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耕對於常慧心被佔了多少便宜的事兒,心裡一點數都沒有,趙靈姝對此卻是有數的。
她直接從袖子中掏出一本小冊子,對,就是本冊子!
都不是單純的單子了,是冊子!
在趙靈姝和她娘說了“討點利息”的想法後,她娘還沒表露出什麼,劉嬤嬤卻激動的將這本冊子雙手奉上。
劉嬤嬤可仔細了,把常慧心嫁到昌順侯府後,所有被老夫人、二房和四房索要的東西都寫在上邊。
小到一些針頭線腦,大到金玉菩薩、紅珊瑚。
反正只要是從常慧心的嫁妝裡出去的,她全都記錄在案,一件都不少。
劉嬤嬤拿出這本冊子時,不僅趙靈姝震驚了,就連常慧心都是震驚的。
年年月月被人薅羊毛,她是知道自己被人佔了大便宜去的。但是竟然被人盤剝走這麼多東西,也委實出乎她的意料。
對此,劉嬤嬤的解釋是,“這其中不僅有夫人的嫁妝,更有好多老太爺和舅老爺們給夫人和姑娘送來的年禮、節禮。”
自從第一次得知老夫人扣下常家的年節禮,僞裝成是洛家送來的後,劉嬤嬤就長了個心眼兒。
她之後每旬都往常家送書信過去,要來常家送到昌順侯府的禮品單子,然後一一記錄在案。
經年累月,原本不起眼的東西,現在放在一起就很可觀,拿出來足以唬人一大跳。
這件事情常慧心是知道的,只是她也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用處,還是劉嬤嬤說留個後手,有備無患,常慧心也就默許了此事。
如今,這些東西還真是派上用場了。
趙靈姝將冊子“啪”一聲拍在她爹身上,“你看看吧,這都是老夫人和二房這些年從我娘手裡弄走的東西。我就奇了怪了,咱們家怎麼也是個侯府,不算大面積的祭田、義田、學田等,就連莊子、鋪子、院子都有多處。就更不用說老祖宗留下的其餘底子了,那也不算薄啊。咱們府裡怎麼就混到,需要扒在一個兒媳婦身上吸血,維持府裡體面的日子了?”
哦,對了,這冊子上還記錄了,常慧心這些年用於養家的費用。不單是銀子,有時候與姻親舊友送禮,老夫人也是指使一聲,卻從來不掏銀子。常慧心是既要幹活,又要掏自己的荷包填補窟窿,大致算一下,這又是好大一筆銀子。
趙伯耕一頁頁翻過冊子,腦袋都是懵的!頭都大了兩圈!
趙靈姝生恐他受的刺激不夠大,還在旁邊唸唸有詞,“我也真是長見識了,原來咱們家,從頭到尾都是我娘養活的。就這我娘還不討好,還天天被人罵不生蛋的母雞,罵我娘榆木疙瘩不會辦事。我就好奇,是誰那麼厚的臉皮,她是怎麼辦出這種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孃的事兒的,她還是人麼?”
趙靈姝說着話,眼睛卻直勾勾的看着她爹。
趙伯耕喉嚨梗塞。
他知道府裡日子鬆快,有常慧心貼補的原因在,但她貼補了這麼多,也是他斷然沒想到的。
趙伯耕當即怒了!
這些銀子若都花用在他身上,多少同僚他都打點了,指不定現在他都升到二品尚書了,那還會在一個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上蹉跎。
可這些便宜卻都讓其餘幾房和他老孃佔了,那都是他的銀子啊!
趙伯耕成功被激怒了,“我找他們去!”
趙伯耕怒氣衝衝走出薔薇苑,趙靈姝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
她不僅不勸她爹壓着點火氣,她只恐她爹火氣不夠大,不能把其餘人都點着。
她就在後邊煽風點火,“這些銀子要是存到錢莊去,每年單是利錢就有好大一筆。”
“府裡吃用都是我娘在掏錢,家裡的盈餘倒是都在老夫人手裡。”
“哎呀,十多年了,老夫人只進不出,手裡怎麼也攢出八百十萬兩銀子了吧?”
“爹啊,老夫人給你一文錢沒有?她不會把那些銀子,都貼補給我二叔了吧?”
