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順侯府諸多大戲輪番上演,母子在這一晚離心,夫妻在這一晚反目。
這一晚上昌順侯府的爭吵聲不時傳來,崩潰的哭泣聲聲聲入耳,下人們既要聽戲,又要當差,爲此忙得都沒空睡覺。
也就在昌順侯府一團烏糟的時候,與這邊隔了幾條街的肅王府中,氣氛安寧而祥和。
林墨堂與女兒回王府後,便帶着女兒一起用了晚膳。
在宮裡用宴就是這樣,因爲這樣那樣的規矩,能吃上五分飽已是不錯。女眷尚且如此,男子酒水應酬起來,連菜都吃不了幾筷子,回府後大多是灌了一肚子酒。
肅王舊疾發作,聖安帝對他非常體恤,這次他只陪聖上飲了一杯,案几上的酒水就被撤了下去,換上了清茶。但即便如此,宴席上不時有朝臣來敬酒搭話,他也無暇吃茶用飯。
出宮時照舊是空着肚子的。
好在府裡掐着時間準備好了晚膳,父女兩個湊在一起倒是吃了個肚圓。
晚膳過後,林墨堂又陪女兒在院中散了會兒步消食,父女倆還心血來潮去馬廄看了看明珠。
明珠眉眼溫順、嘶聲清脆,在暗夜中雪白的毛髮似在發出微光,當真不負小胖丫給她起的名字——明珠。
小胖丫還和她爹說,“明珠和烏翎有些像,長得都很甜。姝姝姐姐對烏翎癡迷,我還想着,若實在不能問六哥要來烏翎,我就狠狠心把明珠送給姐姐。可姝姝姐姐說,明珠太乾淨了,不適合她。她心黑手黑,就喜歡黑色的東西。”
小胖丫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是無語的。可肅王想起昨天侍衛傳來的,趙靈姝在昌順侯府大殺四方的消息,以及她那兩個強硬的要求,忍不住含笑點點頭。
她手黑不黑他不知道,倒是心,確實挺黑的。
小胖丫還在遺憾她姝姝姐姐不喜歡白馬,說若不是明珠現在年紀還很小,她都想給她找個黑馬當伴兒了。這樣很快生出小馬來,既繼承明珠甜美的眉眼與清脆的嘶鳴,還能繼承黑馬的毛髮,這就是翻版的烏翎麼……
林墨堂緩了好一會兒,才理解了女兒的意思,當時就忍俊不禁笑起來。
爲防女兒繼續胡扯,林墨堂忍不住提醒女兒,“你就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小胖丫一臉摸不着頭腦的問,“什麼可能?”
“興許你姝姝姐姐想要烏翎,並不只是要烏翎,而是還想順帶着把烏翎腹中的小馬駒,一併收入囊中。”
“爹,你的意思是……”
林墨堂含笑,“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一匹烏翎已經滿足不了你姝姝姐姐的慾望了,你姝姝姐姐想空手套白狼,還是兩匹。”
小胖丫沉默了,直到走到她的院子口,才驚歎的和她爹說,“還是姝姝姐姐的算計長遠,和姝姝姐姐比起來,我想的果真太簡單了。”
林墨堂:“……”
林墨堂一臉啼笑皆非的回到院子中,本意想直接沐浴休息。
熟料,他一走進房間,便看到正廳的圓桌上放了或長或方三個紫檀木匣子。
林墨堂挑眉問江原,“這些東西,哪兒來的?”
江原長着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看起來嚴肅,笑起來卻一臉傻相。
他撓撓頭,“王爺,您不是讓曲叔送昌順侯回府麼?”
林墨堂聞絃歌知雅意,“這是昌順侯府送的謝禮?”
江原點頭,“準確點說,是那位侯夫人給的謝禮。東西是給您的,曲叔沒敢推辭,帶進府裡便交給了我。”
江原問,“王爺,要退回去麼?”
他們王爺處事有時候圓滑周到,有時候卻又敷衍生硬的很。
若是生人送上的孝敬,王爺大多數時候都讓下人直接退回去,可若熟人送的……
昌順侯府勉強算是熟人,畢竟侯府的大姑娘與他們家姑娘交好。可正因爲交好,只是幫一個小忙,侯府就送來這麼貴重的禮,顯得有些客套了。
要江原說,這樣不生不熟的人家,他們的禮王爺有很大可能會收下,但王爺不會白收,指定會回一份價值相當的過去,全當是全了這份體面。
江原都想去準備回禮了,卻見他們家王爺突然站着不動了。
江原揮揮手,“王爺,王爺您在想什麼?”
