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門對面衚衕的小院中,一大早的,院門就被敲響了。
這家新宅院的守門老頭兒,正是孫大柱的父親。
孫家一家子都是常慧心的陪嫁。
孫大柱的父親尤其是擅長養馬和駕車,他被常垚委以重用,在蘄州時就是常慧心的專屬車伕
但是,來了京城,自從有一次冒雨去衙門給侯爺送衣食,卻恰遇勳貴家的馬發瘋,他被撞了個正着,從馬車上跌落,自此就落下了嚴重的腰傷。
馬是養不成了,車也駕不成了,老孫不得已退居二線,開始了養老生活。
但常慧心和離了,從侯府搬出來了,老孫就覺得自己又派上用場了。
他強勢的霸佔了正門旁的一個小屋子,直接把自己的鋪蓋鋪到牀上,便直接上崗做了門房。
門房老孫上了年紀,睡得少了,天不亮時他就起了身。
但是大門他卻沒打開。
不爲其他,而是大姑娘說了,今日侯府那幫子人肯定會來,她和她娘都不耐煩和那一家子人打交道,所以能直接把他們拒之門外,就把他們拒之門外,若不能,再開門把人帶進來。
老孫很聽話,既然大姑娘說先不開門,那他肯定不開門。
老頭也閒不住,大早起的就拿起掃帚,清理起院子來。
這院子昨天雖然仔細清理過,那清理的倉促,地方又大,所以很大地方只是囫圇過一遍。既然以後要長久住在這裡,那自然要收拾的乾乾淨淨,打理的妥妥當當,這樣主子們纔會舒心。
老孫揮舞着大掃把,將地板掃的一塵不染。這時候,他可一點都沒有腰疼的症狀了,整個人腰桿筆直,精力充沛,簡直比他兒子孫大柱還有幹勁。
正忙着給主家做貢獻,孫老頭聽見大門被拍響了。
夏日裡天亮的早,這個時候撐死了也就剛寅時末,這麼早來人,不會真讓大姑娘說着了吧?
孫老頭不想理會,但那人見遲遲沒人來開門,手下愈發用力了兩分,恨不能將個大門拍出個大洞來。
於此同時,還有個尖細的男聲響起來,“有人麼,開門,快開門啊。”
拍門的人不知忌諱着什麼,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拍門聲卻越來越大。
他們新搬過來,還想與四鄰八家打好關係。這大清早的擾人清夢,還指望與鄰爲善,怕不是鄰居們都恨不能離他們越遠越好。
孫老頭放下掃把,不情不願的挪過去,“來了來了,叫什麼叫。大早起的,你叫魂呢。”
孫老頭一出聲,外邊人的動靜戛然而止。
孫老頭慢吞吞的挪到大門後,叉着腰問了句,“是誰叫門?”
硯明訕訕的摸摸鼻子,“我們侯爺有事兒尋夫人,你快開門把侯爺迎進去。”
昌順侯啊。
真不是個東西!
做着他們常家的姑爺,還和那連家的女兒廝混,他怎麼還有臉來找夫人?哼,真恨不能一棍子打劈了他纔好。
孫老頭沒開門,人還往後退了幾步。
“找夫人啊,夫人還沒起身呢。侯爺有事兒去康平巷尋那連家的小娘子去吧,我們夫人且忙着,沒空招待侯爺。”
孫老頭丟下話,不屑的哼哧幾聲,轉身就走。
門外的硯明自然聽出來,說話的人是孫大柱那個祖宗一樣的爹。
這孫老爹別看不管事兒,但是譜兒特別大。凡是常慧心從孃家帶來的人,他都能說教幾句。上至劉嬤嬤,下到灑掃的小丫鬟,他想訓誰就訓誰,明明什麼活兒都不幹,偏卻跟個活祖宗一樣,特別能拿喬,也是讓他們侯府的下人開了眼界了。
但無奈這位老爺子人老了,眼睛卻厲害的很,那嘴皮子也特別溜。你可別讓他發現你欺負常氏帶來的陪嫁,不然老爺子能坐在你家門口罵三天三夜。
這老爺子就是一顆蒸不熟、煮不爛、錘不扁、炒不爆,響噹噹一粒銅豌豆。
硯明對付起銅豌豆老爺子一點辦法都沒有,趙伯耕被一個下人甩臉子甩到臉上,更是險些氣歪鼻子。
硯明尷尬的回首看他,“侯爺,如今怎麼辦?”
