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境從來沒有坐過這麼漫長的火車,但因爲有她在身邊,他竟不覺得時光難捱。她說一路可以說很多很多的話,可事實卻是她反常地沉默。他以爲她不舒服,她卻笑着搖搖頭,指着窗外的風光,景色太美了。一路北上,窗外所見皆是大雪瀰漫,大地銀裝素裹,別有一番風味。
北國零下二十幾度,哪怕全副武裝,一時間還是無法適應,實在太冷了,她凍得牙齒打戰,抵達的當天下午,她就感冒了。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火車來賞雪,卻只能窩在酒店套房裡昏昏欲睡,她可憐兮兮又充滿歉意地望着他,“阿境,對不起哦!”
他吻吻她發燙的額頭:“傻瓜!”將她扶起來,“乖,起來吃藥,吃完藥,明天就好了。我帶你去滑雪。”
她看着他手心的藥片,皺起眉頭:“可以不吃嗎?”她從小就特別討厭吃藥,小時候生病,趙芸每次爲了哄她吃藥,想盡一切辦法,簡直跟打仗似的。後來她寧肯打針,也不願意吃藥。
他板起面孔:“聽話!”
“不要!”她麻利地縮進被窩裡,拉過被子矇住頭。
他望着她孩子氣耍賴的舉動,不禁搖頭失笑,片刻,伸手去拉她:“好啦,不吃就不吃,本來就鼻塞,這樣會呼吸不順暢的,快出來。”
“真的?”她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
“真的。”他承諾。
她這才伸出腦袋,好好地吸了口氣,挑了挑眉,臉上掛着得逞的壞笑。
驀地,她雙手被他禁錮住,他的手扣住她後腦勺,嘴脣壓過去,她以爲他想吻她,正想說我在感冒哎……突然感覺嘴裡一苦,才驚覺上當!他竟然以這種方式喂她吃藥!她唔唔掙扎,吞嚥間,那幾片藥已被她吞了下去。他鬆開她,將水送到她嘴邊。
她喝光一杯水,還是感覺舌頭上苦得發麻,揚起杯子就朝他砸過去:“傅希境,你變態!”
紙杯輕巧無力,無聲落在地毯上,傅希境笑得既得意又促狹,表揚道:“好乖。”
“懶得理你!”她縮進被窩裡,矇頭,聲音裡氣鼓鼓的,嘴角卻忍不住微微翹起,下一秒,那一絲絲甜蜜忽然被一種巨大的悲傷淹沒。她手指放在心臟處,緊緊揪着胸前的衣服,傅希境,你不要對我太好,不要……
在他的威逼誘惑下,她乖乖地按時吃藥,可到第三天,她的感冒還是不見痊癒。她怨念白吃藥了,他安撫她說,感冒通常都要五到七天才能徹底好。
她苦着一張臉,想起什麼,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說:“我聽說哦,感冒的時候,如果把腳放在愛人的小腹上,放一整晚,就會好得很快!”越說聲音越低,臉也微微紅了,將臉埋在他胸前,不敢擡頭看他。
傅希境低咳了一聲,眸色深了深,心裡長嘆,這丫頭啊,放一整晚……也真看得起他的自制力!
他起身,換到牀的另一頭,伸手,捉住她雙腳,擱到他的小腹上,啞聲輕笑:“這樣?”
“喂——”她臉紅得更透
徹了,坐起來急道:“我開玩笑的啊,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你還當真呀!”
這個法子是謝飛飛從網上看來的,那時候她們興致勃勃地湊在一起討論,還一致認爲很胡扯,肯定是人家胡亂瞎編的,所以她也只是隨口說一說。
“噓!”他傾身,琢吻她臉頰,“睡吧。”
她哪裡睡得着啊,她想收回腳,剛一動,就被他捉回去。
“阿境……”
“寶貝,你再亂動的話……”他苦笑。
她的腳立即乖乖地縮了回去,一動也不敢動。因藥效作用,她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醒過來,她發覺自己的雙腳還以那樣的姿勢擱在他的小腹上。他竟然……真的讓她擱了一整個晚上……要知道以前睡覺時,她的腳搭在他身上他都覺得不舒服,說那樣有壓迫感,沒法睡,他最喜歡的姿勢是從後面環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發心,聞她的髮香。
明明鼻子不堵塞了,爲什麼還會呼吸困難呢?她爬到他睡的那一邊,伸出手,輕輕撫上他沉睡的眉眼,一點一點描摹,他不太喜歡笑,一張俊容偏冷峻,此刻他熟睡,眉宇間卻滿是柔和,彷彿放下了所有的防備,這樣的柔和,刺得她手指一顫,縮了回來。
她輕巧下牀,套上羽絨外套,穿着拖鞋便下樓。
酒店大堂免費提供公用電話,她提起話筒,急急撥號,生怕慢了一秒鐘,自己便會撥不下去。
“喂?”電話那端白瑞安的聲音有着迷濛,才六點,天還未亮。
她急急說:“白大哥,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小風?”白睿安聲音清明許多,似乎從牀上坐了起來,“你在說什麼?”
