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姝的猜想得到證實。
趙伯耕爲儘快和離,確實不惜一切代價。
原因有二。
其一,連翹已經懷孕一個月,他既然答應要娶她進門,自然要在連翹還沒顯懷之前,辦成兩人的婚禮。
這樣即便他兒子出生的月份早一些,也可以藉口“早產”,將這件事糊弄過去。
但若是一直耽擱下去,連翹的肚子大了,她挺着個肚子進門,不僅她的臉面不好看,孩子出生後會被人說道,就連他的風評也會被害。
即便現在他已經沒什麼風評了……
其二,他怕老夫人知道此事,再過來鬧騰。
老二現在被移交到大理寺,他放火燒人,雖然未遂,但依照朝廷律例,肯定也會有幾年牢獄之災。
他娘那人一貫寵溺老二,老二進了監牢,跟要她老命一樣。
她肯定會來常慧心這裡纏磨,更甚者提出用和離,換老二出牢房這樣的交換條件。
但想也知道,常慧心母女絕不可能放過老二。那怕常慧心被磨得沒辦法鬆了嘴,趙靈姝這丫頭也一定咬死了讓老二血債血償。
事情肯定會陷入僵局,和離的事情一定會一拖再拖。
若是往常,他也懶得理會這些,可連翹等不起。
況且,從他私心裡,他也覺得老二有些煩。
別以爲他不知道,這些年就是他在背後攛掇着娘過繼。若不是他爆發過一次,把他娘嚇住了,但凡他脾氣軟一些,如今府裡的世子之位,就被二房那兩侄子中的一個佔住了。
趙伯耕想到這點,心中很是氣怒。所以還是讓老二去牢裡清淨清淨吧,等過慣了牢裡的日子,他就知道單純只做個侯府的二爺,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考慮到這兩點,趙伯耕迫不及待要將和離的事情敲定。
但趙靈姝這丫頭實在難纏。
若是不滿足她的要求,這事不知道還有多少變數。
若是讓趙靈姝得知連翹懷孕……
趙伯耕頭都大了。
要麼掏一筆銀子,要麼讓他兒子成爲衆人皆知的私生子,兩權相害取其輕,趙伯耕沉默了一會兒後,一咬牙,一握拳,“銀子我給!”
趙靈姝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不是說你沒那麼多銀子,難道現在你就有了?”
趙伯耕冷眼看着這個生來與他相剋的女兒,“即便沒有,我借也要借來給你。攤上你們母女倆,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硯明。”趙伯耕拿出自己的私印來,“去匯通錢莊,把我存的銀子都取出來。”
趙靈姝“呦”了一聲,扛了扛她孃的肩膀,“您以爲我爹窮的叮噹響,就可勁拿自己的私房填補侯府的窟窿。結果到頭來,就您自己傻。連我爹這人都知道存私房,老太太和二房肯定存的更多。他們是隻進不出,你這是隻出不進,娘,你看你嫁的這是什麼人家。”
常慧心很平靜,她摸摸趙靈姝的頭髮,“是娘眼瞎,娘已經知道錯了,姝姝你別說了。”
“好吧。”
趙靈姝看着拿了私章要離開的硯明,趕緊提醒他,“取銀票啊。出了衚衕往東五百米就有一家匯通錢莊,你快去快回。對了爹,你的私房夠還債麼?我娘可是還要利息的,你不會只還本金,不還利息吧?”
趙伯耕臉更黑了。
恰此刻旭日初昇,耀眼的金光照在他面頰上。就讓趙伯耕的眼眶下的青黑無所遁形,面上的憤怒和鬱悶也更加明顯。
他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我沒那麼多銀子!”
侯府的日子一向花團錦簇。
初算下來,每月最少花銷兩千兩銀子,這還沒算上四時八節的走禮,與日常人際往來所需要重金購置的禮品。
每月兩千兩,一年兩萬四千兩,常慧心大約摸養了侯府十三年……
合算下來的數字,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讓趙伯耕頭暈目眩。
這時候,他不感慨娶了夫人,生活水準更上一層樓了。他開始痛恨常慧心手大!痛恨她管家一點不知道節省!
他還怨懟老夫人和其餘幾房佔足了便宜,他們吃的用的可都是他的!