“怎麼辦?你是下人還是我是下人,難道還要我替你想辦法叫開這門?硯明,你就這點能耐?本侯的貼身小廝你要是不想做了,你直接退位讓賢。”
一句“退位讓賢”,把硯明的屁都嚇出來了。
在趙伯耕的冷眼注視下,硯明直接豁出去了。“快開門,再不開門,我就大聲喊了。到時候大家一起丟人,你們可別埋怨我們侯爺做事不擇手段。”
這句話到是好使,還真就把大門叫開了。
但是被威脅了一通的孫老頭心裡氣壞了,那臉色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裡去。
他親自看着兩人,不允許兩人往裡邊走一步,另外還讓過路的小丫鬟去通傳一聲,只說昌順侯又來了。
昌順侯趙伯耕:“……”
他氣的額頭青筋直跳,擡腳想將眼前的老東西踹到一邊去。
但是這老頭本就顫顫巍巍的,若是真踹出個好歹來,他還得償命。爲了這麼個老東西,導致他兒子不能再生父的護持下長大,除非他腦殘了。
趙伯耕硬是忍下了這口氣。
即便是被人像監督賊人那樣監督着,他也只是黑着臉,再沒有說一句話。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的功夫,等到趙伯耕腿腳發麻,都要不管不顧闖進去了,常慧心與趙靈姝母女倆終於相攜露了面。
看到他們母女倆一臉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睡足了的面孔上粉白一片,眸子中更是漾着清澈的水霧,趙伯耕越發覺得痛恨。
他被常慧心攪擾的一晚上沒睡好。
一晚上都在想,常慧心肯定是恨毒了她,纔會臉一個小小的嬰孩兒都不放過。
她怎麼能那麼心狠手辣?
她夜裡做夢難道不會把嬰靈纏上來麼?
種種臆想之下,導致趙伯耕頭昏腦漲,現在看見常慧心,更是覺得她面甜心苦。
昨晚之前他還想着要挽回常慧心,以後一定好好和她過日子,但過了一晚上,他不這麼想了。
他對常慧心的濾鏡碎了一地,他現在只想和常慧心這個女人斷絕一切關係。
許多無關緊要的話已經無需去說,趙伯耕直接說明來意。
“和離書我帶來了,你與我一道去戶曹辦理和離手續。”
現在的和離說簡單也簡單,說絮煩也絮煩。
首先,需要男方出具和離書,男方家族族長在和離書上蓋族章同意小兩口和離,繼而,就需要婚姻雙方一道往戶曹去,親自辦理和離手續。
先說第一項,有些人家欺負女方家勢弱,即便夫妻關係破裂,也不願意給出和離書,而是直接給出“休書”。
一方面自然是存了羞辱之意,另一方面卻是爲了霸佔女方的錢財。
趙伯耕說他寫好了和離書,這出乎了趙靈姝和常慧心的預料。
原以爲此事還有的磨,原以爲昌順侯府怎麼也得掙扎一下,藉由給出休書,來討價還價。
卻沒想到,竟是直接給出了休書?
事情得來太容易,趙靈姝條件反射覺得其中有詐。
她昨天亂七八糟想了許多許多,想到要利用上巧娘,還想要利用連翹,她甚至已經想好了找誰在兩人耳旁吹風,讓他們與她娘三管齊下哄勸趙伯耕和離。
結果,就這?
趙靈姝蹙起眉頭,趙伯耕答應的太爽快,難道是因爲出了別的她不知道的變故?
趙靈姝的眼神都深了許多,對着趙伯耕上下審視一番。
趙伯耕忽略了女兒過於深邃的眼神,只看着呆怔在原地的常慧心。
常慧心愣愣的站着,好似被這個消息震驚傻了。
她粉白的眼角慢慢溢上紅暈,桃花眼中浮現出霧氣。
她這是後悔了麼?
後悔纔對!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若是她安分些,不與他鬧和離,他豈會順勢而下,直接寫了這張和離書。
說實話,在看到常慧心後悔難當時,趙伯耕心中終於浮現出報復的爽快感。
若不是連翹懷了孕,指不定他會當場撕壞那張和離書,牽着常慧心的手告訴她“下不爲例。”
可連翹有孕了,她還夢見了他們的兒子。
他不能讓他們的兒子作爲一個私生子,更不能任由常慧心妒心大起,殺死他的孩子。
他要把一切隱患,都斬斷在搖籃中。
趙伯耕狠狠心,再次重複一遍,“走吧,我已經與戶曹衙門的友人打了招呼,他現在已經在衙門了。”
常慧心似乎此時纔回過神來,“你答應……和離了?”
