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艾妮輕手輕腳走進去,燈光很暗,只見季若川一人坐在沙發上發呆,面前全是瓷器碎片,她大氣也不敢出,走到沙發前靜靜坐下。
她曉得季若川的脾氣,此刻最煩人響動大。
靜坐了很久她纔開口:“你們家這位大小姐脾氣倒是不小,照理說這麼大年齡也該懂點事了。”
季若川坐在那裡,也並不像發怒的樣子,大多數時候,他表情很平靜,不笑但是也不冷,倒像是不在乎的樣子。
艾妮見他不說話有些尷尬,又說:“你也該管管,這樣子脾氣,將來嫁了人也是要吃虧的。”
“那倒不勞你操心,我們季家養得起她。”季若川一開口就是這樣子冷,張艾妮被這句話堵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過得一會兒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又鼓起勇氣開口:“若川,怎麼我的廣告換成了別人?”
張艾妮指的是季氏旗下的新樓盤廣告,本來一直由她擔任代言人,最近卻聽說換成了一名新晉模特。
季若川此刻又不吱聲了,這是季若川的慣用伎倆,越曉得你急,越不給你答案。
她只得又厚着臉皮開口:“若是別人倒也罷了,怎麼偏偏給了她,最近媒體一直拿她跟我比較,現今更要大做文章了。”
說完她就突然明白了過來,季若川真真狡猾,這不是借她倆的那點小傳聞爲新樓盤炒作麼,一分錢不用花,媒體自會巴巴跟過來報道,要是她們中再起點衝突就更好,說不定還能上個頭版頭條。
張艾妮明白過來後倒釋然了,也好,這說明彼此間關係清楚明瞭,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但是心裡還是有那麼幾分悲涼,她也曾以爲,季若川待她,或許是有那麼點情誼的。
季若川看她神情,知道她已明白,才淡淡開口道:“艾妮,你是聰明人,明天我會讓周叔送支票到你府上。”
艾妮的聲音也冷下去:“那真是多謝季總了。”
季若川還是坐在剛纔的位置,一動不動,一絲留戀也無,張艾妮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情形,那時候自己剛出道,經紀人託了好些人才得了個機會見他。
在一間咖啡廳,他似乎剛談完生意,有點疲態,眉目是極其英俊的,屬於第一眼就能愛上的類型,他正用手揉眉心,連眼都不曾擡,只跟她說:“你有五分鐘時間。”
張艾妮那時不像現在這般八面玲瓏,吞吞吐吐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得有一兩分鐘季若川才擡頭看她,眼裡似乎有些驚詫。
這下子張艾妮越發不敢說話了,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只覺如坐鍼氈。
“你只有三分鐘時間了,不要浪費。”他擡擡手腕,提示她。
張艾妮正要說話,卻見得遠處有個少女朝這桌走過來,面有怒色,艾妮心想,這下糟糕,定是季若川在外面招惹的花花草草,要是被誤會,這條廣告就泡湯了。
她連忙站起來,想通過這個舉動表明自己與季若川毫無干系。誰知那少女卻一眼也未曾看她,走到桌前將一張紙摔到季若川跟前,艾妮偷偷瞥一眼,好像是合同之類的。
那少女說話聲音倒平靜,不像臉上的怒意那麼大,聽得她說:“我也沒有指望當梵高,你不必花這麼些心思來捧我。”
季若川眉頭都不皺一下,笑眯眯地對那少女說:“梵高?你倒是衡量衡量你那水平,沒有我東奔西走,別說進本市知名畫廊,怕是擺地攤都沒人瞧一眼罷,不自量力。”
“我不過玩玩,現在我也不稀罕玩了,你們家本來就是這個脾氣,恃強凌弱,我倒不屑你的假同情,從今往後,我不再畫這些破爛玩意兒就是了,反正季家哪裡少得了我一口飯吃,掃掃桌子上的碎屑,也夠我吃個十年八年的。”那少女也不理他的譏諷,話裡雖然不客氣,但說的聲音卻是極柔,不像生氣,倒像是撒嬌了。
“說得倒是好聽呢,練完書法唱越劇,又忽然要畫畫,現在不畫畫了你又想折騰什麼?學啥啥不會,我們季家沒有這樣低智商的血統,是你們林家的基因在作祟罷。”季若川臉上堆滿了笑看那合同,一邊還悠然自得喝咖啡,他們兩完全不像是吵架的樣子。
那少女不答話,坐在哪裡一聲不吭,過一會兒自己走掉了。
季若川猶自笑了一會兒纔想起她,似乎心情大好的樣子,他說:“好吧,那支廣告就由你來拍,明天到公司籤合同。”
後來張艾妮跟了季若川,才曉得那名少女就是林飛因,也怪,季若川人前人後訓飛因都一點情面不留,可是偏偏又不準別人說她半句不是,而且季家上下都圍着這個大小姐轉,去季家頭一天馬姨就過來跟她囑咐:“小姐不喜歡人吵鬧,腳步放輕些,別在家裡逗留太久,晚上沒事別開客廳的大燈,還有,小姐最討厭人進她書房。
張艾妮一聽就覺得這個大小姐十分難相處,待飛因更是小心翼翼,日子久了卻發現,林飛因除了性子冷一點,倒是個和氣的人,見面也與她打招呼的,有一次出席活動缺一對鑽石耳環,飛因聽說了就隨手從梳妝檯上拿了副送她,飛因在錢財方面是極大方的,況且她耍脾氣,也只針對季若川,待其他人不親也不疏,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張艾妮想着想着,突然發現自己竟流了淚,她罵自己,有什麼好哭的呢,這幾年,自己也算得上是名利雙收了,季若川待她不薄,至少花了大力氣來捧紅她,而且也不拿這個當一件功勞,艾妮要謝他,他只淡淡地說:“你當觀衆是傻子,他們眼睛雪亮,是你自己有這個天份並且付出了巨大努力才贏得他們認可,並不是我捧紅你。”可是艾妮心裡明白,若是沒有季若川,她哪裡能有今天?
