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境接過文件夾,說:“謝謝白總了。”語調裡卻一點謝意也沒有。
白睿安不以爲意,依舊笑着,說:“還沒恭喜你們呢,都是老朋友了,什麼時候舉行婚禮?一定要通知一聲呀,我好前去觀禮。”
南風擡腳就走。
傅希境也懶得再應付白睿安,追了過去。
出了門,寒風呼呼地吹過來,南風忍不住打了個顫,傅希境牽過她的手,發覺她手心冰涼。
“你去開車過來。”南風說。
傅希境牽着她的手不放:“我們一起去停車場。”
他怎麼能放心她一個人在這裡,白睿安對她的影響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大,一兩句話便可讓她陷入深淵。
車子往江邊公寓開去,傅希境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始終牽着南風的手,他手心熱度高,卻怎麼都暖不了她手心裡的冰涼。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着。
車子快到抵達公寓時,南風忽然開口:“我們回海城吧。”
傅希境想也沒想,便說:“好。”
回到海城,已是十點多,南風沒有回家,而是讓傅希境送她去了醫院。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傅希境幫她將圍巾密密地纏繞好,又扣好大衣釦子,才讓她下車。
“南風。”她走了幾步,他忽然開口叫住她。
南風回頭。
他走下車來。
兩個人隔着幾步的距離,路燈昏黃,空氣裡有淡淡的霧氣,寒風呼嘯着吹過來,他望着她,他的眸中像是也蔓延了霧氣,她瘦削的身影在夜色中變得模糊。
他低低地說:“就當我沒有說過。”
南風怔怔地望着他,一時沒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
“結婚的事,就當我沒有說過。”他艱澀地重複道,心裡有悲傷過境。
他多想自私一回,抓緊她不放,可是,這些天,她所有的情緒他都看在眼裡,雖然她竭力在他面前表現出淡然,一切如常。可她心裡的糾結、矛盾,她的痛苦,她的不快樂,他統統看在眼裡。
而他,最見不得的,便是她的不快樂。
南風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轟然滑落,洶涌地爬滿了臉龐。她將包丟在地上,朝他奔過去,緊緊地抱住他,將臉孔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起來,像是要把心裡所有不能說出口的難過、傷心、痛苦、絕望,統統哭給他聽。
他擡手,回擁着她,感受着她的顫抖,她洶涌的眼淚,她的痛苦與絕望。如同此刻他自己的。他閉了閉眼,一顆淚,從眼角冰涼地滑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抽泣的聲音,一聲疊着一聲,從他胸口低低地傳來。
他一遍一遍輕輕搖頭,下巴摩挲着她柔軟的髮絲,更用力地抱着她,用手勢傳遞着他的回答,我懂。
他們之間,糾糾纏纏這麼多年,沒有哪一刻,彼此的心意如這一刻,這般相通。
她懂他所有的心意,他的深愛,他的
不願勉強。
而他,也懂得她所有的心意,不是不愛,而是她心裡橫亙着一道深淵,阻擋了一切。
可正是因爲這樣深切的彼此懂得,才更絕望。
夜色下,霧氣中,寒風裡,他們緊緊擁抱,彼此用眼淚來告別。
這就是最後了嗎?
這就是最後了吧。
從前他以爲,愛一個人就是對她好,把她放在身邊,給她全世界最好的寵愛,可是,如果她在你身邊不快樂,那這樣的愛,還是愛嗎?
他愛她,希望她快樂,所以他放開她的手,哪怕心裡那樣痛苦,那樣不捨得。
人世間的愛有很多種,卻沒有哪一種,比彼此相愛卻不能相守,更痛,更苦。
{金門大橋海面上的霧氣,是她眸中的淚。}
今年的冬天冷得不像話,寒風呼呼地吹,天色陰沉,又不下雨,乾冷乾冷的。
謝飛飛一大早被電話鈴聲吵醒,打着哈欠瑟縮着跑到客廳裡去接電話,是羅素蓉,問她中午回不回家吃飯,末了又囑咐她,晚上別忘記陪她去教堂。
今天是平安夜。
她掛掉電話,擡頭間,驚喜大喊:“南風,南風,快起來,下雪啦!”
她跑到陽臺,欣喜地望着天空裡飄灑着的雪花,大朵大朵輕盈地舞着,天地間一片瑩白,大地銀裝素裹,看來是從深夜裡就開始下的,地面屋檐都已積了厚厚的一層。
她也不怕冷了,久久地站在那裡,閉眼,深深呼吸雪花的味道。
她同南風一樣,特別喜歡雪天。
南風披着毯子跑出來,睡意頓去,欣喜地讚道:“真美!”
