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苜蓿今天戴了一副墨鏡, 季若川隔着厚厚的車窗,似乎有點不大認得出來她。
此刻的她,是有那麼點得意的神氣, 倚在季若川的車上, 笑道:“怎麼着, 季大少爺百忙之中還有興致來逛我這個小花店麼?”
此時有事相求, 季若川是不得不收斂起他平日裡的囂張性子, 也不去搭理她,下了車往她旁邊一站,有點無可奈何地看着她:“李小姐, 這個遊戲好玩麼?”
李苜蓿原本頗有神采的眼睛卻突然黯淡了下來,她看着季若川, 突顯憂傷:“如果你從一出生就在爲這個遊戲做準備, 我想你一定不會認爲它是個很好玩的遊戲。”
是啊, 太認真的遊戲都不好玩,李苜蓿有李苜蓿的難處, 季若川鎖好了車,還是對她撐出了一個笑容來:“去你店裡坐坐怎麼樣?”
李苜蓿沒答話,獨自走到前面去打開了店門,呵,開花店就是有這點好, 隨時都能有這樣芬芳的花兒陪伴。
門口有許多季若川都不認識的花, 李苜蓿此刻正在將他們一盆盆往外搬, 她搬花的動作十分小心翼翼, 可見她是真的愛花, 季若川脫了外套過去幫忙。
李苜蓿許久沒搭理他,現在卻又跟他聊起了飛因來:“飛因小時候就在你們家是麼?”
季若川有點詫異, 但還是馬上回答:“是啊,她來我們家的那年才八歲呢,小小的一點點,你很難相信吧,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她。”
“爲什麼?”李苜蓿一邊將一盆菊花搬出來,一邊問。
季若川自己也在心裡思考,爲什麼呢?然而並沒有答案,只是第一眼看到她,就很想親近她,保護她,想一輩子都照顧她。季若川於是笑着總結:“恩,興許是緣分,又或者,愛情這回事,本來就是沒有任何緣由的吧!”
苜蓿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小時候來,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被告知未來的規劃,要上哪所中學要考哪所大學。所以在別的小朋友卯足了勁兒玩的時候,她正在啃一些完全不符合她年紀的書本。一直幻想可以有姐妹,哪怕不能一起出去瘋玩,相伴看書也是好的。
直到遇見飛因,雖然不是嫡親姐妹,可是苜蓿第一眼見她就把她當自己妹妹一般,如果不是爲了家仇,她又哪裡對季若川下得了手。
二十多年呢,日日夜夜都有人教導你要去恨這一家人,無論如何,她都很難將季若川當做朋友。
季若川見苜蓿發呆,不明所以,今天本來也是爲着來找她好好談一談,他趕緊將花搬完,對苜蓿道:“咱們找個地方坐坐,你看怎麼樣?”
李苜蓿沒有拒絕,直接將季若川帶進了裡間。這小小花店原來是別有洞天,裡面的面積要比外面大出一倍多,令季若川感到瞠目結舌的卻是那通頂的書櫥,擺滿了各色書籍。其餘的佈置就比較簡單了,一牀一幾一沙發而已,但看得出來都是相當華貴的傢俱。
季若川有點驚異,但同時又在心裡暗暗地笑自己,這又什麼好驚訝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李家當年也不見得比季家差,這也並不算什麼。
他也不用她招呼,自己就坐下了,然後開口道:“之前的收購,還有現在的敏敏事件,都是你做的是嗎?”
李苜蓿拿起了茶器泡茶,她沒有承認,但也並沒有否認。
季若川不等她的答覆,又繼續說下去:“苜蓿,停下來吧,你想要的我全都給你,季家欠你的,該還遲早得還不是麼?我現在只求好好和飛因過日子。”
李苜蓿還是沒有吱聲,她所有的精力都在那一壺茶上,此刻周遭的一切都被她屏蔽了。
“我爲爺爺所做的事情感到抱歉,無論當時他是否故意,他對你們家造成的傷害,卻是實實在在的,如果你對季氏有興趣,那麼我可以儘快將季家的那一部分轉到你的手上。”季若川自顧自地說下去,說完這番話,他卻是突然輕鬆了,原來放棄一切的感覺是這樣子的啊!有點小小的失落,卻又莫名的輕鬆。
苜蓿把茶自茶壺裡倒出來時卻是在想,從小到大,有很多次,都在設想報了這個仇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她在十四五歲就認識了季若川,關注一切與他有關的消息,是因爲爸爸在不斷地告訴她,你活着的意義就是有一天將這個人打敗,然後,得到他擁有的一切。
她這麼多年發憤,爲的就是這一刻,她滿以爲季若川會跪地求饒,會像一切武俠劇裡面一樣,哭着懺悔,又或者寧死不屈。她獨獨沒有想到的就是這個場景,季若川就這麼輕易地將這一切都交了出來,他的臉上沒有不捨,甚至還流露出了一點點的如釋重負。
李苜蓿有點爲自己難過,活了這麼多年都是爲了仇恨,快樂麼?並不啊!
“季若川,你知道嗎?其實我這麼做,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你看,活得多沒有意義啊,原來恨別人一點也不快樂呢!”她是在對季若川說,也是在問自己,還要這樣下去麼?
“那麼找一些可以令你快樂的事情做,苜蓿,對不起。”季若川沒有喝她的茶,他現在又哪裡有功夫去喝茶呢,他迫不及待地要見到飛因了。
待季若川出了門,苜蓿卻在那裡發呆。
如果不是要報這莫名其妙的仇,自己也會跟飛因一樣吧,找一個自己很愛很愛的人,平平靜靜地過一生。
那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呢?
仇恨,有沒有那麼重要啊?
她低頭喝自己剛剛泡出來的龍井,呵,這茶,原來也如人生,其實一直是淡至濃,濃轉淡啊,正如現在,自己有種出乎意料的平靜。
原來人生最難的是放下,最容易的也是放下呢,苜蓿想,自己現在算不算是已經放下了仇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