均就說,“東西能找到的,我都找出來了,其中有五樣被我得娘挪用了,我拿不回來,便折算成銀子還給你們,你們看這樣可行?”
“可以。”
這些東西,趙靈均已經帶來了。
他過來時乘坐一輛馬車,馬車後邊還墜着一輛馬車。
一輛馬車坐人,一輛馬車裝東西。前面的馬車中空蕩蕩,後邊那輛馬車中卻擠擠挨挨,東西多的險些裝不下。
趙靈均自詡爲讀書人,早些年聽到一些風聲的時候,心裡也不恥過他孃的做法。卻又因爲知道自己是長子,娘弄來再多好東西,最後多半也會用在他身上。作爲既得利益者,他選擇保持沉默。
可是,早些年他可以不作爲,現在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裝憨作傻。
趙靈均說,“東西我可以還給你們,但是,我有兩個要求。”
趙靈姝直接就笑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結果到了趙靈均這裡,欠錢的成了大爺,讓他還東西,還要答應他的條件?
可以,趙靈均延續了昌順侯府的無恥。
侯府後繼有人。
趙靈均看到趙靈姝眸中的譏諷,登時臉都紅了。但他還是強忍着尷尬,快速的把他的要求說了一遍。
趙靈均道,“我希望常家不要再去二房的生意上搗亂。”
常慧心先趙靈姝一步開口,“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我答應了。”
常慧昌私下裡做了什麼,趙靈姝不知道,常慧心卻是知道的的。
常慧昌爲了讓趙靈均還東西,直接請了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娘,也不讓他們做別的什麼,就讓他們往二房的店鋪門前一坐,然後大聲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搶人嫁妝,天打雷劈”!
聽說那都成一景了,引得城中許多百姓過去圍觀。
這也就是昨天后半晌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大娘們被迫歇工,不然二房的店鋪還不知道要臭名遠揚到什麼地步。
名聲臭了,生意可就做不起來了。
這一朝狠狠的拿捏了趙靈均的七寸,這才逼得趙靈均今天一早過來還東西。
趙靈均又說,“我的第二個要求,是讓你們幫我去肅王哪裡說說情,讓肅王允我進京郊大營。”
常慧心聽到這個要求,眼睫微顫,眼皮微垂,長長的睫毛在面頰上直接一片鴉青,她的手也控制不住的一抖,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了方纔那一瞬間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