趙伯耕點頭,“我是堂堂昌順侯,一言九鼎,豈會拿和離這麼大的事兒開玩笑?”
常慧心說,“你把和離書拿給我看看。”
現如今的和離書,需要男方落款簽名,還要蓋族裡的大印。倒是巧了,趙家的老祖族長過世以後,趙伯耕憑藉優越的出身,繼任爲新的族長。
也就是說,兩人和離,只需要他點頭即可。
常慧心拿到了和離書,赫然就見上邊蓋了兩個印章。一個自然是趙伯耕的私章,另一個毫無疑問就是族裡的公章。
兩章齊全,只需要去戶曹登記,這張和離書即可生效。
常慧心身子有些搖晃,垂下的眼眸中,緩緩溢出一顆晶瑩的淚珠來。
趙伯耕這時候心裡更痛快了,看着和離書上最後一行字,也覺得沒那麼刺眼了。
Wωω☢тt kān☢¢ ○
——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髻,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
常慧心對他如此不捨,死纏爛打還來不及,她還選聘高官之主,別開玩笑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趙伯耕愈發意氣風發,整個人精神抖擻。
“走吧,再磨蹭下去,友人要等急了。”
“等一下。”
趙靈姝接過母親手中的那頁和離書,大眼一抽,將所有內容都收到心底。
她直至關鍵,“子女——也就是我,你們兩人和離之後,我分給誰,這上邊怎麼沒寫?”
常慧心趕緊湊過來看。
她剛纔只顧着不可思議了,卻將需要重點關注的幾個問題給忽略了。
仔細一瞧,可不是根本沒提及姝姝麼。
常慧心看向趙伯耕,“姝姝歸我。”
趙靈姝也說,“我跟我娘。”
趙伯耕臉又黑了。
“你想清楚,你娘與我和離之後,便只是一個普通的商戶女,你跟着她,你能有什麼前程。姝姝,你自幼聰明,究竟跟着誰對你有益,我想你不用動腦子都能想清楚。”
趙靈姝點頭說,“那我還是覺得,跟着我娘對我更好。畢竟我都這麼大了,馬上可以出嫁了。我跟着我娘,不一定選個最好的如意郎君,但男方必定人品端方,上進知禮。若是跟着你,呵呵,我真怕有一日你把我許給個八旬老翁爲繼室。”
“趙靈姝!我是你爹!我還要做人,我沒那麼無恥!”
趙靈姝聳聳肩,“那誰說得準呢。總歸,爲了我自己好,我還是跟着我娘吧。”
趙伯耕手指顫抖的指着趙靈姝,“行,行,只要你以後不後悔,你愛跟誰就跟誰。”
趙靈姝讓丫鬟去拿紙筆來,隨後又開口說,“你和我娘和離,我孃的嫁妝以及她嫁妝中所產生的孳息,這些都歸我娘所有,這點我沒意見。但是,我娘養了你們侯府十幾年,這個錢你們真不準備還麼?”
趙伯耕不耐煩,“府裡這些年的出息都在你祖母手裡,養家也該你祖母出錢,你問我要錢,我哪來那麼多銀子。”
趙靈姝說,“那我不管。反正現在我娘要與你和離了,總的把賬算清了,再籤這和離書。總歸我們是不急的,你若是覺得我這個提議爲難,你也可以回府好好考慮兩天,等覺得能拿出這筆銀子了,再來談和離的事兒。”
趙靈姝給她娘一個眼神,娘倆轉身往回走。
二房和老夫人等人欠的那些東西,可以問他們要過來。那些東西多是常慧心嫁妝中的東西,只要告到衙門中,衙門絕對會管。
但是這些年常慧心養家的花銷,若是這時候不要過來,以後就成了一筆糊塗賬,想要也要不回來了。
趙靈姝不急着讓她娘和離麼?
她很急,非常急,生恐她娘某一個時刻再後悔,只想儘快儘儘快把這件事敲定。
但趙伯耕來的這麼急,一見面就要和離,那自然是有有利於他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