“我、我想結束這一切。”真的太累了,她已分不清真假,那些個瞬間,她不知道她到底是趙西貝,還是季南風。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傅希境識破了你?”他急道。
“不是。”
他沉吟,她也沉默着,只有電流聲刺啦啦地響着。
忽然,他冷笑一聲:“季南風,你不要告訴我,你愛上了他?”
她尖叫一聲:“沒有!”
啪——
她驚訝地看着自己的手,原來電話已被自己掛掉。她睜大眼,爲什麼要掛電話?爲什麼如此驚慌?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在寂靜的空間裡格外突兀,刺得她渾身一顫。她退後兩步,離電話遠遠的。鈴聲暫歇,片刻,又響起,如此反覆三遍,那尖銳的聲音敲在她心坎,似是拷問,又似是嘲弄。
她後退,再退後,然後,轉身瘋跑,彷彿身後有猛獸窮追。
她再回到房間時,傅希境已經醒過來了,正倚在窗邊開着窗戶吸菸。
“你去哪裡了?”他掐滅菸蒂,走向她,摸了摸她的額頭:“好點了嗎?”
她扯出一個笑:“嗯,感覺好了。所以到樓下走了走。”
他低低笑了:“原來那個方
法真的這麼管用啊!我去洗個澡,然後我們去吃點東西,上午帶你逛一逛,下午去滑雪。”
她乖巧點頭:“嗯,好。”
他轉身,她所有的僞裝全部瓦解,無力地倒在牀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心中數種情緒交織,快要把她吞噬掉。
他們在北國一直待到大年初六。
剛回蓮城,白睿安就找過來了。他好本事,竟然有辦法弄到傅希境公寓裡的座機號,他連寒暄都沒有,直接說了個地址,讓南風去見他。
安靜隱秘的茶樓裡。
白睿安沉着一張臉,冷聲說:“小風,你真令我失望!”
她低了低頭:“對不起,白大哥,是我能力不夠。他從來不讓我接觸他工作上的事,我沒有機會拿到你要的東西。”畢竟她欠他諸多人情,她對他依然好聲好氣。
“是真的拿不到,還是你不願意?”他嘲諷道,“季南風,你難道這麼快就忘記你爸爸是怎麼死的?你媽媽至今還神智不清地躺在療養院!你對得起他們嗎?我看你分明是愛上他了!”他咄咄質問。
“我沒有!”她反駁,聲音在安靜的茶樓裡尖銳而突兀。
他挑起她下巴,嗤笑着說:“你別忘了,你之所以能留在他身邊,是因爲你長了一張與黎瞳瞳相似的臉。就算你愛他又怎樣?別傻了,他愛的也不是你!”
她心口一窒,打掉他的手,堅定地說:“我不愛他!”
他微微傾身,捏住她肩膀強硬地讓她的目光直視着他:“讓我相信你,就證明給我看。一個月,還有一個月,拿競標書來見我。”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裡面有寒冷的光,照得她遍體發涼,那冷意令她猛然一驚,睜着眼,彷彿也能看到爸爸病房裡腥紅流淌的血跡以及媽媽癡傻的模樣,不!不是的!我沒有愛上他!一切都只是一場戲。我怎麼會愛上他!不可能,絕不可能!
“好,等我消息。”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的,涼寒的,不帶一絲情緒。
她不是爲了向他證明,而是爲了向自己證明,她不愛她,一點也不。
她如誓言般的堅定,在某個夜晚,潰不成軍。
那晚,他帶她在近郊吃農家菜、喝茶,很晚纔回城,在某個十字路口,有人醉駕,那輛車飛速闖紅燈,事故發生得太迅速,傅希境車技再好,也閃避不及,電光火石間,他急甩方向盤,而後迅疾將她護在懷裡……
幸虧夜深車少,他轉向得夠快,車撞向了路邊的護欄,安全氣囊彈出來,纔沒有造成重傷,但傅希境護着她的那隻手臂還是不幸骨折了。
醫院裡,毫髮無傷的她眼淚一直掉,身體抖個不停。他單手摟着她,安撫了許久。
她緊緊地抱着他,那一瞬間的害怕那樣強烈,久久盤踞她心間。在那樣危機的時刻,他捨命救她,恐懼之後,是震動。她閉了閉眼,無法想象,如果他們沒有這麼好運,如果他因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敢想象,如此她失去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