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經過北戴河一旅, 飛因總算是對季若川有了點親近感。
早上的時候熱牛奶也順便給季若川熱一份,她並不懂做飯,一切食物全購自超市, 像早餐, 無非一袋熱牛奶一片全麥麪包就解決掉。
季若川起牀看到這簡陋的早餐卻是一笑, 很多年了吧, 很多年沒和飛因這樣和睦相處過了, 或許在父母離婚的那一刻,他對愛的所有安全感就完全失去,他需要一遍遍地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方式來求證愛的存在, 他需要飛因的依賴,便存了心思要把她慣成百無一用的大小姐, 並且擊碎她對愛情對生活的全部信心, 他以爲這樣就能永遠地留住飛因, 而當那晚飛因哭着將身體交予他的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 他自私地用愛將飛因捆綁起來,卻一直忘記問飛因一句——你快樂嗎?
是的,飛因你快樂嗎?
我看你笑的時候比不笑更令我難受,而我看你哭的時候我簡直恨不得將自己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我愛你, 卻一直用愛傷害你。
是否要放開你, 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當你開始有自己的朋友, 當你開始認識其他的異性, 當你有了你自己的生活,當你漸漸遠離我, 我雖心如刀割,卻也不得不選擇放手,我只求,在你身邊,做你的表哥也許好過做你丈夫,因爲親情畢竟要用一生一世去維護。
可是我能不能奢望你愛上我呢?
季若川心裡雖翻江倒海,卻仍然面色平靜地享受這飛因的簡單早餐,甚至還是甩出一句:“人家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是你這小姐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呢?”
飛因則甩出一個愛吃不吃的表情,吃完早餐就急急要出門。
季若川本來還有大半片面包沒吃完,也只得放下,叫住正要出門的飛因:“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飛因每次覺着莫名其妙,她的情緒,很易受季若川把控,他怒她則怒,他溫柔以對她則溫馴聽話,所以季若川好言好語一句,她就耐心地坐在餐桌前對他說:“你慢慢吃,我等你。”
我等你。
這是以前上學時季若川常說的話,飛因凡事都比別人慢半拍,所以季若川曾千百次用各種表情說過這一句話,有時憤怒有時不耐有時卻邊等邊自得其樂地做其他事。
而現在,由飛因對他說出來,飛因於是想,如果這是一句情話,必定令許多人落淚,我等你,你不愛我時我等你愛我,你愛別人時我等你分手,你結婚時我等你離婚,然後等你比我先死,因爲若果我先死,你將多麼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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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她現在只是等季若川吃完早餐而已,而季若川當然沒有令她久等,風捲殘雲般地消滅掉了所有食物。
他們許久沒有一起出門,此刻有人作伴,飛因一出門便覺得今天真是秋高氣爽陽光普照。
然而到了門口卻赫然看見餘飛羽,他一見飛因就迎了過來,關懷之情溢於言表:“聽說你昨天病了,早上特意過來接你上班。”
飛因正準備回頭徵詢季若川意見,身後卻冷冷地飄來一句:“那就麻煩餘先生了,我先走一步。”
飛因詫異,他怎麼不生氣?他怎麼會不生氣呢?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季若川怕是已火冒三丈,他脾氣是如此,他要做的事情就容不得別人與他搶,然而剛剛明明說好由他送飛因,此刻竟與餘飛羽客氣起來。
飛因坐在餘飛羽車上,再好的陽光此刻都看上去有點悶悶的了。
整個上午都有點心不在焉,連着出了好幾處錯,餘飛羽以爲她因生病狀態不好,連忙爲她倒了茶過來,囑她多休息。
飛因看着他進進出出地爲自己忙碌,不由得就想起了季若川那天的話來——你若是真喜歡他,我並不攔你,所以此刻她看見餘飛羽多多少少有些尷尬。
喜歡他麼?飛因向來對別人沒有太大的喜惡,別人待她好,她便待別人好,別人待她不好,她也能忍就忍了,獨獨對季若川,那簡直是睚眥必報的。
中午時餘飛羽怕她不願吃飯,專門去飛因愛吃的飯館訂了川菜,可見他確實是下了功夫,又或許,那位愁她嫁不出去的舅母,已經將全方位的資料透露給了他。
飛因當然沒有心思管這些,一來最近有許多始料不及的變故,又忽然地接受了這麼多新思想,多多少少打亂了她之前的步調,二來,她想起季若川今晨的反常,總覺得胸口悶悶的,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正發愣間,餘飛羽小心翼翼端了菜過來,他待飛因真正周到,連飯後涼茶都備上了,又一一拆了包裝擺在飛因面前。
飛因此刻倒沒什麼心思動筷,可是又實在拒絕不了如此盛情,便拿起筷子,胡亂扒了幾口,餘飛羽卻突然掏出兩張票來,對飛因說:“伍女士說她最近想聽越劇,本來約了朋友去,但臨時被放鴿子,便拉了我們倆作陪。”
飛因豈能不明白舅母的意思,她怕自己拒絕餘飛羽便找了如此藉口,也真是多虧了她費心。
這下只有爽快答應了,就算硬得下心腸來拒絕餘飛羽,卻也不忍拂逆舅母之意。
餘飛羽一臉喜色地出門去,飛因揀起那票一看,越劇《黛玉葬花》,飛因其實最不忍看這一段,一個女孩子孤苦伶仃地寄居,總是使她聯想到自己的處境,似乎比黛玉只有更慘,畢竟人家還有個對她千般寵的寶玉,而自己則每天在季若川的眉眼下討生活。
鬱郁地下班,卻在自家電梯間碰到了苜蓿,苜蓿一見她就笑道:“我看你今天倒不像是有喝茶的心情,可惜了我的鐵觀音。”
她舉起手裡的袋子,飛因最是喜歡她臉上淡淡的笑意,似乎天下並沒有值得她傷心煩惱的事,於是連帶飛因心情也好了起來。
雙雙上樓去,一開門,卻見季若川已經在客廳裡靜坐,季若川是有這樣的習慣,不想人打擾的時候,一個人關了燈在沙發上一坐就是一天,一動不動,姿勢整天不變,那往往就意味着,他又有了不遂心的事。
飛因有點害怕打攪到他,帶着苜蓿輕手輕腳溜向臥室。
季若川卻說:“有好茶,不妨大家一起喝,我不懂得酒,茶卻是懂得一點的。”
苜蓿爽朗地笑起來:“茶與知己品,你若能說出我手中這鐵觀音有何特別之處,我自然招待你喝。”
“皇品凝霧觀音,香氣若蘭,耐泡。”季若川回過頭只瞟了一眼,給出簡潔答覆。
光是這短短數語,已經道出此茶特質,苜蓿臉上有了讚許之意,立馬找出茶具泡茶。
飛因覺得,今天的季若川,與以往都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