趙伯耕原本還有幾分裝相,此時從腳後跟怒到了頭髮絲。
他父親去世時,家裡的產業大部分落到了他頭上。但他要忙於官場的事情,又不相信常慧心的本事,在老孃的殷殷勸導下,便將一些庶務都交給老孃處理。
前幾年,老孃確實會偷偷貼補他一些,但也就開始那幾年,之後他娘不是說“那塊地天遭災了”,就是說“鋪子沒租出去”“管事憊懶”“宅院被燒了”“田莊上的莊稼被蝗蟲吃了”“旱死了,三個月沒下雨了”……
總有各種理由等着他,於是,勉強收上來的那些銀子,又拿去彌補虧損去了,又哪裡還有盈餘給他花銷?
關鍵也是常慧心照顧的周到,讓他不至於爲銀錢發愁,所以他也就沒在意他娘給的那三瓜倆棗。
可沒給他的銀子,說不定轉眼就進了老二的荷包,趙伯耕一想到這些,心態都崩了!
父女倆走出薔薇苑,很快踏上往松鶴園去的道路。
天色已經很晚了,又經過一天勞累,府裡其餘院子早就熄了燈。
主子們都歇下了,下人們也都憊懶的打牌吃酒,亦或是準備偷懶回屋睡一會兒。
誰知道,還沒做出什麼動作來,他們就看到侯爺黑着臉往這邊過來了。
他一臉火氣,像是個隨時會炸的竈膛,配上他漲紅的臉和麪上的抓傷,更顯出幾分猙獰恐怖。
再看大姑娘還跟在侯爺身後,面上還掛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哎呦,這肯定是出大事兒了。
下人們忙不迭的行禮,然後忙不迭的縮回去。
等兩位主子過去後,他們纔去呼朋喚友,“快別睡了,府裡出大事兒了!”
“侯爺帶着大姑娘往鶴延堂去了。”
“哎呀,快打起來了。”
人羣鬧哄哄的,原本寂靜的侯府瞬間變得熱鬧起來。
等趙伯耕和趙靈姝到達松鶴園,守門的婆子早就被驚動了。
婆子戰戰兢兢的問趙伯耕見禮,趙伯耕怒火上頭,直接踹了一腳過去,“滾!”
婆子連滾帶爬跑遠了。
這時候老夫人屋裡的燈亮起來了。
透過窗戶紙,可以看到屋裡有丫鬟婆子在走動。
或是給老夫人拿衣裳,或是伺候老夫人把抹額帶上。
趙伯耕與趙靈姝走到門前時,齊嬤嬤正好從裡邊出來。
她笑的諂媚的衝兩位主子打招呼,腰身彎的好似一張弓。這個弧度,可比以往要恭敬許多。
就說這些老奴最刁滑,也最會看人眼色了,一個風頭不對,他們就裝的比貓還乖,只要上邊的主子露出點訊號對誰不喜,他們也絕對會趾高氣揚的將人往泥地裡踩。
——即便對方是主子,他們只是個丫鬟婆子!
趙靈姝對着齊嬤嬤呵呵一笑,“小心點,別把你老腰折了。”
齊嬤嬤回話的語氣都帶着幾分誠惶誠恐,面上的神色更是有幾分僵硬。
“姑娘說哪裡話。姑娘是府裡的嫡出大姑娘,奴婢見了您跪下磕頭纔是正理,福身都是奴婢自大了。”
“呦,你這自我認知夠清晰的啊。那我給你個機會,你現在就給我磕一個吧。”
齊嬤嬤果真“噗通”一聲跪下了,那力道很生猛,讓趙靈姝懷疑她把自己的膝蓋骨都磕碎了。
嘖,對自己還挺能下狠手。
這是看出自己今天存心找事,不想被她拿來祭天,就選擇賣慘對吧?
果真是老奴,夠刁滑的。
趙靈姝也沒叫起,哼了一聲直接進了屋。
趙伯耕已經在位置上坐下了,老夫人也正好被桑姑姑扶着從內室走出來。
她耷拉着眉眼,面上都是疲態,走一步緩三緩,將她的不情願表現的淋漓盡致。
“做什麼深更半夜的找過來?”老夫人詰問說,“大晚上的,你們不休息,我老婆子還要休息,不夠驚攪人的。”
老夫人說完話,撩起眼皮看一眼兒子。可以往對她還算孝順的兒子,此時鐵青着一張臉,根本不迴應一句話。
且他屁股在椅子上挪啊挪,腳也動啊動,嘴脣還囁嚅着,眉頭緊皺着。
這是在哪裡吃了氣,跑到她這裡撒火來了?