趙伯耕存在匯通錢莊的這些私房,都是他這些年來,斷斷續續收到的孝敬。
原本這些銀子他是存來以防萬一的,除了硯明外,其餘誰也不知道。可不過一眨眼,這些銀子就要流進常慧心的荷包裡了。
趙伯耕喘不上氣,不得不扯開了衣領,讓自己能大口呼吸幾下。
他面色猙獰的說,“我總共就這麼多,你們愛要不要。若非得把利息也算上,和離這事兒就過些日子再商量。”
常慧心拉拉女兒的手,想說“算了”。
能把這部分銀子拿回來,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可別惹惱了趙伯耕,不然怕會雞飛蛋打。
趙靈姝拍拍她孃的手,讓她娘安心。
她挑着眉看着她爹,“過些日子商量也行,反正我和我娘也不急於一時。總歸我和我娘從家裡搬出來了,大面上已經和侯府撕扯開了,至於那紙文書,說實話,有和沒有對我娘來說真沒太大區別,沒有似乎更好一些。”
沒有和離書,她娘就是昌順侯夫人。就是外人看他們娘倆資產豐厚,想要打歪主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這麼一想,趙靈姝更覺得現在這個狀態也不錯,貌似對他們娘倆最有益。
她揮手攆她爹,“你走吧,和離這事兒暫時就算了。等你什麼時候湊足了銀子,咱們再接着商議。”
母女倆真就施施然的轉身離開了。
直至他們走出了幾十步,趙伯耕才怒吼一聲,“你們回來!利息我給!”
不得不說,趙伯耕這個侯爺還是有些能耐在的。就見他又掏出一塊兒私章來,讓硯明去另一家錢莊,把他存下的銀子也都取來。
但顯然,這些就是他所有私房了。
但就這些,加起來也不夠還債。
一行人到了戶曹後,趙伯耕又去尋他那友人嘀咕了一通,那友人許是真和趙伯耕有什麼鐵打的交情,竟然在片刻時間內,湊足了一大筆銀子,交給了他。
等趙伯耕把滿滿當當一匣子銀票推到母女倆跟前,他面色難看的簡直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友人見狀,小聲勸慰,“若心疼……這婚事也不是非離不可。”
趙伯耕搖頭,“你不懂。”
友人回了個格外意味深長的眼神,“你確定事後不會反悔?”
趙伯耕堅定的點點頭,“我有更重要的人要守護。不過是些阿堵物,能用這些和他們娘倆斷乾淨,是我賺了。”
友人嘴角微翹,笑意一閃而逝,“你確定不會後悔就成。”
有婚書、和離書,夫妻雙方都到場,子女、財產等分割清楚,當場交換了定親信物,並交給衙門三百文離籍錢,趙伯耕和常慧心徹底斬斷了這段夫妻關係。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過的很慢,又似乎過的很快,等走出衙門時,趙伯耕兩手空空,意氣風發,常慧心則心神恍惚,手中緊緊的捏着一份女戶文書。
她及笄後便嫁入京城,至今已過去十五年。
初入侯府時,她心性爛漫、活潑開朗,是個對夫君滿心憧憬的小娘子;如今離開侯府,她心神俱疲,華髮初生,成了一個庸俗失意的普通婦人。
“哎呀,還有件事竟然被我忘了。”趙靈姝一拍腦袋,懊惱出聲。
她這一聲,直接把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兩人都拉了回來。
趙伯耕該高興了,畢竟擺脫了常慧心,他就可以迎娶嬌妻愛子入門,這是喜事一樁。
他也確實高興,甚至意氣風發,覺得自己此刻年輕的堪比二十歲的小夥子。但不知爲何,在志得意滿之時,他心中有一塊變得空落落的,似乎以後不管用什麼都填不滿。
聽到趙靈姝說話,他條件反射接了一句,“你忘了什麼事兒?”
趙靈姝眨巴着眼睛說,“我忘了讓你提前把我的嫁妝給我啊。”
在趙伯耕的倏然變色中,趙靈姝說,“我好歹也叫了你十多年爹,雖然如今你與我娘和離了,我歸我娘管,但我想着一日父女百日恩,我若成親,嫁妝你肯定會給的吧?”
