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因換好衣服出來, 苜蓿已經泡好了茶,正在與季若川對飲,飛因此刻沒有興致去與他們附庸風雅, 坐到苜蓿旁邊繼續翻看她的紅樓夢, 翻來翻去, 卻一字也未看進去。
季若川放下茶杯, 卻不再像以往那般出言諷刺,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走的便一直是溫情路線,他甚至臉上有了些微笑意, 他問飛因:“怎麼,我今天看你倒是不大順心的樣子。”
飛因有點被他的溫情笑容嚇倒, 季若川要給你苦頭吃之前總是先給你一點糖, 像是行刑前的那頓美餐, 總是令人難以下嚥,所以飛因有點惶恐, 但仍然答道:“哪裡,只是最近工作有些忙。”
苜蓿也在旁邊說:“你今天確實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的樣子,要不要去一下醫院?”
飛因趕忙搖頭:“不用,只是有些累,苜蓿, 你們先聊着, 我進屋去休息一會兒。”
飛因一進屋就將自己扔到牀上, 她用被子矇住頭, 仔仔細細地想, 到底是什麼事情令自己如此鬱悶?難道是因爲季若川,只因季若川與自己的相處模式有了改變?可笑, 難道還怪他不跟自己找彆扭了麼?
可是這麼些年,她已經習慣將自己的情緒與季若川的融爲一體,換句話說,她已經習慣季若川給她找的各種彆扭,甚至,也不是不樂在其中的。
飛因被這個驚人的發現嚇倒,連忙閉上眼睛培養睡眠,她渴盼明天一早起牀,季若川還是那個專門給她找刺兒的季若川。
季若川看飛因進了屋,料想她今天定是有什麼不遂心的事,可是當着苜蓿的面他也並不好問,現在單獨與苜蓿相處,他雖不一定對苜蓿有多大好感,可是至少她是飛因目前唯一的朋友,總不能冷落了。
他平時並不怎麼與人聊天,頭一句就不知道怎麼開口,那邊苜蓿看着他卻放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冷不丁地來一句:“我猜你正在找話題罷?”
季若川被這女子的聰明嚇了一跳,但季若川畢竟是季若川,馬上神色平靜地回一句:“我猜你已經幫我找好了罷。”
苜蓿笑笑:“我找的並不一定是你想聊的,但是有一個話題卻一定是你感興趣的。”
季若川“哦”地一聲,有點質疑地看着面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小女孩。
“我想你比較關心剛剛進去睡覺的那位爲什麼不高興吧?”苜蓿端起茶杯瞟了季若川一眼,又說道:“可惜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
季若川忽然驚覺自己有點小看了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他輕笑道:“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
苜蓿故作高深地喝一口茶,過了一會兒才說:“眼神,你的眼神出賣了你,還有,你剛剛問她話的時候輕輕皺起的眉頭也恰如其分地說明了這個問題,我想生活中能令你皺眉頭的人並不多吧。”
呵,季若川卻在心裡笑,僅此一個而已,除去飛因,生活中並無其他事能令他神傷。
苜蓿見他不答話,看了看錶起身告辭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幫我跟飛因說一聲。”
她在門口低頭換鞋,用眼角偷偷瞟了一眼季若川,他此刻又皺起了他那精緻的眉頭,苜蓿心裡有一種久違的東西,慢慢升騰上來。
待苜蓿走後,季若川悄悄推開了飛因的房門,飛因連拖鞋也未除下,就那麼半躺在牀上,季若川嘆一口氣,輕輕將她的拖鞋脫下,又將她抱至牀上。
他想起小時候心情一有不好,就愛翻牆到飛因的房間看她睡覺的樣子,她有極長的睫毛,圓挺的小鼻子,圓圓的臉看起來尤其純真,一看她的睡態,再多的不快也瞬間消逝。
此刻她也與小時候一樣睡着,可是今天卻是睡得不太安穩的樣子,甚至眉頭之間有點微皺,她究竟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呢?
季若川忽然很想伸手去撫平她皺起的眉頭,但他害怕這個小動作一出去便會做出更多的事情來,他拼命地忍住。
飛因,我從此只想做好你的表哥,只想給你帶來快樂,雖然我並沒把握可以演好這個角色,可仍然奮力一試。
在他小時候就寫好的劇本里,飛因作爲第一女主角是應該要成爲他的妻子的,就像小時候無數次的過家家一樣,他是日日在外勞碌拿回家用的丈夫,她是洗衣做飯相夫教子的溫良妻子。
可是劇本只是劇本罷了,生活這個導演總是不停地篡改劇情。
飛因是睡到半夜才醒的,她坐起來一看錶就十二分懊惱,怎麼竟一下睡到了兩點多,她到客廳一看,茶具還在那擺着,而苜蓿早已不知所蹤。
她又明明記得自己只是到牀上小躺一會兒,明明連鞋都沒除下,怎麼一轉眼,就已經睡到了牀上,這大抵是季若川的傑作吧。
已經這個點了,季若川房間的燈卻仍是亮着,飛因不由得有些好奇,因爲季若川向來早睡,並沒有熬夜的惡習。
她輕輕將門推開一條小縫,卻看見季若川正背對着她,埋頭在寫着什麼東西,飛因正準備悄悄溜回去,裡面卻響起了季若川冷冷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裡分外響亮嚇人:“林大小姐什麼時候也變得這般鬼鬼祟祟了?”
飛因臉一紅,僵在了門外,此刻是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
裡面聲音又響起,這次卻明顯是溫和得多,他說:“既然來了,就進來坐會兒吧,我不比得你,一點待客之道都沒有。”這是在說飛因前幾天不許他搬進來之事。
飛因腹誹,你也就這點度量了,跟一個弱女子記仇算什麼本事,但仍然一聲不吭地進去坐下了。
原來季若川正在看上季度的財務報表,他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昏黃的燈光下,他專注的樣子尤其好看,飛因想,怪不得張艾妮吳敏敏會愛上他,光是這副好皮囊,就已經足夠萬千少女傷心。
所以自己千萬不要上去湊這個熱鬧。
飛因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裝作不經意地問:“最近怎麼不陪吳敏敏了?”
季若川頭也未曾擡地答:“敏敏要拍廣告,這麼晚了,你不好好睡覺瞎逛什麼呢?”
敏敏?他叫得倒是親熱,他倒從來沒這麼親密地稱呼過自己,一般是林大小姐,或者直接以一聲“喂”來代替,而且,稱呼的語氣也不是不諷刺,飛因想到此節,不由得有些難受,不答他的話,氣呼呼地回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