是週六,本來謝飛飛想去公司加班的,這下子工作的心思全沒了,吃完中飯,她從雜物堆裡翻出木炭爐,又找出了去年冬天沒用完的半簍木炭,蹲在陽臺上生火,興致勃勃地對南風嚷道:“我們來煮茶,賞雪!”
南風打趣她:“要不要去外面挖一點雪回來,再去摘一支梅花?”
謝飛飛被煙火嗆得眼淚直流,拖着哭腔抱怨:“風雅真不是誰都可以裝的呀!!!”
南風哈哈大笑。
折騰了好久,炭火總算是生好了,搬到客廳裡,紅紅的火光令屋子裡一下就溫暖起來。
南風蹲在火爐邊,雙手放在炭火上,就不想再挪動,舒服得直嘆:“比空調好一百倍!”
謝飛飛貢獻出她珍藏的花茶,這罐花茶還是她一個客戶從國外帶回來送她的,小小的一罐,裡面僅六朵花,只夠煮六次,價格卻十分昂貴。貴自然有它的道理,那乾癟的花骨朵丟進沸水裡,片刻,花骨朵緩緩舒展,綻放成一朵異常生動美麗的雛菊,在晶瑩的水中漂浮,賞心悅目,而它的香氣,令人忍不住沉溺。
南風捧着茶杯,深深呼吸,良久,才捨得喝進嘴裡。
“真奢侈啊。”南風感慨。
窗外是飄飛的大雪,室內爐火溫暖,空氣裡飄散着淡淡茶香,身邊是知己,這
樣靜謐的時光,真奢侈。
謝飛飛放下茶杯,“我有禮物送你。”她起身去臥室,片刻,抱着一隻大大的禮盒走出來。
南風笑嘻嘻:“哇,你要扮演聖誕老人嗎?我可沒給你準備聖誕禮物哦!”
她打開盒子,嘴邊笑意頓住。
盒子裡,靜靜地躺着一件白色禮服裙,似婚紗,又非婚紗。南風將衣服拿出來,剪裁十分簡單的吊帶裙,長及腳踝,輕柔的棉紗質地,沒有任何裝飾點綴,做工也並不特別精緻,但一點也不影響它的優雅。
“我不喜歡繁複精緻的婚紗,我想要的禮服呀,是那種特別特別簡潔的款式,質地是那種很柔軟的棉,吊帶款,收腰,長及腳踝。吶吶吶,你看,就是這種!”
很久很久以前,她跟謝飛飛在宿舍裡頭碰頭翻看一本時尚雜誌,那一期的服裝主題是婚紗秀,各種各樣華麗繁複精緻的婚紗裡,南風指着一款樣式特別簡潔卻不失優雅的給謝飛飛看。
此刻她手中的這一件,彷彿同當年雜誌上那一件重疊。
她擡頭望向謝飛飛。
謝飛飛說:“我親手設計、縫製的,怎樣?不錯吧?本來想送給你做新婚禮物的,沒想到……那就當做聖誕禮物吧!”
南風眼睛有點模糊,大聲嘟囔道:“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還會做衣服?”
謝飛飛得意挑眉:“我是天才啊!”
在得知南風的婚訊時,她第二天便找到了當年大學裡一個學服裝設計的學姐,學姐在海城開了自己的婚紗定製店,她跑去她工作室,請學姐教她怎麼畫圖,怎麼縫製。設計本也是相通,她建築圖紙畫得爐火純青,服裝圖紙稍一學便融會貫通了,難的是縫製技術。可惜時間太倉促,成品終究還是不夠完美。
但南風已經很感動,抱着禮服,愛不釋手。
謝飛飛摸了摸她的臉頰,輕輕說:“南風,希望有一天,你穿着我親自給你做的這件婚紗,舉行婚禮。”
南風點點頭。
心裡卻全是傷感,這樣的一天,會有嗎?
謝飛飛說:“對了,我媽讓我們元旦節就搬回家。”
“嗯。”
本來南風說要另外租房,雖然羅素蓉待她極好,可平日裡去吃飯是一回事,要一起住又是另一種感覺,她會有點不自在。但謝飛飛在這個問題上毫無商量餘地,她說,我爸媽都知道這次的事情是你幫了大忙,她感激死你了,如果你要去外面租房,她非把我罵死不可。
南風也就沒再推脫。
元旦節的假期,南風與謝飛飛都用來搬家了。
家俬之類當初賣房時是寫在協議裡一起出售的,因此只需整理常用的物品,零零碎碎也整理了好多隻箱子,謝飛飛分了好幾次才載回家。
傅希境本來讓她們繼續住在老房子裡,可謝飛飛怎麼都不同意,她沒有告訴南風房子是他買下的,再住下去,她肯定也會生疑。而且,她知道南風不想欠他更多,她自己也不想。
(本章完)