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因在下班的路上又經過那家店,她囑咐出租車司機停在路邊稍等一會兒。
上午路過時並沒有細看,這時才發現花店有個很別緻的名字——花期,旁邊又有兩行秀麗的小楷:花開本無期,人心使謝之。
飛因立馬就愛上這片花店,店主是個雅人。
還未進去就聞到植物香氣,飛因從小愛花花草草,一見就有親近感,她正蹲下看那小小的鳳仙花,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迎了出來,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
飛因笑笑:“花草都生長得很好,你是真正愛花的人。”
“你是第一個沒有一進門就問價格的人,有的人開口閉口總不離價格,你看,花草供我們欣賞,卻並不問我們收費。”那小姑娘也笑,她的臉上掛着與飛因一樣的淡漠的表情,卻比飛因多了幾分狡黠。
“可是我接下來仍然會問你這鳳尾竹多少錢一盆。”飛因又轉過身去看那一盆鳳尾竹,感嘆她真是愛花草之人,所有花草都鬱鬱蔥蔥,一番欣欣向榮。
“不,這裡所有花草,你若喜歡,一律可以拿走。”那少女一笑,十分嬌俏,飛因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可愛的少女,市面上很多少女,十□□的臉上寫滿了三四十才應有的世故滄桑。
“我不白白受人恩惠,所有恩惠,最終總是要還,甚至,要付出更沉重的代價。”飛因說此番話時,想起的確是季若川,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欠了他什麼,他隨時都一副要與自己討債的樣子,無論付出什麼,總是還不清的。
她於是又惆悵起來。
“那你覺得它在你心理值多少就給多少吧。”她俯下身去將花葉扶起來,動作小心翼翼,十分愛惜。
飛因笑:“我覺得它是無價寶,心理價值是世上最難估的價格,不然我們交個朋友,那麼這花算你送我,而我,請你到舍下喝茶如何?”
那少女異常爽快:“這樣最好,我馬上關門,你等我十分鐘。”她言畢就去拿了包鎖店門。
可見她並未將花店當做賺錢之道,無非是爲着興趣,又或者,無非是找點事情做罷了。
雖然個子小,這少女搬起重物來卻一點也不含糊,好幾十公分高的鳳尾竹,輕輕鬆鬆就抱起來,然後衝飛因一招手:“走吧,上你家喝茶去。”
她抱了鳳尾竹坐在後排,空間有點小,花草被擠到,她微微皺起眉頭,飛因這時才問她:“剛剛都忘記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做林飛因。”
“李苜蓿。”因爲多了司機,她好似有些不愛開口說話。
苜蓿?那是一種牧草的名字,狀似三葉草,取這個名字,大抵是想她成爲默默奉獻又幸運一生的人。
飛因又回頭去看她:“小妹妹,我這個人,其實性格古怪,並沒有什麼朋友的,可是對你有親近感。”
這時苜蓿大笑起來:“小妹妹?你可知我今年已經三十三,能與李苜蓿做朋友的人,這世上加起來也沒有幾個,我不見得就比你正常到哪裡去了。”
飛因難以置信,她看起來真正只有十八九歲,歲月根本不捨得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而且,她的眼睛,清澈純真,一絲世故都沒有。
苜蓿見飛因訝異,又補上一句:“我本來想稱你做小妹妹呢。”
李苜蓿真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朋友,飛因想,然後不由得也大笑起來。
飛因到家就趕忙幫助苜蓿將鳳尾竹安置在玄關處,她並不刻意招待苜蓿,而苜蓿也似賓至如歸,兩人大喇喇地躺在沙發上。
“這是你的家?”苜蓿問。
“不,我並沒有家。”飛因站起來去給苜蓿泡茶,突然又想起,並沒有帶好茶過來,她抱歉地望着苜蓿:“不好意思,剛搬過來,我這裡只有普通綠茶。”
苜蓿卻是滿不在乎:“喝茶不在於茶水好壞,在於與誰喝。”
飛因想想也是,許多人,與之相對吃山珍海味仍是了無趣味,於是趕緊將茶泡了出來。
苜蓿並不多言,她輕輕接過茶,晃盪到書架處,打量一圈才說:“飛因,原來你也看紅樓夢。”
所以苜蓿是真正值得交往的朋友,她並不想了解你家世如何從事何種工作月薪多少,她只關心你是否愛花草愛閱讀,飛因笑笑答:“紅樓夢是部好書,道盡悲歡離合。”
“黛玉一生爲愛而生爲愛而死,我此生若能遇着寶玉,死又何怨?誰想去做薛寶釵,一生長且無趣,得到了還不如從未得到。”苜蓿撫書感嘆。
飛因不語,可是句句都道盡她的心聲,雖從未經歷過愛情,可心中對愛情的全部想象便是如此,彼此眼中除卻對方再無其他人,也只有如此深情,才值得以死來殉。
剎那間她明瞭什麼叫做知己,有的人,縱使在你耳邊說個不休,你也未必聽進去一句,而有的人,一言不發或是寥寥數語,簡直道盡你的生平。
一杯茶已飲盡,正準備再續,敲門聲響起,飛因這幾天一聽敲門聲就如臨大敵,因爲十有八九都是季若川。
可是仍然硬着頭皮去開門,至少目前,她惹不起季若川這個大少爺,他雖然廢話較多,倒也句句在理,吃他的喝他的,看他幾分臉色,本也是分內之事。
一開門,果然,季若川領着吳敏敏,臉上有幾分不悅:“我倒是應該給你這個大小姐配個丫鬟,不然下次等開門都要等到花兒謝。“
吳敏敏依偎在季若川旁邊,那姿態似乎時時在昭示這是她的私物,旁人勿近。她今天仍然不改那大紅大紫的作風,一身的花紅柳綠,飛因奇怪,季若川明明不愛這些豔麗色彩,可是從不批評他那些女伴們的穿着,倒時常對自己管手管腳。
飛因纔不去接他的話,回頭去向苜蓿道:“我有朋友,下次再單獨約你。”
季若川向來是傲慢脾氣,他顯然不關注那個女孩兒是叫苜蓿還是鳳仙,他只是生氣飛因的語氣,飛因永遠沒有將他當做自己人鄭而重之地介紹給別人過,彷彿他堂堂季氏大少爺一點也拿不出手般,於是他瞟了那女孩兒兩眼,嘴角有一絲不屑:“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一個混吃混喝的大小姐,能交着正經朋友倒是件稀罕事,我倒是奉勸這位小姐,這位林大小姐不過是季家的寄生蟲罷了,你在她身上打不着主意,趁早地歇了這個心吧。”
苜蓿並不生氣,她也回瞟季若川一眼,輕輕的,漫不經心的,然後回道:“我倒不知道她還有季家這樣的豪門親戚,這可真算是讓我高攀了,不過我愛跟誰做朋友那畢竟是我的事,季大少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來關注我們這種小人物,我固然是感激,卻也沒有辦法按照你的意願做事了,真是抱歉。”
苜蓿不卑不亢的語氣令飛因刮目相看,而季若川,幾乎整張臉都綠了。
飛因趕着季若川發飆之前將苜蓿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