季若川又有謀略又謙虛,真是樣樣好,唯一不好的是,季若川不愛她。
可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大早飛因就起了牀,倒沒有宿醉的表現,頭腦清醒得很,洗漱完畢正準備下樓吃早餐,卻發現季若川今天並沒有去上班,正穿着個睡袍倚在浴室門口,露出大半個胸膛,雙手環在胸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飛因暗覺不妙,季若川笑得越開心自己就死得越悽慘,這是好多年前她就總結出來的定律。
果然季若川舉着她的手機,仍是笑着的,聲音也溫和:“飛因啊,你最近好像很喜歡交朋友,剛剛有位姓吳的小姐打電話過來約晚上喝茶,我看我們飛因日理萬機的,已經幫你推掉了。”
姓吳的朋友?她仔細一想,對了,應該就是昨晚的吳姍姍,那是他公司的高層,想必他肯定是認識的,幹嘛又假聲假氣的稱人家爲吳小姐。
季若川就是假得令人作嘔。
飛因撇他一眼,一語不發下樓去,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有什麼好抵抗的呢。
這些年季若川不允許她交任何朋友,那時候爸爸剛去世,林家又是辦喪事又是爭財產,簡直一片混亂,過了頭七媽媽就將飛因送到北京,免她小小年紀就捲入這些紛爭。
一下子遭遇這麼些事情,原本活潑的飛因話也漸漸少了,再加之媽媽也傷心過度,不久也大病去世,舅母就提出來乾脆讓飛因在北京唸書,插班到季若川的學校。
她本來生得嬌小,又比班上同學小個一兩歲,怯怯的,不敢與人說話。可是也怪,開始還能解釋爲大家不熟,可是一個學期過去了,竟沒有一個人上來與她說話,甚至連借個橡皮鉛筆這樣的搭訕也不曾有,更令飛因費解的是,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些害怕的神色。
一直到高中,她跟班上的同學始終熟絡不起來,但她也漸漸習慣了,反正放了學周叔就來接,回了家雖是跟季若川鬥嘴,好歹呢也有個人說話解悶。
後來是一個苦追林飛因的男同學偷偷道破了原因,季若川還真真有耐心,威脅他們班上的每一個人,誰要是跟林飛因說話,後果自負。季家的既又權又有錢,給學校捐完圖書館捐籃球場,季若川在學校跟個小霸王似,誰敢去招惹他,再加上林飛因本來話少,這麼些年,竟然一個朋友也沒有。
那男同學後來莫名其妙就轉了校,林飛因去質問他,他一臉的冰:“怨我擋了你的好姻緣?想得美,偏就要你嫁不出去。”
那次過後,林飛因索性戀愛都不談了,反正有季若川在,沒有一件事情能如得了她的意,又何苦去自討沒趣。
她想起這些雖然記恨季若川,但也毫無辦法,要真跟季若川計較,怕是把他千刀萬剮也解不了自己的恨,比如,逼她將高考自願全部填本市,不許她報考越劇團,不許她單獨出門,不許她這個不許她那個。。。。。。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姑姑也去世了,林家一幫子人就想着在飛因身上打主意,做這些都是爲着保護飛因。
飛因聽完也不駁他,暗地裡笑,不是說林家還欠鉅額債務麼,親戚不躲她已是萬幸,哪還會來打她主意,他無非就是隨便找個藉口肆意欺凌她而已。而且據飛因所知林家也還有地產若干在林飛因名下,這些年都被季若川不知找的什麼理由歸到了他的名下,比起季氏,那幾塊地皮能值幾個錢呢,季若川反正左看右看也看自己不順眼,專愛找她的茬,自己懶得去與他爭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