“不過你還年輕,說不定之後還會續娶,若你很快迎了新人過門,新人與你生氣,不讓你給我嫁妝,你不是很難做?所以我就想着,不如你現在就把該給我的嫁妝給我,這樣我以後就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給你們添麻煩。”
趙伯耕脫口說,“你們娘倆都把我薅光了,我爲此還欠了大一筆外債。我哪裡還來銀子給你置辦嫁妝?你娘有錢,以後她的都是你的,那些銀子足夠嫁十個你了。”
“哎呀呀,別說的那麼絕情麼。你手裡是沒現銀,但你手裡還有些莊子、宅子、院子、鋪子,還有一些古董字畫什麼的能變賣換錢,若不然,你那友人會那麼放心,把家底都借給你?爹啊,我叫你一聲爹,你總要全了我們這段父女情誼吧。總歸你除了我之外,也沒有別的子女了,你的東西不給我,難道還想帶到地下去?”
“我就是帶到地下,也不給你,趙靈姝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往後你們娘倆都離我遠遠的,我的那點財產,你也不用惦記了。你也說了,我還年輕,還會續娶,娶了新婦,指不定我會有別的兒女。我的財產,包括整個昌順侯府,都是我兒子的。”
趙伯耕甩着袖子,大步走遠了。
他走得很快,從後邊看像是擔心有鬼在追。
趙靈姝和常慧心目送趙伯耕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面上。
趙靈姝冷冷的說,“我爹準備娶連翹進門了!連翹懷孕了!”
“啊?”
“不會吧姑娘?”
“這您都能看出來?”
趙靈姝在她孃的一臉懷疑中,不緊不慢的開口說,“首先就是趙伯耕今天目的明確,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曾懷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好事兒,但一時間也猜不出來。”
“剛剛我試探他會再娶,他親口承認會續娶,還說會有別的兒女。最後他更是說,要將侯府留給他兒子。”
“趙伯耕現在只在外邊養着一個連翹……他說的續娶,絕對不會是巧娘幾個。當朝律法雖然沒有明確規定不能將妾室扶正,但巧娘出身低,親眷都靠不上,趙伯耕只要不傻,就不會續娶巧娘。反倒是連翹,若是連翹懷孕,我爹等着將嬌妻幼子接進門,他這一早上的行爲,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趙靈姝侃侃而談,劉嬤嬤和紅葉的表情卻震驚極了,反觀常慧心,她的神情平靜的出人預料。
“連翹不可能懷孕的。”常慧心說。
“額?您說什麼?”趙靈姝驚住了,難道她娘知道什麼秘辛不成?
趙靈姝扒住她娘,“您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着我?”
有些往事,常慧心難以說出口,因爲要在姝姝面前,保持她和趙伯耕最基本的體面。
可她實在不是姝姝的對手,姝姝歪纏起來,她也只有舉手投降的份兒。
常慧心到底是說,“現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府後孃仔細告訴你。”
因爲常慧心這話,回府的路上趙靈姝很安靜。
但是下了馬車,回到房間裡,趙靈姝就鬧騰開了。
她纏着她娘,摟着她的胳膊,抱着她的腰,“您說啊,您怎麼知道連翹不可能懷孕的?難道我爹曾經傷過,咳咳……”
常慧心不想和女兒說某些問題,別看她也過了十多年夫妻生活,但提起來她也害羞。
但已經答應過女兒了,自然不好說話不算數。
常慧心頂着女兒熾熱的視線,到底是含糊其辭的,把她的猜測說了出來。
這件事和巧娘有很大關係。
常慧心懷孕前三個月,因爲和趙伯耕生了一場大氣,胎相不穩,且有流產徵兆。
她遵照醫囑臥牀修養,趙伯耕就被巧娘勾到了牀上。
常慧心知道貼身侍女的背叛後,如何痛苦且不說。
只說巧娘事後跪在她膝下,哭的喘不上氣。她還拿出了他們多年的主僕情分說事兒,更是說她懷了孕,總歸要安排別的丫鬟伺候侯爺,外來的那有從小跟在身邊養大的用着放心,還請她看在她已經是侯爺的人的份兒上,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