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客套一會兒自然就散場了,白阿姨拉着飛因到樓下客房,塞給她一個玉鐲。
飛因對這些事情向來不通,拿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白阿姨開口道:“我一去,三年五載也不一定回得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蘊珍是我一生的至交,那麼她的女兒也便是我的,這玉鐲,是我家世傳,當做給你將來的結婚禮物。”
一聽這來歷,飛因就更不敢收了,連忙要還給白阿姨,口中說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敢收?你留着將來給你女兒。”
白阿姨卻是悽然一笑,那種笑,任何人看了,也會從頭涼到腳,因爲只有受過至深痛苦的人,纔能有那樣的笑容,她說:“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擁有女兒,飛因,世上的事,真真假假,阿姨希望你以後凡事都不要太較真了。”
飛因問:“你是說,不要太和季若川較真?”
白阿姨搖搖頭:“任何人。”頓了一會兒又道:“你現在接觸的圈子小,相熟的只有季若川一個人,所以很多事情你看不太透徹,以後你會知道,季若川待你已經足夠好,他願意惹你生氣跟你較真,是拿你當至親的人看待,其實大人們並沒有太多時間精力去與人生氣的,又或者他們生氣到一定程度,就必然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來。”
飛因知道白阿姨仍然拿她當小孩看待,心裡有些不服氣,口中便道:“我今年都二十好幾了,哪裡還有二十好幾的小孩子?”
“能做小孩子纔是件幸福事呢,而且,也只有小孩子才急吼吼地想成爲大人,大人們都努力扮作小孩。”白薔薇被飛因逗得笑出聲來,是的,飛因是小孩子,只有她這種小孩子一樣的純天真才能令自己如此輕鬆,許多大人專門喜歡給人壓力,並且一次來印證自己的存在感,實在是無趣極了。
飛因這下被堵得無話可說了,白阿姨說的那些話,她雖然不是全懂,可是從中也領悟了許多,或許真的被保護得太好,自己成長得似乎比別人慢些,缺少陽光普照的植物,生長得總是尤其艱辛。
白阿姨這番苦口婆心的話,大抵只有母親才說得出,這些年來,除了與季若川鬥嘴鬥氣鬥智鬥勇,很少享受到此般溫情,飛因想起白阿姨晚上就要走,不由得溼了眼眶。
可是世界上總有許許多多不得已的離別,而有的人並不能決定自己的去留。
“白阿姨,人生總是充滿離別嗎?”飛因不由得問。
白薔薇大概也在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這個問題,是非離別不可嗎?她認真思考後給出飛因答案:
“縱然沒有生離,也總會有死別,有些人只能陪你走完某一段路,那麼他於你而言的意義也盡於此,曾經相伴過,已是人生最美好的回憶,我們都不能奢求太多。”
她與白阿姨此刻是生離,而與父母,卻明明是死別。
飛因伏在白阿姨懷裡,終於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季若川因爲公司有事,也先走一步,飛因便留下來陪白阿姨收拾行李,舅母永遠是傳統的好母親好姐妹,一個勁兒地囑咐這囑咐那,又添置了一堆日用品,行李箱都已經塞不下。
她們這樣好的感情,又令飛因想起苜蓿來,自己和苜蓿,將來也一定會成爲相親相愛的好姐妹。
飛因也實在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便獨自一人到花園散步。
小時候最想成爲一株植物,因爲植物在哪兒生根,便在哪兒老死,只管開花結果落葉,其他一切事情都與它再無干系,多麼自由自在。
而人的一生,最難得的就是自由了吧,每個人都揹負着枷鎖,有的爲金錢,有的爲權利,有的,是爲了愛。
以前花園是飛因和季若川常駐之地,飛因會在天氣好的時候搬出畫架到花園畫畫,而季若川如果興致好,也會在旁邊拉拉小提琴,這畫面也算得上琴瑟和諧鸞鳳和鳴了,飛因此刻想起白阿姨的話來——季若川待你已經足夠好。
或許是的,吃穿用度也稱得上是錦衣玉食,季若川除了愛挖苦她幾句,也從沒做過過火的事,當然除去某晚。他父母離異以來都是一人獨居,自己算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到底也不會虧待自己。
季若川或許真的有拿她當親人看吧,飛因想,比如打孩子的父母,也並非不愛孩子。
而自己呢,她問自己,這些年,是否把季若川當做親人看待?又或者還有別的情愫。剛剛的話又在耳邊迴響,大人們並沒有太多時間精力去與人生氣的,多麼在理,自己平常也不與路人甲乙丙丁生氣,可是季若川一個眼神就能輕而易舉地挑起她的怒氣,那麼這是否意味着,自己是在乎他的?
這個驚人的發現令飛因十分懊惱,愛上什麼人都好,愛上季若川簡直是死路一條,看看張艾妮吳敏敏就知道,他並不珍惜這些癡愛他的人。
更何況在世俗眼光裡,自己是他的表妹。
飛因不敢再往下想,再加上覺得有些涼,正準備返回去那件衣服,一轉身卻撞見一堵肉牆。
而那肉牆,恰恰就是季若川。
不知爲何,她的臉一下就紅至耳根。
季若川的表情並無二致,他仍是看兩眼飛因就眼神不知道飄向了何處,過一會兒目光又飄回來,這次語氣卻還是溫和,甚至帶了點商量的味道,他說:“不如搬回來住,也不要去白欽蘭那邊上班了,不是什麼好差事。”
他或許是一番好意,可是飛因聽來卻又是其他意思了,她就知道季若川瞧不上她乾的任何事,以前嫌她畫的東西惡俗,唱越劇時老批評她唱腔爛,甚至是穿着,她也從來沒有令他滿意過,飛因
也許不是懊惱季若川,懊惱的是自己竟然如此之笨,所以非要幹好這個工作不可。
她毫不客氣地瞟了季若川一眼:“我倒是要謝你的好意呢,偏偏我姓林,享不了你們季家的清福。”
說完也不理季若川,徑自穿過花園,到客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