老夫人又看了一眼走進來的趙靈姝,肯定是這孽障揪着那件事不放,讓老大討說法來了。
老夫人一時間既氣趙靈姝難纏,又氣趙伯耕耳根子軟。
明明昨天晚上都把他哄好了,分家和招贅的利弊也都給他掰扯的明明白白,結果趙靈姝三言兩語又把他哄了過來。
這爺倆,上輩子都是她的債!
老夫人壓着火氣說,“有什麼事兒快點說,說完好放我老婆子歇息去。”
趙伯耕咬着後槽牙說,“快不了,人還沒來齊,等人齊了,我自然會說!”
老夫人這時候聽出不對來了。
怎麼還要叫其他人過來?
還要叫誰?
老二家兩口子?老四家兩口子?還是全都叫來?
老夫人壓着性子,沒將這話問出來。
她只冷冰冰的坐在主位上,妄圖用自己冷漠的態度,讓她的大兒子屈服。
以往這招對付起趙伯耕來,也算有用,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黃曆不對,趙伯耕竟然一點軟話都沒對她說。
這讓老夫人愈發心慌起來。
難道她真要被從侯府分出去?
要是老大敢這麼不孝,她,她就去告御狀!
也不是隻有趙靈姝那丫頭知道怎麼進宮,她若要進宮,比她更便利。
老夫人把“被分出去”的事情都想到了,她卻全然沒料想到,事情比她預想的要更加麻煩。
片刻後,當老二家兩口子,老四家兩口子,甚至包括洛思婉在內,幾個侯府的主子全都被喚了過來,趙伯耕直接甩出“王炸”,場子徹底爆了。
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冊子,上邊屬於她的那幾十頁上,滿滿當當的記載了這些年,她從常慧心手裡都拿走了什麼東西。
不僅有具體的東西,還詳細記載了何年何月何日,是用什麼藉口借走的,亦或是單純扣下了常家送來的年節禮。
樁樁件件,全都記錄在案。
這其中好些老夫人都記得,但還有一些,因爲年頭太遠了,老夫人已經記不清了。
但只她記得的那些,就看的她眼前一黑,差點從榻上摔下去。
老夫人踉蹌了一下,被趙仲樵及時扶住了。
趙仲樵還順手拿過老夫人手中的冊子來看,“什麼玩意兒,把娘嚇出這副模樣。大哥,你不會給娘拿了本靈異故事吧……”
待看清冊子上寫了什麼東西,趙仲樵瞪大了眼,只覺得這可比靈異故事可怕多了。
他翻到屬於二房的那幾頁,上邊記載的東西究竟是不是從常慧心那裡“借走”的他不知道,但有一些就擺在他的書房中,有些則被洛思潼拿來給他走禮了,更有一些,被洛思潼送到了孃家或是要好的人家。
這,這……若是這上邊記載的這些,全都是真的……
不,這絕不可能。
趙仲樵質問趙伯耕,“大哥,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趙伯耕冷笑,“上邊寫的還不夠清楚麼?是你們這些年來,以各種藉口從常氏那裡借走的物件!老二,你最擅長舞文弄墨,不會裝睜眼瞎,假裝不認識上邊的字吧?”
趙仲樵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他喃喃道:“大哥,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
話是這麼說,趙仲樵一雙眼卻看向了蒙着面紗、垂着首的洛思潼。
洛思潼剛纔就站在他身側,自然也將那冊子上的東西盡收眼底。此刻就見她一臉震驚惶恐,眸光更是閃爍不定,那這冊子即便沒有十分真,八分真是絕對有的。
事情棘手了!
趙仲樵頭大,將冊子直接甩到洛思潼身上,“看你做的好事兒!”
他指着洛思潼的鼻子罵,“我知道你孃家的日子不好過,你嫁過來也沒多少嫁妝。可你手頭緊,這事兒你只管跟我說,我是你男人,我自己再怎麼苦,總能騰挪些銀子給你花用。你怎麼就打上大嫂的主意了?你還問大嫂借那麼多東西,你借了你倒是還啊,你怎麼還都忘到腦後了?你這記性,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洛思潼看着手裡的冊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上邊的一行行的物件,她咬着牙,眸中都是怨毒!
好一個常慧心,怪不得當初他們問她索要東西時,她那麼利索就給了。原來是存了個秋後算賬的心思,她心思可真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