林墨堂撩他一眼,“想這裡邊會有什麼東西。”
“這還用想麼?真要好奇,您直接打開匣子看不就行了。”
林墨堂笑着看他,“今天一天沒見,我倒是不知道,你腦子突然這麼聰明瞭。”
王爺的笑明明儒雅斯文,看着很是親和,但江原莫名感到一股涼意。
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當即不敢再多話,牢牢閉緊嘴巴,後退兩步站在一邊當擺設。
林墨堂看着桌子上三個盒子,其中兩個正方形的盒子中,都有若有似無的藥香味兒散出。有一個像是上了年份的人蔘,另一個則像是靈芝……
想到今天出宮時,瑜兒曾與那對母女說,他犯了舊疾,在宴席上只飲了一杯薄酒。不出所料,該是基於這個考慮,才選了貴重藥材送來。
至於另一個長方形盒子,裡邊裝的不是琴,就該是劍。
他是儒將,琴棋雖也精通,但送禮自然要往人心坎上送,所以這盒子裡,大約摸該是柄劍了。
林墨堂打開那長方形紫檀木盒子,盒蓋才一打開,便有幽森的冷意溢出。
待看清那盒子中果真是一把劍,林墨堂勾脣一笑。
這劍怕是有些年月了,劍身上一股古樸蒼茫之意。
劍身很乾淨,沒有鑲嵌五顏六色的寶石,劍鞘更是簡單,乃皮革所制,雖看出被人精心保管,但歲月侵蝕所造成的磨損不可回溯,隱隱顯出破敗來。
林墨堂絲毫沒感覺失望,他將這柄古劍拿在手中,握住劍柄,抽出劍身。
熠熠寒光如同寒秋的霜月,瞬間在房間中傾瀉而出,再看劍身銀白卻輕薄如紙,劍光流轉間,萬物斷與無形。
“好劍!”
這聲音卻不是林墨堂發出的,而是站在旁邊看熱鬧的江原,情難自已之下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看見王爺不滿的看向自己,江原也意識到自己多話了。
但好劍、好馬都是男兒家的心頭好,沒有那個男人看了會不喜歡。遇到這種極品,更是恨不能傾家蕩產來求。
這劍是送給王爺的,他即便是傾家蕩產也求不到了,但誇獎幾句總可以吧?
江原恬不知恥的湊上前來,“王爺,讓屬下上上手吧?”
林墨堂輕笑,踢了他一腳讓他趕緊滾,“沒大沒小,連主子的東西都敢肖想。”
“我這不是,這不是太心癢了麼?”
“心癢就去兵器庫挑一把,本王今日高興,賞你一柄利器。”
沒有神兵,有利器也不錯。
更何況王爺的武器庫中,藏着的可不是無名之輩。即便比不上眼前這柄古劍,但拿出來也足夠唬人。
江原高興了,當即響亮的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往外跑。
那架勢,生恐林墨堂後悔了似的。
林墨堂在他即將出門前喊住他,“把那兩盒藥材收起來。”
“啊?什麼藥材?王爺您說這兩個盒子裡裝的是藥材麼?這您都知道,王爺您怕不是有通靈之眼吧。”
嘴裡嘀咕着這些有的沒的,江原手裡也沒閒着。
他在林墨堂的示意下,將兩個盒子都打開了。
不出意外,其中一個盒子裡裝的確實是一隻老山參。且品相非常非常好,蘆頭細長密集,主根粗壯紋路很深,根鬚飄逸又柔韌,整體呈現出“靈體”狀。
江原嘖嘖稱歎,這樣的極品,就是在肅王府中都很少見。
“這怕不是有五百年參齡了。”
林墨堂一邊細細摩挲着手裡的劍鋒,一邊往這邊掃了一眼。
人蔘的參齡超出他的想象,品相更是完好無損。只用這一根人蔘來報答他“泄密”之誼,已是足夠,更別提還有這一柄價值難以估量的古劍了。
而另一個盒子也被打開,裡邊果真是一株靈芝。
這是一株典型的赤芝,外形呈傘狀,菌蓋爲近圓形。皮殼堅硬,有輻射狀皺紋,呈紅褐色。
這株靈芝雖然沒有人蔘年歲久,但品相非常完美,甚至放在百寶閣上,都可以當展品,也是讓人愛不釋手。
江原對着這兩樣藥材,忍不住誇了又誇。
“那位侯夫人着實有心了,王爺只幫了一個小忙,就得了這麼豐厚的回報,那昌順侯府是不是有意巴結您?”
林墨堂看了一眼江原,隨即又將目光收回來。
趙靈姝過敏乃昌順侯府的老夫人和二房所爲,並不是由江原接手探查的。他不知道這個內情,只當這些回禮全是因爲今天送了醉酒的昌順侯一程……罷了,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總歸別在這裡礙眼就行。
林墨堂揮揮手,“下去吧,把東西也帶下去。”
江原原本還想說什麼,現在趕緊閉了嘴,麻利的抱了東西下去了。
他走後沒一會兒又回來,問正在拿帕子擦拭劍鋒的王爺,“清水已經備好了,王爺您準備什麼時候沐浴?”
江原很理解王爺對這柄劍的喜歡,畢竟哪有武將不喜歡神兵利器的?可喜歡也不能當飯吃,不能當覺睡。王爺都勞累一天了,趕緊洗洗睡了是正經。反正這劍已經送到手裡了,什麼時候玩不是玩。
江原還欲再勸,林墨堂已經先一步開了口,“把水拎進來吧,我這就去洗漱。”
“唉,屬下這就去。”
洗漱完畢,林墨堂穿着一身雪白的寢衣,披着溼漉漉的頭髮站在了窗戶邊,手中依舊拿着那柄劍。
江原酒有些無語了。
多金貴的東西啊,一直看,一直看,難道還能看出花來。
他說,“王爺……”
“知道了,閉嘴吧,你們都下去休息,府裡安穩,晚上不用你們值夜。”
江原與另一個值夜的侍衛對視一眼,拱手行禮後齊齊告退。
可走了沒一會兒,張原又回來了。
他道,“王爺!”
林墨堂擡眸直直看向他,“你要是實在睡不着,只管去王府門口值夜。那邊一直需要人,你去了他們會很歡迎你。”
江原抹了一把臉上的薄汗,訕訕一笑,“王爺啊,屬下這次來是有正事兒。天承回來了,在外邊請見。”
林墨堂這才又將視線從眼前的古劍上挪開,他蹙着眉頭想了一下安排給天承的差事。啞着嗓子吩咐說,“讓他進來吧。”
天承跪在林墨堂腳下不遠處,將調查結果一一說來。
林墨堂聞聽趙伯耕並沒有參加所謂的同僚壽宴,也沒有醉酒宿在同僚家中,在外邊心中沒有半分意外。
趙伯耕去別院那天一副縱慾過度、心虛忐忑的模樣,明顯是怕常慧心發現他的醜事。
若他只是單純的醉酒外宿,亦或是寵幸了幾個女子,斷不必如此驚慌畏縮。
可他全程都在掩飾,這就愈發說明,他心裡有鬼。且那隻鬼,絕對不能讓常慧心發現。
他當時條件反射讓天承跟出去,原本也沒想好讓天承查什麼。索性天承這些天一直也沒回府,他就將此事拋之腦後。
斷沒想到,此事在現在有了眉目。
天承道:“其實屬下早兩日就查明瞭此事,昌順侯雖極力遮掩、行蹤詭秘,到底讓屬下發現了他蓄養外室。只是,那外室的身份卻有蹊蹺,屬下便多查了幾天。”
林墨堂挑眉,“那外室的身份蹊蹺?”
天承點頭,“那外室姓連,連家與常家早年都是蘄州府的鉅商富賈。後因連家做鬼,導致常家送到宮裡的一批瓷器出了岔子,常家自此被奪了皇商的名頭,常老太爺因此被氣的中風……”
天承將更詳細的內容一一說來,林墨堂聽着聽着就蹙緊了眉頭。
按天承的說法,那連家找上昌順侯,怕不是意外,而是有意爲之。
這可就有意思了。
林墨堂靜默片刻,一把握緊了手中的劍。
終於,他開口說,“想辦法將這個消息,告知給趙靈姝與她母親。”
天承點頭,“這倒簡單。屬下在那外室門外探查時,意外發現那位侯夫人也派了下人,在查那位外室的事情。”
“哦?她竟已有察覺?”
天承不敢回話,但他遠遠的見過那位侯夫人兩次,並不覺得她是有如此果斷和想法的人。倒是那位大姑娘,心硬手狠,手段莫測,若說這件事是那位大姑娘做的,他更相信。
林墨堂也想到了常慧心的性子,繼而想到了她那厲害的女兒,不由一笑,“只管將這件事透漏出去,後續如何,你也仔細盯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